短篇小說合集 - 《墮間》

如果以花喻人，妳定為玫瑰。艷紅勝火，高貴美麗，小王子最愛慕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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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是株野苖，自甘墮落。別人越發的踩，我就越發的受。我沒有生長成樹，以倒塌取他們性命的覺悟。而日子久了，傷口不再痛。它成為那斑點血跡，埋進野苖裏——對，我仍是野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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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許多條道路，路口各異，大多不悖存在。我似那眼裏的丁點盲點，人們痛恨我，滿口髒話，口沫橫飛。起初十年，我每天哭泣，然仍不肯出口傷人。後來十年，我不哭了。我可以像個呆子一般地跪立，一言不發。今年，我竟泣出血，因為那埋首土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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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雙目失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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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夜晚，她都坐在草地上看星。我只凝視她的背影，看著她激動地顫抖起來，我心每每一顫。些時候，雲朵太多，致使星兒都被掩得丁點亮光都不透不出來，那女孩便把頭埋在土裏。我知道她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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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牽起她白滑的雙手，心裏特別踏實。儘管身旁的這位女孩再被他人取笑為駝鳥，再被嘲諷她的瞎眼無法看星，我也不再如以往般淚得不得已，卻不敢上前怒轟那羣狼心狗肺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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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誰駝鳥啦！」她一手敲在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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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啦呀呀！！！」我搓著頭部，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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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鼓起腮子，突然又笑得見牙不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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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兒，妳少用一點讀心術好嗎，這樣我會很沒安全感的。」䁱兒扁了嘴，腰部一癢，便見䁱兒一把摟住了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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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跟曉兒說話，是在一個颱風的夜。曉兒的秀髮宛如木蘭手下的絲綢，飄逸於空中。絲絲花香流轉面頰，一行白齒就要刺亮我的雙眸。她就站在那懸崖旁，就如以天為國，地為家的豪邁之人。儘管夜已深得伸手不見五指，曉兒仍是如從前那般坐看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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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強風，已見曉兒站立之身搖搖欲墜，但誠她是有自己的一片固執的堅持，我更無法忘卻她眸裏的每一片神彩：如夕陽般的熱切，如冬雪般的渴求，如夏風般的擇善，所以我亦擇善地不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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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三個時辰，我坐了六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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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善的我們找到了對方，相互衝對方一笑。她覆又露出一行白齒，這行白齒我早已閱過無數，甚至她的牙齒數目，包括爹娘告訴我的智慧齒，我都清楚十分。然每次看見，仍是驚豔得似啞了的，說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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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來看星的嗎？」曉兒略帶害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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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結巴地回：「不⋯⋯我⋯⋯我是來看⋯⋯看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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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兒先是一驚，然後笑得迷人十分：「真⋯⋯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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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回憶了！」曉兒臉都紅了，又一拳敲在我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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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妳別窺探我的腦袋了！」我不服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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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兒不平地叉著腰，從行囊抽出一本已泛黃的日誌，上面寫：《被她救贖的日夜》。我一看就驚得不得了，伸手就要搶回來。曉兒收在背後，臉上顯出一抹奸邪的微笑：「你再說我就公開啦！！」我瞪大眼睛，賠笑：「沒⋯⋯沒⋯⋯妳最好最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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䁱兒拿出的書本，是那天我用以向她表白的信物。我記得我抖著手，一句一淚地讀整本書給也聽得淚流不已的䁱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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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曉，妳跟我說過，妳擁有讀心術，看星的時候早已讀透我的心，妳說妳忍著不哭，妳說妳是多麼的希望奔前擁住我，但妳看不見，妳說妳多怕我的神情會充滿著嫌棄與不耐。但阿曉，妳知道麼，我心熱切地希望得到妳的擁抱，也熱切地希望來擁住在星下孤單得流淚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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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們來交換個秘密吧。我講了句：我渴望被愛。於是，你每天白日來陪伴我，甚至來到我的學堂，教我做功課，陪我在食亭裏買東西。妳看著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哭得眼都紅了。妳大聲地喊——甚至全個學院都能聽見——妳說我要自愛，不可以，妳強調『切切』不可以再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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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哭著擋著所有笑得可怕的人，我早知他們居心不良，我不停地喊：『不要緊，阿曉，不要緊的！』我被身後的人壓在地上，目睹妳不停挨打，妳很吃力要反抗，妳事後告訴我，妳曾不住地喊著我的名字，然我早已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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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妳溫柔地笑，還引我到河邊撥了一身水花。我們都笑得很快樂，很快樂。妳又哭了：『你⋯⋯不能默默忍受⋯⋯』我又哭了：『對不起⋯⋯』妳總輕聲喃喃：『都不要緊⋯⋯從來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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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從來沒有想過，餓了就要食，病了就要看醫生，而被欺侮了就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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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暗角把刀子橫在脖上，咬牙告誡自己不可再令妳受任何的傷害。然而妳聽見了。妳奔來把刀子打倒在地，泣道我須自愛，妳重複了許多遍、許多遍，直至妳進了夢鄉，還在低喃。我的肩濕了，妳的髮濕了，但我知道，我們的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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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妳救贖，故此，我常常夢見妳是天使，拍翼而去。在夢中，我使勁拉住妳的手，好怕、好怕妳離開我。但感謝上天！我合手感謝上天！我的靈魂切切地感受到妳的存在，也看見我們如童話般美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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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為妳做點甚麼，但我要回報妳一棵榕樹，謝謝妳看見了我，救贖凌亂不堪的我，妳是玫瑰，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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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花園的榕樹旁生了朵玫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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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曉，阿曉，地獄裏那墜落間的救贖很苦對嗎？辛苦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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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天堂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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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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