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糧大合集（包括各作品&嗑過的cp） - 青山共月明（下）

弎、人間秋色晚

距離謝顧兩人名聲大噪，已經過了十年。

十年夠發生很多事了，比如隨著天下開始因為種種原因有了亂象，天上上仙隕落，百年武林大宗明月閣跟著沒落，顧長絕的師門凋零。

謝振衣則被宮裡招安，成了江南大營鎮反平亂的大帥——這誰又能想到呢？

顧長絕自從接過師門一脈的重擔，便一直欲將已修至化境的師門劍法進一步突破，將自己閉關在天山側峰的殿中，極少出戶，兜兜轉轉，竟已過了十年。

幾日前，他門下弟子們看見一道煞氣從那處沖天而起，卻又不得破禁制而入，焦急的四下找尋還有無明月閣的故人能夠相助，可惜遍尋無果，最後在幾位同門的回憶裡才想起幾年前和師父一起聲名鵲起的那位高人來。

謝振衣得到消息，從千里之外趕來相助，卻終究是晚了一步。他到達天山山門時，看到一片黑霧壟著那片山頭。

他胯下良馬感知到危險氣息，竟然原地跪下了。謝振衣順勢側身滾下馬，向慌張的守門弟子要了玉令，運起輕功，腳下飛也似的朝著黑霧沖起的地方狂奔。

天山側峰他來過許多次，卻從來沒覺得這兩千長階如此漫長。

黑霧越發濃了，顧長絕師門密法傳下的禁制沒人解得了，一眾弟子只能焦急的等他來到，寄希望於謝振衣能把這禁制破開。

謝振衣因連日趕路，神色憔悴衣容不整，不過這種時候沒人有空行什麼繁文縟節，眾弟子見到他到來，紛紛讓出了一條路。

謝振衣的心鼓點似的震，他莫名覺得心慌，勉強收攝心神，運起真氣以長劍將那片黑霧劈開一條縫，義無反顧地殺了進去。

黑霧很快又聚攏上了，將那襲猗猗青衣掩沒。

沒人知道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外面的人只看見黑霧在他進去大約一柱香的時間裡張牙舞爪的暴漲了數倍，又歸於平靜，最後緩緩散去。

……

顧長絕到底沒死，只是一身武功盡失，終日萎靡不振，將自己關在了那方偏殿之中。

謝振衣站在榻前，衣擺上被茶水潑濕了一塊。

他輕聲道：「長絕，往前二十年，什麼艱難險阻，你我二人不都是互相扶持過來的嗎？為什麼今日就不行了？」

顧長絕背對著他，掩著面吼道：「放過我吧謝振衣！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自過我的獨木橋！你就只當我死了，尋個好所在，去替我立墳起碑！顧長絕可以死，卻不能像個廢物一樣活著，任由世人憐憫！」

幾滴清淚落在了他的袍腳，或許只有夏夜的明月知道。

今生此後，再無少年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了。

他許久未聞謝振衣回答，再轉頭時，卻不見了那人身影。

似乎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此事很快轟轟烈烈的在武林中傳了開來。江湖上的人再論起此事時，都說顧長絕欲復興明月閣心切，為求百尺竿頭再進一步而另闢蹊徑，卻終走火入魔，武功盡失，從此音訊全無，其摯友謝振衣也自此絕跡江湖。南謝北顧，一段傳奇，終成武林軼聞。

肆、知君十二載

十四年後，暮春。

天山明月閣頂峰上的偏殿，顧長絕憑欄而立。從這裡一路往下望，能看到山下人間已經是華燈初上。一輪明月從往日與故人攀登過的高塔邊上探出半邊，正是行將入夜的時候。

他的眼裡映著那些燈火，目光定格在遠方，就這麼看了良久。忽然，偏殿的門被連著叩了三下。

「來者何人？」他回過神問。

「尊師，徒兒有事通報。」門口，他座下一位弟子應道。

「進。何事？」

「山門有人來訪，說是江南大營來使要見您。」

顧長絕回過頭，道：「引上來接見吧。」

如今他雖武功盡失，卻因一手重建明月閣以及武學的高深見解，被推為明月閣掛名的閣主，他推脫過幾次，也就由著去了。

片刻之後，客堂中。

「弟子拜見閣主。」

來人也有些面熟，依稀是兩年前快馬奔至天山腳下，帶來謝振衣受困之訊的那名小孩兒，是謝振衣收在身邊的關門弟子，他是知道的。

顧長絕揮了揮手。「千里之外遠道而來想必勞累，虛禮就免了。坐吧。」

少年脆生生的應了一聲「是」，卻沒依言入座，而是從肩上解下了個包袱，雙手捧著呈了上來。

「這是何物？」

少年道：「前些日子江南大營因為宮中聖令要遷址，弟子幫著整理謝大帥遺物之時找到了這木匣，同時也找到了遺書。謝大帥在遺書裡指名了這是留給前輩您的，大帥出征去戰反軍時大抵就已經料到自己……這是他走前託付給弟子的，似乎那時候剛完成。」

