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娘與嚴肅文學 - （十八）

（十八）

之後的每天我都會趁着上課時間到學校食堂寫作，對於工作的事卻越來越不上心。

連續幾天我都沒有去過訓練場的跑道或者跑道中間的操場。鍛鍊黃金城和千代王同學的工作暫時交托了校方的訓練員跟進。我想，馬上就會遭到校方的停職處分。

等侯處分的同時，我沒有忘記向加滕承諾。為了趕上印刷，放棄了先以手寫再輸入電腦的方式，也讀了加滕大量的同人文用作模彷她的口吻。

之後和加滕通話的機會變得非常多，在電腦的一頭，她說：

「你有聽我的建議，去感受外面隨處可見的戀愛氣氛嗎？同人文啊，總少不免理想中的愛情……不過你千萬不要想不明白把一段理想愛情，寫成憂鬱的殉情故事。」

面對加滕連續拋出的問題和要求，我始終忍不住展露了陰沉的面色。去除校舍以外似乎也真的應該都外面走走，不竟我已經把作寫作的方式改變了。調整好語氣後，接着說：

「撇開同人文不談。我卻從小榮身上獲得一些靈感，當時我正在為你工作。」

「我確實很難想像……小榮和你攀談時的樣子。」面對問非所答，加滕的表情應該十分疑惑。

自從用了加滕志津的名義寫作以後，我開始變得老實。一樣是趁着上課的時侯走到食堂去，打開門，門鈴響起發現食堂連職員都不在，卻有一個在「逃課」的學生。

她的面上一點也不快樂，如果不快樂，她為甚麼要抱住一堆厚厚的教科書一個人的複習？想着不明白的問題，我把對榮進閃耀同學的觀察寫進電腦裏頭。

想着，看到甚麼就先寫甚麼。

她的坐姿很端正，裙擺剛好到膝上兩腿緊緊的合攏，一隻手輕輕的扶着抄寫用的紙，口裏默念着什麼可能是在練習外語。寫字的那只手有時會停擺下來，然後她會鎖緊眉頭對書本露出疑惑的表情。

繼續寫。

半小時過去之後，她站起身做一些伸展。然後就被注意到了。對於曾經被捉回課室她似乎很在意，深深的道歉後居然連文具都收拾好。作了一個動作，這時她才明白不會再被趕跑。

我笑了。

接下來的每天分別其實都不大，我對榮進閃耀同學的印象改觀是直到她識認了第一個朋友。

她唯一的友人是個活潑的馬娘，有着短短的雙馬尾。在那之後上課時食堂也會變等不寧靜。那一次榮進閃耀的朋友問：

「小榮在看什麼類型的書吶？」

「只是一些小說……。」她用書擋住半張臉，害羞的回答。

「但是，逃課看小說什麼的是馬娘偶像的NG行為！」

她說的馬娘偶像，難道她的朋友還是個偶像粉嗎？說完，小榮就被人拖着手想把她強行拉回教室。

「對大家的打擾，真的是非常抱歉！」在食堂的門口她深深的鞠躬，在旁邊的小榮還很害羞。

我們第一次的對話是小榮先向我挑起。她說她的好友原來就是校園偶像飛鷹子，醒目飛鷹。那天小榮想找盡量多的人去支持她的演唱會。老實說，代寫的進展不大順利本來是大想跟着去；但是加滕說到外面走走對寫作總有些幫助，於是我對小榮的想法產生了好奇。

放學時段我跟着小榮走到噴水泉對面走廊，在那裏放了一個紙箱，那時在想到底是誰缺心眼的將垃圾放在路邊？

「我們要走去哪，估計差不多是開場的時間。」

「飛鷹醬演唱會會場的話」小榮也想了一會兒，轉了一個圈然後指住了一個紙箱「就在這裏。」她的語氣沒有半點似開玩笑。

「哪其他的粉絲呢？」

「……在這所學校，我認識的人就只這些。」

小榮大概是感到自責，面上的表情似染上了陰霾。

飛鷹子最擅長的是唱歌。她走上「舞台」表演時只有我和小榮兩個觀眾；儘管大道上有許多的馬娘和訓練員走過，他們有太多要忙的事情根本沒有停下的空暇。

飛鷹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扼住手中的麥克風，好像想告訴校舍的所有人「馬娘偶像那閃閃發光可愛的背後，是付出了無數腳踏實地的努力。只有這樣才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在那個小小的紙箱上，站着的是一位滿腔熱血的美少女。我受到相當的感動。

飛鷹子換上另一套新的服裝，一條有淡淡的粉紅色的連身裙圍着花瓣般的薄綢，上面有印許多菱形方塊作為裝飾。把絲巾綁在頭髮的兩邊，她的雙馬尾上有兩在個可愛的大大的蝴蝶結。

甚至連她的腰和胸口上也有可愛的蝴蝶結，這樣的飛鷹子是一名相當華麗的偶像。

演出很快就完結了，能表演的歌曲並不多，我和小榮安靜的看着整場演出。飛鷹子的粉絲數量本來就不算多。

「飛鷹子是第一次在特雷森演出呢。」小榮小聲的說着，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這麼說，以前的你也有留意。」

