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與妖狐上卷 - 第九章妖狐一族(2)

神樂坐在楓的床邊，靜靜凝視著她的睡顏，鈴穗則是在一旁戰戰兢兢地待著，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神樂那麼失落的神情。

前幾天，神樂收到鈴穗一份特殊報告，內容是在天狗山附近發現有位人類女孩遭人面犬攻擊。

那時人面犬的腳邊還有個小孩子的屍體，就在女孩差點成了人面犬的嘴下亡魂之前，竟有一股妖狐的力量保護了她，釋放火焰把人面犬燒成灰燼。

鈴穗親眼目睹這一幕，認出這股力量是屬於神樂的，便私下告知神樂本人。

神樂本以為這只是一起很單純、久久才出現一次的妖怪傷人事件，並沒有多想，只讓鈴穗近期再多加留意些。

另一原因是神樂七年前已經騙爺爺說墜飾弄丟了，還討來一頓臭罵，現在被知道他其實是送給了初次見面的人類小女孩，絕對會大發雷霆，更不用說讓其他囉嗦的幹部知道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因而不想將事情鬧大。

萬萬沒想到，只隔了一天，就傳來酒吞童子率領一眾妖怪夜襲人類村莊的消息。

身為三大妖族之一的酒吞童子睽違八年後再次出現，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幹部們全亂了套，一時間不敢隨意出兵阻止，深怕擅自行動會被酒吞童子認定是在宣戰，破壞了長久以來的和平。

最後神樂動用了職權以及一點點的武力，向幹部們施壓，強迫他們同意出動特勤組前去救援。可惜當他率眾到達目的地時，已是遍地的斷肢屍塊，熊熊燃燒的斷垣殘壁。

想到這，神樂對剛剛還一副興致勃勃、期待著跟楓重逢的自己感到厭惡，他完全沒有顧慮到楓失去親人好友的悲痛心情。

「⋯⋯神樂哥哥，」鈴穗不忍心看著神樂如此自責，輕聲安慰道：「楓小姐只是一時氣話，她不會責怪你的，錯的是酒吞童子那些壞人。哥哥你已經盡力了！」

「不⋯⋯鈴穗，我沒有盡到全力⋯⋯」

是他太過天真、設想不周，還把私慾夾進公事，為了不讓墜飾的事情曝光而選擇隱瞞。

明明自己平常一有空就會往村莊跑的，為什麼偏偏這次疏忽了？

神樂起身，走過鈴穗身邊時，給了她一個逞強的笑容。「謝謝妳，我要先去見爺爺，楓就拜託妳了。」

「交給我吧！」鈴穗露出可愛的小虎牙。「我可是能帶來好運的狐狸呢，楓小姐一定會很快恢復精神的！」

待神樂走後，鈴穗坐到方才神樂坐過的位置，握住楓冰冷的手。

「楓小姐，您在面對人面犬時，奮不顧身的樣子真的很帥氣喔！請放心好好休息吧。」

鈴穗哼起旋律優美的曲子，她的歌聲如其名，是像鈴鐺一般清脆純淨的聲音。

楓小姐，希望妳能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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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是妖狐一族現任首領，神樂的爺爺，他與鴉天狗的首領烏天是多年好友，常常跑去找對方泡茶聊天。

「恭迎旭大人。」影向旭行禮。「您竟然這麼快就趕回來了，神樂在紙條上寫些什麼嗎？」

通常神樂用鴉天狗的烏鴉傳信給旭，收到回信都會是幾天後了。比較重要的事情也是會隔個一兩天才回琙狐山。這次卻花不到一天，相當於旭一收到信後沒耽擱多久即動身返回。

「『有事速回』，這小子連內容都懶得寫了。」

旭無奈地順了順鬍子。「不過我大概聽說了，酒吞童子大鬧人類村莊，神樂把一個人類小姑娘帶回山裡照料是吧。真是有夠魯莽，這裡的妖力濃厚，一般人類可是無法承受的啊⋯⋯那女孩現在如何了？」

「目前無生命危險，稍早有清醒過來，看起來沒有受這裡的妖氣影響。但似乎是失去親人的打擊太大，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旭沒有回答，只是笑著點頭，邁步走進御林公館，神樂平時辦公的地方。

