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殤 - 2 | Penana

我醒神時，駕車的車伕，已經駛著車又走遠了，待看清眼前的景況，瞳孔不由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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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破敗、流水乾涸，不要說世外桃源了，便是一處好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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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不敢看向玉婉，卻聽見她清亮的聲音似墜崖的飛鳥，拉扯著、掙扎著、無限被吞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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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瘋了一樣跑向村子內，我欲追上去，卻見破百的殘垣層層堆疊，沒有幾步，就不見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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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身來，看了看地上的土，雖然已經被雨水沖刷過，但那抹難以洗去的紅還是被我敏銳地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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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緊，那必定是血漫整村子的慘事，才會沖刷多年仍有血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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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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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稚嫩的童聲，我幾乎被嚇咬了舌頭，下意識的拔劍轉身，卻只見一個捏著木娃娃的小孩歪著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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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長劍他倒也不怕，只是拿滴溜溜的眼睛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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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抿乾的有些脫皮的嘴唇，長劍只是垂在身側，卻沒有直接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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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方身上沒有一絲鬼氣，但我心頭的疑慮並沒有完全打消，實在是這樣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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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是要來找人的嗎？那你可來錯地方了，莩村早在好久好久以前就沒有活人了。」小孩的臉蛋、聲音都清秀，穿著中性，這樣打了照面後，我竟也辨不出他的男女，但這分散的不知所以的注意力，終究被最後一句話聚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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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束的思緒就像一個個剛下獄的死刑犯，惶恐迷茫、不敢置信、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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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莩村⋯⋯？」我擠出了像疑問句的腔調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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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無名屍遍布，叫莩村不是最合適的嗎？」他笑盈盈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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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聽說，這裡叫忘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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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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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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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就是好久。」孩子不耐煩，好像時間多長對他來說不重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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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不重要，他還這麼小，多得是時間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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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不重要，大約他口中的悲劇他沒有經歷過，他不用去算血乾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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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跟我無干的，我猛的想到這茬，無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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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真是越來越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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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想聽故事嗎？清兒可以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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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看了自稱清兒的小孩一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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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聲，把木頭娃娃放在旁邊，陪我蹲了下來，拿著一旁的枯木頭，在地上做起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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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爺，村子裡的疫病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前幾個禮拜沒人死也就罷了，今早張家的嫂子過了身，大家心理都沒有個底⋯⋯」任朔良憂心忡忡的捧著茶盞，杯緣的氤氳的蒸氣只剩最後一縷了，但他愣是一口未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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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也只有寧家的那個年輕大夫頂事，他這樣來回奔走，實在也杯水車薪。」莊元暢皺著眉頭，沈思半晌：「還是咱們讓人報到官府去，讓官府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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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朔良咬了咬牙，忘機村是國法規範的邊緣地帶，這一求助等同是默認了國民的身分，再要如同以前一般依四時而做、無徵稅之憂，只怕是千難萬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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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莊元暢眼神一凜，眸光閃爍的光彩卻帶著奇異的顏色，「村子裡的耆老向來不喜官兵，這樣下去只怕是病醫好了，人心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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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朔良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開口：「莊爺你既然提起了村子裡的耆老，我也不避諱跟你說，你也知道我們任家沒什麼貢獻，能成為一個世族，都是靠我父親遺下來的那個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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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元暢點了點頭，忘機村裡兩大勢力，一為他們莊家，二便是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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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任家昌盛之鑰，就是任朔良口中的家臣——墨旭，他上通天理、下通五行，村子裡所有歲時祭儀都是他來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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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幾天央他算一卦，他說咱村子這事這樣擱下去，準是大凶，除非讓桃花仙滿意⋯⋯」任朔良話鋒停頓的恰到好處，一雙小眼睛低垂著似乎恭謹，餘光卻是不安分的觀察著眼前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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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仙，是忘機村的共同信仰，起源是什麼，記得的人太少了了。大家只遵守一條，桃花仙滿意，那村子便是風調雨順，桃花仙不滿意，便必定是屠村的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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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桃花仙的貢品向來十年一祭，前兩年方上了貢，這如果再要徵貢，怕是沒有哪家肯的。」莊元暢為難，他們莊家雖然可以說是桃花村的土皇帝，但這事攸關世世代代的綱紀，實非他一句話可以說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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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事迫的大家喘上不上氣，只要莊爺一聲令下，再不濟便以身作則，我想村民還是肯的，何況家母的經歷放在前頭，這幾個十年下來，大家也不那麼排斥祭天儀式了不是？」任朔良倒掉了杯中的茶，慢條斯理的重泡上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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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元暢不語，可以犧牲幾個女子就解決的事，自然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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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桃花仙的貢品，便是每十年進十個花季女子，這活祭的手段雖殘忍，但也的確不是全然的無人生還，任朔良的母親、任家上一代的家母便是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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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年未及笄，便被送往祭台，十年後下一批護送少女上山的白丁赫然發現這個理當祭予桃花仙的女子竟然如同凍齡一般，同十個新選的少女相比，竟是沒有絲毫老態，權衡之下，他們便帶著她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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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的人本就迷信，村民更是越發相信桃花仙的存在，同時無數待娶男子，也展開狂熱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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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名花入任家，而這個故事至今也有好幾十年的歲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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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元暢終於還是點了頭，他們是最最不希望，春風吹過這忘機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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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下來容顏不老未免獵奇。」我抵著長劍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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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你別插嘴，待我再說。」清兒糊掉了地上輔助故事用的插畫，彈指間灰飛煙滅了彼年的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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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故事裡的戲子是最不值得被哀傷的，他們的起起伏伏就算叫人覺得揪心，也從來沒有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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