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這裡吧,時間也……」
看向窗外,橘紅色的夕陽已然在城市邊緣,約是下午六點到七點左右。
學校有給各年級提供晚自習,最晚是九點才關門,但是留到那麼晚還被主任看到的話,八成會被重點關照。何況一起的是一位超級誘人的學妹,我可不想被冠上奇怪的稱號,傳聞也可能影響接下來的工作。
如果不喜歡這樣的藉口,那就說是我身為大叔的保護慾,本能地認為走夜路很危險,希望祐花早點回家這樣。
那她本人呢?小口喝著陶瓷杯裡的綠茶,祐花一臉陶醉的在享受茶香。
說起來,我沒說幾句話就把茶給喝完了,她卻沒喝半杯,在這距離下還能看見水面。
起了身,我沒再打擾她的下午茶時光。
不過在祐花回去之前,我身為社長不可能提前離開,畢竟還要鎖門。所以我只是離開諮詢室,回到櫃台待著。
既然有時間,何不看看學長姐的筆記。
「學長你啊……」正拿起一本看起來很新的筆記本,祐花的聲音穿過屏風而來。「該不會打算讓我『學長學長』的叫?」
這麼說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
「孫陸也,陸地的陸,也是像注音ㄝ的那個字。」
我覺得自己說明的有點含糊,但另一頭的祐花發出「嗯嗯」的肯定。
「不過,其實叫我學長也行。」深怕對方誤會,我又接著說:「學姊她喜歡叫我學弟,我也沒什麼平輩朋友,會叫我名子的人也就家人了。」
「學姊那算是特例吧,她也叫我學妹,又讓人叫她學姊。」祐花滿不在意的說。
這也沒錯,學姊那個人的個性很古怪,跟我這位大叔在某種程度上無法比較,給人一種活在不同世界的感覺。
就像是中二病,只是說的話至少是能接下去的,看了也不至於尷尬和困擾。
照這麼說,一個貼有小惡魔和學妹標籤的祐花,和高三病的學姊,似乎也沒有誰比較奇怪。學姊她根本沒立場說祐花個性古怪的吧?
「而且,如果是假冒朋友卻用學長來稱呼,不覺得很有疏離感嗎?」
「那的確是。」
如果是會一同出門的朋友,關係應該不是學長學妹那麼簡單,至少是平常也會聯絡才對,沒道理用上學長這種稱謂。
衛廷那傢伙也是叫我陸也。
「隨妳高興的叫吧。」聳肩,我說。「不管是學長還是陸也,又或是孫陸也、阿陸、阿也什麼的,只要妳叫得順口,我沒意見。」
祐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停頓數秒之後,用比平時更加低沉的音量說話:「那就叫陸也學長吧。」
結果還是要用學長啊?我小聲嘀咕道。
沒給我搞懂她心思的時間,祐花又接著說:「陸也學長的話,因為家裡都叫我花花,雖然感覺跟你的風格不太合拍,但可以的話就那樣叫我最好。」
因為是要扮演朋友,不表現出親近就不行。
如果多用「妳」來稱呼祐花,那也應該能蒙混過關才對。
「無所謂,花花就花花吧。」
「哦哦!」祐花提高音調的說:「你還真是配合呢,還以為絕對會鬧彆扭的。」
男生的話鬧彆扭一點也不奇怪,花花這種稱呼不管是叫的人,還是被叫的人,在我來看都挺羞恥。
只不過,我這個人對異性要求一向無法抗拒。
我沒吱聲,又將注意力拉回手中的筆記。
學姊說筆記的用途除了紀錄特徵,也有用來快速找對象的功能。因為學姊擔任會長的時候還是二年級,因此她的筆記中記錄到包含我這一屆在內,到目前已經畢業升大學的人,涵蓋範圍大致如此。
對於我而言,除了新增新入學的一年級,我也要從中移除畢業的大一生。雖然也不一定要完全刪除,能鎖定到大學生對戀愛研究社的成長也很有幫助,總會有喜歡年紀大的類型吧。
綜上所述,除了完成祐花和其他諮詢者的要求,我還需要對目前的資料庫進行全面改造。
話雖如此……
根據學校規則,人數不足五人的社團雖然被視為社團,但並沒有經費能使用,也不能對成員收取會費,更別提戀愛研究社只有一個人的慘況了,根本就是什麼也沒有的情況。
