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裡的妖怪夫妻》 - 醫者不自醫(追憶)

紀訫抱著一疊書經過走廊時，看見穆子衿全身裹得厚厚地，一腳盤腿、一腳支起地坐在那棵靈樹下，他的身側擺著一壺酒、一支酒盞，估計還有一支酒盞在他手上。

每年霜降時，穆子衿就會一個人這樣坐在外面喝酒，獨自喝上半個時辰，似是在祭天地、祭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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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人們對於黑色都是避而遠之，彷彿他們天生就帶著什麼晦氣一樣。

虎族封家的少主出生了，當時嚇壞了封族上下老小。

封子衿一身漆黑皮毛、冰藍眼瞳，看著就跟族人格格不入，要不是封子衿的母親與父親琴瑟和鳴、同進同出，大家都要懷疑是跟別人生的了。

眾人們都說封子衿是妖魔，是不祥的存在，看看那一身黑，多不吉利！出生後母親就難產而死，就是他剋死他母親的！

但最終眾人的勸說不了了之，父親還是沒有將他拋棄，畢竟他可是未來的繼承人，是要接管封家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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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子衿很快就長大了，族人依舊會在背地裡對他指指點點，甚至還會有小朋友對他丟石頭，封子衿也不生氣，和穆的笑了笑，當作沒這回事。

封子衿很乖，非常聽話，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學什麼就學什麼，再加上天資聰穎，就沒有什麼是他學不會的，這讓父親非常滿意，看他也越發順眼。

唯一讓父親不順眼的，大概就是他總愛跟族裡的怪人湊在一起這件事吧。

封子衿手上抱著一個匣子，噠噠噠的跑到村子邊緣的一個角落，熟練地避開所有人的視線，鑽進那間到處都是補丁的破爛房子。

「和歌！我來找你啦！」

被呼喚的男子背對著封子衿，手上正在忙碌著什麼，聽見了呼喚便回過頭，對小黑虎露出和煦的笑容。

穆和歌是族裡公認的怪人，他的個性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溫和友善笑容滿面，身材瘦弱而顯得嬌小，吃素又愛玩藥草，說他是老虎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偏偏就是這點不合群，讓封子衿有種歸屬感，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同類相吸吧。

「怎麼又跑來了？不怕又被罵？」

穆和歌記得上次他跑來時被家主抓包，似乎回去被念了一頓，封子衿是何等身分，家主當然不樂意看到自己兒子一天到晚跟個怪人待在一塊。

封子衿只是嘻嘻一笑，不予理會，他故做神秘兮兮地將手中的匣子遞上前。

「你看看這是什麼。」

穆和歌遲疑地打開匣子，只見墊著金絲細絨的匣子裡，躺著一根人參，竟是一根千年人參！穆和歌當即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嘴角勾起了如癡如醉的笑容，彷彿還有一絲詭異的口水流下。

他對什麼都沒興趣，唯獨藥材，越是名貴稀有的藥材他越喜歡。

癡笑了好一會兒後，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還有個小孩在旁邊，連忙闔上匣子，收起自己的失態，而封子衿倒是看慣了，不甚在意。