「爺爺。」

神樂站在門口，硬扯出一個不算笑容的笑容。「一個多月不見了，丟下工作到處逍遙的日子過得如何啊。」

「多虧我優秀的孫子，過得挺快活的啊～」旭笑得很真誠。

「那我相信爺爺您一定有養足精力，可以來幫忙管管事了。」神樂頭上冒出青筋。「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旭舉手示意左右兩旁的護衛先離開，和影一起跟著神樂走到頂樓的一間大休息室。

「所以，」旭拿出煙斗，小吸一口。「你找我是想討論什麼啊？字條至少寫點東西吧。」

旭一坐下，影便懂事地拿出茶葉跟茶具，安靜泡起茶來。

「少裝傻了，你一定知道我是要找你討論酒吞童子的事吧。」

現場只剩熟人，神樂也不再裝模作樣，恢復了平常的口氣跟用詞。

旭呵呵笑了幾聲，接過影遞來的熱茶。「我聽烏天說，在酒吞童子出現前幾天就有幾隻妖怪出來搗蛋了是吧。」

鴉天狗一族雖然不插手管事，但妖怪界所發生的任何大小事，基本上都逃不過鴉天狗們的耳目。這也是旭常常跑去找老友聊天的原因之一，即時獲得第一線的消息能使自己更順利掌握局勢。

而身為首領的烏天，相當樂意將這些事當作茶餘飯後分享給旭知道，畢竟他都已經將全部的重擔丟給旭了，沒道理連這點忙都不幫。

「大約一個禮拜前，妖怪們吵架鬥毆的次數變得頻繁許多。我們應該多少有收到一些請求幫忙打架的委託，只是被當作稀鬆平常的小事，直接忽視了。」旭帶點質問的語氣說道。

神樂跟影頓時心虛移開視線。

「妖怪間打打鬧鬧，鬧到沒命也是正常範圍，沒注意到合情合理。」旭喝了口茶。「但這都已經牽扯到人類了，為什麼沒第一時間動身調查呢，神樂？」

神樂沉默不語。

無可否認，這件事確實是他的失職。如果他有在鈴穗報告後立刻前往村莊視察，必定能馬上阻止酒吞童子的手下們襲擊人類，事態發展會比現在好得多。

是他間接害死了村人們，不像鈴穗說的一點錯都沒有，相反地，他錯得離譜。

見神樂緊皺眉頭的樣子，旭繼續說：「既然認知到錯誤了，我們要做的是阻止酒吞童子的下一步，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

「關於這點，我跟神樂討論過了。」影往神樂的頭上打了一掌，強制打斷神樂的內心戲。「酒吞童子特別選在火御大人生賀的日子現身，挑釁妖狐一族的意圖明顯。」

神樂揉揉後腦勺，接著影的話說下去：「目的大概是想要向妖狐族施壓，搶回妖怪界的主導權，大鬧一場。想阻止他，最簡單的方式當然是直接打敗他，愈快愈好。在村莊與他交手時，我感覺他似乎還缺失了一些力量，無法使出全力，要是讓他有時間慢慢恢復，怕最後會是場硬戰。」

「所以，你想怎麼做呢？把我叫回來，是想要利用我的權力跟人脈吧？」

神樂點點頭，幫旭空了的茶杯倒滿，雙手奉上。

「酒吞童子行蹤不明，如果他接下來只派些小兵聲東擊西，更是難以追查。能請消息最靈通的鴉天狗一族幫忙收集線索是再好不過。假設酒吞童子真打算奪權，憑他的個性，作為三大妖族之一的鴉天狗應該是免不了一戰。即便鴉天狗族戰力高強，不怕酒吞童子的攻擊，能少一事是一事，自然是最好的吧。」