在這間社團教室裡,筆記本可能是學長姊從各處蒐集而來,茶葉大概是學長姊自掏腰包添購的。對於那些價格相對不高的必需品,用自己的錢來購買,勉強能說是為了提升工作效率。但相對的,對工作本身幫助不大的東西,要想花大錢去添購不太可能。
尤其是對於家境沒這麼寬欲的我而言。
唉——我不由得長嘆氣。
其實,就算不提社團經費的問題,光是社團人數不足的問題就足以困擾。對於人數多且有趣的社團,就算三年級學生不參加社團活動了,也有一、二年級的學生能運作社團,也就不需要擔心社團存亡的問題。
但是對我這樣孤僻的人,要找到一個繼承者是有難度的。
對於需要準備的約會而言也是,如果不能準備足夠的資源,我很可能會在初期陷入困難。
舉例來說,筆記中也記錄了學長姐的工作,從諮詢的對話內容到實際的策略制定,內容很多,但就是不太適合我。其中許多會長都提到,戀愛諮詢社的工作需要情報網和贊助者,為了快速建立起足夠巨大的對象招募筆記,你需要接觸盡可能多的人,情報網就是為了協助你進行接觸而存在。
更具體的說,祐花這次來社團的目的是跟呂衛廷那傢伙交往,認識呂衛廷的我就是一種情報網,可以更加瞭解呂衛廷的人格條件。
另外一大重點是贊助者,這更好理解也更加淺顯易懂。如果要進行約會的行程安排,對於一些經典的活動是很簡單,例如逛街就不用特別安排,只要臨場發揮即可。但對於泳池、表演活動、電影等具體行動,若不先搶到票,就很可能在實際行動時出現變數,因此提前取得這些資訊甚至入場票,那絕對會讓工作事半功倍。
總結,對於戀愛研究社而言,如果要順利完成工作,我不得不尋求他人的協助。
下任會長的事情沒這麼著急,再怎麼說我也會做完這一年,只要在升上三年級之前找到接任者就好。就算是最不理想的情況,我也能待到三年級才慢慢尋找接班人。
可是對於工作相關,情報網和贊助者就十分重要。
「說起來……」我放大音量的說:「學妹妳人緣不錯吧?」
「嗯?那、那是。」
「既然這樣,我可以請妳幫我個忙嗎?」
如果要建立包含一年級生的新資料庫,從現任的一年級生入手是最快手段。
明明是這樣的,但我一直看不見臉而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祐花,從屏風邊緣探出身,面帶不滿的嘆了口氣。
「陸也學長。第一,妳應該叫我花花才對吧?第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想,但我的人緣一點也不好。」
「不好嗎?我看妳像是朋友很多的類型。」
有時候會覺得她行為表現做作,但至少對我而言,她的話語中沒有太多心情保留,至少說我噁心的時候很順暢,這種人應該很受歡迎。
闔上學長姊的筆記本,我又繼續說:「不過算了,就算人緣不好也行。」
「因為學長我是個難以相處的大叔,所以我沒什麼認識一年級的契機,也就沒辦法完成這個——」
祐花知道我的意思,起了身便也來到櫃檯前,翻看詳細到甚至有點噁心的研究本。
「如果有學妹參與資料庫的建立,對我的工作來說會很方便。」我如是說。
放下手裡的茶杯,祐花也終於喝完了杯裡的茶。
「所以,你希望我幫忙完成這份筆記嗎?」
我點頭回應。
祐花的臉上沒有厭惡,但反而平靜的令人緊張,像是冷戰的女朋友。雖然我沒交過女朋友,所以也不清楚像不像就是了。
無論如何,這份筆記都是一定要完成的工作,不管是對我目前工作的幫助,還是對戀愛研究社下任社長的負責。就算祐花不打算幫忙,我也還有其他方法。
當然,她能幫忙是最好的。
我只好轉換情緒,嚴肅的回應:「嗯,我希望妳能幫忙我。」
「這就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呢。」祐花沒有流露情感。放下書本,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摺疊過的紙。「那,陸也學長不會拒絕我的入社申請吧。」
這一次我又無法回答。
什麼?祐花要加入戀愛研究社?