「這東西哪裡來的？？」

「我那天幫了父親一個大忙，他讓我自己去寶庫選一樣東西當獎勵，我就把這根人參要出來了。」

封子衿驕傲地挺起胸膛。

這麼珍貴的東西，居然就這樣丟在寶庫了，根本是暴殄天物阿！封子衿彷彿看懂了穆和歌複雜的神情。

「既然是獎勵你，你怎麼就不拿些你有興趣的東西？就這麼把獎勵浪費給我這個怪傢伙？」

「你不要的話還我。」

封子衿作勢要伸手，穆和歌連忙側過身死死抱著匣子，防敵人一般地瞪著封子衿。

他哈哈一笑。

「開玩笑的，給你怎麼會是浪費？我當然有條件的。」

封子衿狡黠一笑，這小子，小小年紀就學會談條件了。

他盤腿坐在地上，絲毫不在意這裡沒有乾淨的地板、柔軟的坐墊跟華貴的椅子。

他微微向前傾，眼裡溢滿了求知慾的光芒。

「欸，你教我認藥草跟製藥吧！」

「......你父親不喜歡你學這些沒用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麼會沒用！？」

「少主何需學習這些？」

穆和歌輕嘆口氣，擺了擺手，封子衿不是第一次想學了，但每次都被穆和歌拒絕，原因就像他所說的一樣簡單。

他父親認為替人治病是下人的工作，不是封子衿這個少主該學的。要是被他父親知道了，封子衿免不了一頓責罵，說不定還會給他禁足，不讓他來找他。

他從不認為這些是下人的事情，憑什麼下人不能讀書，貴人不能掃地，在他看來這些都一樣，都是值得學習的事。

封子衿不悅地抿了抿唇。

「那我只好找別人了，不知道族裡還有誰對這根人參有興趣呢？」

封子衿再次作勢要搶，穆和歌再次死死抱著匣子，最後妥協地瞪著封子衿。

「我教！我教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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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讓穆和歌評論起來，他會說，封子衿天賦異稟，但若真的從醫，怕會是個沒什麼醫德的醫生。

穆和歌教起人來不如平日交談那般和善，是嚴厲而嚴肅的。

他很快地學會了各種藥草的辨認、栽種跟處裡方式、各種病症的特徵、各種藥品的調製甚至是毒藥的製作。

不過封子衿只是為好奇而學，病人都說，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從醫者該有的認真與氣度。

穆和歌曾提點過，但封子衿學不來，他也就放棄了，反正他也不需要靠行醫吃飯，學好玩的而已，將來好好當他的少主，未來根本沒什麼好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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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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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匆匆流逝。

封子衿很喜歡跟穆和歌待在一起，穆和歌給了他不曾感受過的溫情與歸屬感，從小他的父親只把他當繼承人看待，只會要他學，不曾關照過他的情緒。

但穆和歌會，他在意封子衿的喜怒哀樂，於是那怕犯錯被他追打，封子衿都認為自己是被愛著的。

封子衿並沒有在穆和歌身邊學多久時間，短短二十年而已，某一年霜降，穆和歌走了。

他沒掉眼淚，只是捧著一壺濁酒坐在那破爛小屋的門檻上，斟一盞酒放在門檻另一側，隨後也給自己斟一杯，對天敬酒後一飲而盡。

每當有感而發時，穆和歌就會拉著他一起坐在這，喝酒聊天談人生，直到把自己喝倒了開始瘋言瘋語，讓封子衿把他拖回小屋的破床上。

這個人的離去好像沒改變什麼，卻又好似改變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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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立春，封子衿同父異母的弟弟出生了，這一年，封子衿的人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也許父親還是忌諱著他的黑色皮毛吧，他弟出生時，那金燦燦的皮毛讓父親高興得像個瘋子，那怕這些年他完成了多難的任務、做到了多了不起的事，他都不曾這般笑過。

有了新的接班者，他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將他給踢開了。

父親對弟弟寄予厚望，將他取名封煥星，族人歡天喜慶，都稱他是光彩耀眼的星星。

真是不公平。

看到封煥星那張不諳世事的傻笑，封子衿就想掐死他。

封煥星在眾人的期待與關照下成長，族人開始改稱封煥星為少主，他們知道局勢轉變了，原先礙於身分不敢辱罵封子衿的人們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大人罵他是穢物、孽種，小孩則開始用鋒利的石子、竹籤攻擊他。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的毛皮是黑的。

封子衿懶得端起那些裝不在意的和煦笑容了，既然這個家族不需要他，那他也沒理由待在這裡。

他沒帶多少東西，離開時還順走了穆和歌家裡的那支酒壺跟酒盞，以及那盒穆和歌死前都沒用到的人蔘。

封子衿——不，封這個姓他不要了，以後，就姓穆吧。

從虎族封家離開時，穆子衿才3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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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們聽說了嗎？封家那個小少主年紀輕輕，雙腿居然廢了。」

「知道是什麼原因？」

「不知道阿，封家沒幾個像樣的醫者，據說幾年前就已經腿腳不便了。」

「真是，世事難料阿......」

坐在客棧角落的小少年輕晃了晃酒盞，澄清的酒液在盞內晃動著，他勾起嘲諷又快意的笑容，冷笑一聲，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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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衿其實不常殺人，生不如死才是他樂意看到的，但也許他不殺人也一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穆和歌是個醫生的關係吧。

＊穆子衿不說不代表他不在意，他不會把難過說出來，就像他對穆和歌的死沒有流淚，但每年霜降還是會對天陪穆和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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