「哦呀？還不錯嘛！哈哈哈！」旭開心地大笑起來。「連說服鴉天狗的理由都想好了，你把墜飾送給人類小姑娘的事情我姑且原諒你了！」

「⋯⋯」

原來你知道啊！？

「不過小姑娘會不會原諒你，就得看你本事啦！哈哈哈！」

神樂覺得壓力像是一座山壓在他肩上一樣大。

「行吧！」旭將神樂給的茶一飲而盡，用力拍了下大腿。「我去找烏天談談，這對他來說不難才對。」

聽到旭一口答應，神樂終於放下心裡其中一個大石。他原本還很擔心對他十分嚴格的爺爺，會提出要他靠自己找線索之類的無理要求，幸好旭也明白這件事非同小可。

「不過都難得回家一趟了，神樂、影，陪老頭子我下盤棋吧！影，你泡的茶真好喝，再來一壺！」

「⋯⋯」

神樂跟影同時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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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天色已暗。

「楓小姐，您多少吃一點吧⋯⋯」

在鈴穗三番兩次地來訪，不斷展現出真誠的關心後，冷靜下來的楓不再對著鈴穗亂發脾氣，任由她進出房間。

一直窩在窗邊角落、整個人縮成一團的楓沒有理會鈴穗的問話。要不是看到楓還有睜開眼睛，鈴穗就要以為楓坐著昏倒了。

「楓小姐⋯⋯」鈴穗鼓起勇氣，慢慢挪動身體，移到楓的身邊坐著，將一件被子披在楓身上。「我會一直陪著楓小姐的。」

「⋯⋯請問⋯⋯」楓突然開口，聲如蚊吶，小到鈴穗差點聽漏。

「是！？楓小姐請說！」

鈴穗將狐耳豎直，認真捕捉楓說的每一句話。

楓停頓幾秒，艱難地詢問道：「村裡⋯⋯所有人⋯⋯都死了嗎？」

聞言，鈴穗的耳朵無力垂下，艱難地回答：「⋯⋯是的，神樂哥⋯⋯大人今天早上帶著一些人手回楓小姐的村莊，幫逝者們處理後事，也有重新巡視過村裡，並沒有發現其他生者⋯⋯」

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咦！？為什麼突然道歉！楓小姐沒有做錯什麼事！」

「我對妳說了很難聽的話。」

楓轉過頭，虛弱地對鈴穗一笑。「我明明知道的⋯⋯妳跟那位白髮的男生，都是好人，救了我、給我地方休息⋯⋯該給妳說謝謝才對，我真是差勁⋯⋯我這種人為什麼會活下來呢。」

聽到楓這種自我否定的話，鈴穗顯得十分慌張、手足無措，情急之下一把將楓抱進懷裡。

「沒事的！楓小姐，妳才剛遭遇這麼可怕的事情，會討厭我們是很正常的，不需要道歉！」

鈴穗的臂膀纖細但溫柔、令人安心，體溫透過衣服傳遞過來，讓楓冰冷的身體逐漸恢復溫度。

「妳⋯⋯叫什麼名字？」

「鈴穗！」鈴穗很有活力地喊出自己的名字。「然後救了楓小姐的人是神樂大人！」

楓被鈴穗天真可愛的模樣逗笑了。令她想起總是黏在她身邊的芷，也是那般活潑的女孩。

「鈴穗，我還是很謝謝妳，另外，我想請妳幫我跟那位神樂大人說聲道謝。」

雖然鈴穗很疑惑為什麼楓不親自去道謝，可是考慮到楓的精神狀態還沒恢復，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後，楓說了想一個人好好休息，鈴穗便壓下擔憂的心情，尊重楓的想法，先離開了房間。

「鈴穗啊⋯⋯是好孩子呢⋯⋯」

楓現在的心裡猶如一片不見天日的冰天雪地，任憑狂風暴雪吹打在千瘡百孔的身心，那些可以給予她一處避風港的人全都已經不在了。

她生無可戀走到窗邊，欣賞著美景。

「這裡⋯⋯應該是琙狐山吧。」

現在是晚上，無法清楚看到周圍的樣貌，但那延續到天空另一端的銀河，是她不曾見過的景色。而且因為是在山上，與星空的距離更加接近，彷彿伸手就可以抓住星星。

抱歉了，爸爸⋯⋯媽媽離開後，我就一直努力裝堅強⋯⋯現在又失去爸爸⋯⋯我⋯⋯沒辦法一個人再繼續裝下去了⋯⋯

當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消失不見，我又有什麼生存的目標跟意義呢？

楓閉上眼，享受片刻的寧靜。

然後，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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