算來……江南陸路總提督謝大帥在護國一戰中為國捐軀是兩年之前的事了，此後天人兩隔，死生不復見。

顧長絕緩緩扳開了金扣，入目的是幾本劍譜，封皮上用他十分熟悉的毛筆字端正的寫著「明月朗風劍法」。

第一本的頁扉裡夾著一封手信，顧長絕指尖輕輕撫過末尾署名，忽地，有滴水珠落在了那之上，微微暈開一點墨痕。

「這是我年少時未竟之志。」他嗓音沙啞，目光透過眼前同樣一身青衣的少年，不知在望向誰。

當初累他走火入魔的劍技，連顧長絕自己都早已放棄，如今卻成手中一本驚世劍譜。

「一十二載，到頭來竟由他手完成。我負他良多。」

少年道：「師父從未對前輩有過怨恨，前輩若已釋懷，何妨往江南再聚，也是全了往日情分。」

再聚……說的是見一見那人的墳吧。彼時無非是，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不必了。」顧長絕合上木匣，悵然笑道。「時過境遷了。」

且就讓他自欺欺人一回，只要不見到那人的墓，便當只是自己心中有愧，不敢見他，今夜天山與碧湖，共此一明月。

終、青山共月明

隔日，明月閣各大長老有事要議，正打算去請顧長絕，人卻不在。

他們花了整個早上，把天山頂的樓閣和各大側峰都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人。

閣主要是出了什麼閃失可是大事，要知道顧長絕可沒有武功傍身——幾個長老雷厲風行的找到昨日來訪的江南大營來使，匆匆質問是否知曉顧長絕下落。

少年亦愕然：「顧前輩？晚輩不知。」

……

昨夜，顧長絕吩咐下人把少年帶去安頓後，撫著謝振衣留下的那方木匣，心中哀戚久久不能平息。

終究是騙不過自己了。

他緩慢地翻開劍譜，手指在墨痕上停留，從那人筆跡上一一划過，眼前好似能看見謝振衣為了江南叛戰疲憊不堪，卻依舊夜夜挑燈，為他補全了這劍譜。

木匣底部隱約露出一角紙邊，他把劍譜一本一本拿出來，發現那是一封信，同時也是給他的遺書。

顧長絕就著微曳燈火，一字一句珍重的讀著。

謝振衣在遺書裡就知道自己這次上戰場大抵一去不歸，他向顧長絕賠了罪，說還給他留了一樣東西——他在天山腳下，兩人十六歲時餞別的那個亭子下擅自埋了一壇酒。

「只恨紙短情長，道不盡千言萬語。那酒算到如今有十二年頭了，代我喝一杯罷。此次是振衣失約，還請長絕莫怪。」

顧長絕再也忍不住心中悲働，潸然淚下。晶瑩的淚珠滾了滿襟，一如兩年前聽聞少年拼死帶出謝振衣受困的急訊時。

那時，他急匆匆的喚下人備上最快的馬，小孩一把拉住他：「前輩！恩師特意要我囑咐您，萬萬不可去江南！並且，弟子在路上聽聞了……恩師已經殉國的消息……已經來不及了……」

小孩兒說到後面已經泣不成聲，而顧長絕又何嘗不是。

且不說現在，就算是在五日前就聽到消息，就算是傳說中的千里神駒，也不可能立即載著他越過千山萬水，趕到謝振衣身邊。

憶至此，顧長絕顧不上滿臉淚水，把信紙妥貼收進衣袖內，在明月高懸之時跌跌撞撞的出了偏殿。

他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山門的方向去，要去赴那遲了的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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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午後，明月閣各大長老發現顧長絕的時候，他醉倒在天山腳一處破敗亭子裡，亭邊一樹槐花開的正好，粉妝玉琢的開滿了枝頭。

一位長老上前扶起顧長絕，道：「閣主……」

顧長絕猛地抓住長老的衣袖，眼神渙散的問：「回答我，振衣……如今怎樣了？可……可還安好？」

酒醉過後，舊事紛紛翻湧上來，編織成了一個錯亂的迷夢。顧長絕一邊想沉淪進去，又掙扎著想清醒，一番爭鬥過後，後者佔了上風。

「這……」長老遲疑著道，「江南提督謝大帥……在兩年前就殉國了，請閣主節哀。」

顧長絕呆立良久，似乎在這句話下醒了過來。他伸出手道：「扶我回去吧。」

……

明月閣主一向不喜人進到平日所居的偏殿，眾長老深知這點，低聲囑咐外邊打更的弟子留心便散了。

此時行將日落，顧長絕沉默的磨了一盤墨，把桌案上的卷宗都掃了下去，只留一張上好的錦紙。

他畫的很慢，隨著啟明初升，樓閣中一陣長風拂過。

顧長絕怔愣著放下筆，輕聲道：「振衣，是你麼？」

……

夜半，巡夜弟子聽到一聲噹啷劍響，明月閣主被發現自刎於桌案邊，手邊一幅畫墨跡未乾，依稀是故人舊容。窗外的枝葉隨著這陣風簌簌而動，影搖葉動間被天邊明月溫婉的投在了桌案上。

歲月執人而去，終一生回顧，萬語千言難盡。然而四季輪轉不休，一人的喜怒哀樂，青山明月早不知見過多少唱罷又興。

此間故事，亦不過是無數悲歡離合的一幕剪影。

世間千悲萬喜，共照今夜月明。

……

顧長絕闔上眼眸，再睜開時，遠處一襲猗猗青衣一如往昔。那人在遠方招了招手，顧長絕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他道：

「久候。」

-完-

下為五首原曲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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