在那張紙上的標題,清楚的“入社申請書”吸引了我的目光。目不轉睛——才不是,我是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我現在的確需要幫手。
不管能提供何種幫助,只要是能協助我完成這份工作的人,絕對都是求之不得的幫手。但是,我並沒想過要每個幫手都加入社團。
我其實並不需要社員。
社員增加的好處是延續性。我需要讓社團繼續運作,所以需要接班人,如果有社員在了,那我就從中選出最合適的接班人就好。
另一方面,社團人數五人以後,我就能申請社團資金,或者名正言順的對社員收會費,這樣社團的資金就有著落了。
即便如此,其實沒有社員也無所謂,因為增加社員會增加維護成本,戀愛研究社的本質也不適合太多社員。更何況我還要享受悠閒的自由時光,如果社團中有其他人在,我也會變得綁手綁腳。
冷靜下來思考……祐花想要的是什麼?她加入社團的理由是什麼?
「……不加入就不打算幫忙嗎?」我於是詢問道。
祐花不在板著臉,露出一抹壞笑:「就是那樣。」
「如果不是社員,我沒有理由幫陸也學長的忙,其實也沒有資格看這些社團資料,畢竟其他客人也有隱私。」
祐花這裡說的沒錯,這些資料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隱私。
雖然我沒有這麼拘小節,就算不是社員,我也願意接受他人的協助,當然也不會只聽取社員的意見。所以,對我而言是不是社員都無所謂。
但是,對於幫助方,他們或許會認為自己沒有幫忙的義務。
「還有一點。」祐花又改變表情,困擾的說:「其實我現在還沒決定好要加入哪個社團,雖然考慮過加入呂衛廷學長在的棒球社,但我根本不會棒球,也沒有興趣。所以一個有機會獲得更多情報的社團,對我而言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戀愛研究社是接觸各類人的一大利器。但是……
「妳是想要哪種情報啊。男友?」
已經喜歡衛廷那傢伙了,這學妹還真是放蕩。
「雖然這麼說很不知廉恥。」祐花說。「但不管對誰都一樣吧,擅自說自己是喜歡著某某人的,所以專心在對方身上。這何嘗不是一種情緒勒索?」
如果有一個人對我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就算被拒絕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這樣的話,我的確會覺得對不起她。
對方一心一意的愛著自己,不能回應對方期待,反而會讓我很自責。
她接著說:「再說了,我其實不是非要呂衛廷學長不可啦,這只是一種嘗試。」
「喂,妳是人渣啊?嘗試算什麼?」
虧我還覺得她說了句好話。
「怎麼說呢。『愛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存在。』學長也聽過這種說法吧?」
這句話是學姊的口頭禪。意思是「愛在每個人心中的型態不同、定義不同。」所以沒有何謂真正的愛,也不應該將自己的戀愛觀強加在他人身上。
我頷首回應:「我聽過,但那又如何?」
祐花轉過身,倚身桌邊,只看得見祐花纖細的身體線條。這樣毫無防備的樣子讓人心癢癢的。
「言外之意就是——愛的真諦是無法傳遞給別人的。既然無法傳遞,那麼人們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愛還是喜歡呢?」
我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愛是什麼?它真如大家所說的那樣美麗嗎?真的陷進去就出不來嗎?愛真的使人盲目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過那種體驗。
「妳的意思是,妳無法保證自己對呂衛廷的好感是愛還是喜歡?」
「如果是愛的話,應該會更加濃烈吧,我的心情。」
看不到祐花的表情,但不知為何的,我能從背影中感覺到寒意。
祐花的想法我不能苟同,因為我是呂衛廷的朋友,我想幫助他找到一個能相信的女孩子。但是,如果改變了立場,我好像就能明白祐花的感受。
當每個人都說你長高了,就算自己認為沒有長高,心裡也會想著「說不定真的長高了。」只有真正測量過,才能準確知道自己是否長高。
我沒有戀愛的經驗,所以別人說的就是標準答案,除非自己親自嘗試了,否則我到死也只能相信他們的愛。偏偏愛這種東西是最難嘗試的,它也無法測量。
當然,如果以學姊的觀點來說,愛這種東西無法用言語傳播,所以所有對愛的解釋都是謠言。只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無力地靠上椅背,我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繁忙的思緒休息。
我喜歡動腦,但這樣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我很討厭。
「以我的身份來說,我是戀愛研究社的社長,所以我會完成妳的委託。」
語畢,祐花放鬆似的收起肩膀,輕笑一聲。
「雖然我覺得對方很可憐,竟然被當成白老鼠。但是嗎,如果順利那當然是最好,愛上妳的話對方也許會再來求我幫忙,也算是業績吧。」
為了挽回發覺一切不是愛的祐花,說不定有朝一日能遇上呂衛廷來戀愛研究社呢。當然,得等一切順利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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