小榮的表情經常透露着憂鬱的陰霾。問這個問題時，她把眼睛別開一邊，我留意到她的口邊不經地咬住了一條漂亮短髮。

「剛開始時我只在路邊支持她……後來飛鷹子每一次的演出我都有去支持。」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在想像是甚麼的原因成為令飛鷹子堅持下去的動力，這對寫作的進度做成了困擾。之後，在一次收拾舞台時偶然聽到了原因：

「你是不能放棄的。」

這句說話的語氣很熟悉，是勸說某人不要質疑自己的努力。小榮抱住一邊的手臀，聲音帶住哭腔一樣的抖動；飛鷹子居然會把耳朵下來，哭泣般的說着：

「飛鷹子已經很努力的說，但是客人一點也沒有變多……」

她的撒嬌沒有說服到小榮，接着又說：

「繼續下去客人也不會變多，只是休息一段時間的話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

「飛鷹子的觀眾一直都在留意着你，就算是想偷懶的時候。」

她跪在地上鼓起臉低聲嗚嗚的叫着，似乎對小榮的勸說並不滿意；但是小榮也是相當嚴格：

「你應該把垂頭喪氣的時間拿去練習，把多餘的心思放在改善演出上。」

「嗚……小榮真的好嚴格，說話又難懂。」

我頭一次意識到有人願意從背後支持，原來是一個重要的動力來源。飛鷹子想偷懶的事本來只想當一個教訓，直到小榮也將對嚴格的標準放到我身上。當時腦裏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而且湧起許多白頭浪，天氣也是朦朧的。在食堂裏，小榮驀然出現在我面前：

「你也不能放棄寫作。」

她的說話喚起了已生鏽的記憶，但我仍然說。

「小說，你也在讀嗎？」

「有時也會讀加滕老師寫的小說。」

「加滕已經沒有再寫，我成為了她捉刀人。」

我估計小榮應該會否定眼前的事實，但是她反而更好奇。

「淺川先生你寫的小說和加滕老師的，真的有類型上的差異嗎？」

她是出於好奇，尋求答案一樣的詢問，是一定要回答。

「其實沒有巨大的差異，只是我已經不想再寫欺騙自己的文章。」

我說。小榮似乎也不滿意答案而陷入了沉思，窗外忽然有只藍色的蝴蝶飛過，跟着去望時小榮終於說話：

「我認為概然決定了要寫，就應該認真的寫好。」

小榮對小說的理解似乎是採取「看故事」的態度；但是她說對了一部份，決定了要寫就只好繼續的寫。

「我想讀淺川先生寫的小說。」

「為甚麼。」

「成為你忠實的讀者！」

眨眨乾涸的眼睛，表達我的擔憂。我們約定好了，明天早晨我會拿一本以往自資印刷出版的短篇合集，但是讀完以後她一定要回教室上課。

隔天的早上，小榮拿到小說後沒有走開，反而滿足地當場讀起。閑着沒事做，開始把手指頭敲着檯，想像着為什麼小榮老喜歡逼迫人？

小榮的文字閱讀速度極快，上課的鐘聲響起時她已經書擱下。花了一個清早已經把小說看完。

「已經看完了？」

「嗯……」她的期望好像暫時得到了滿足，卻又說：「還有下一本嗎？」

「只有一些隨筆。」

響起了鐘聲，小榮遵守了約定忙不迭的拎起了袋打算趕回課室。她沒有把書還我而是把小說一拼放進了袋子。

「書我先借走了。」

那不是一本值得看的書籍，還留在身邊只是因為自資印刷的費用的太高，不捨得扔。這種東西寫出來，本來就不是為了給別人看。

放學以後每個馬娘都忙着自己的課後活動，唯獨是小榮留在裏食堂看書。她正在看《雨水》，一部用工餘時間寫的隨筆，大概寫了一萬字，共有四個男女主角。小榮逐張稿紙的審閱，只是稿紙經歷過一段時間也保存得不大好，到小榮手上時已經有許多的摺痕。

小榮看完《雨水》以後看着窗似乎陶醉了半晌才說：「你還好嗎？」

她說的是故事的開首，女主角對男主角剛從差館下班時的問候。

小榮下頦的輪廓很優美，她的頸細長，短髮的尾部是剛好落在她的肩上，還有一個藍色絲帶束的頭飾。

我忙於應付加滕的同人小說，小榮看完小說之後就繼續自習。一切都很平常。

放學之後，小榮沒有來食堂，我總覺得會是暴風雨發生的前夕。寫稿的進度也沒有因為變安靜的關係而加快了。這時長谷川打開了食堂的門，找到我後，蹲在桌邊低聲的問：

「淺川先生，寫作還好嗎？」

「並不好。」我慚愧地說：「加滕志津派你來催稿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長谷川一邊遙着腦，一邊擺着雙手否定，再說：「我看見榮進閃耀同學在教室，正推廣你寫的小說。」

長谷川說的是小榮前日借走的短篇合集，想不到居然會有人關心。

我停了下來向長谷川解釋：「這只是我的觀察——小榮喜歡做些實事，去支持別人的夢想。」

「你的意思是？」

「幾日來小榮把我寫東西，全部讀了一遍。目的就是不准我放棄寫小說。」

她陷入深切的思考把頭側在了一邊，劉海也跟着垂向了一邊；但是清澈的眼眸還是變成了兩個打轉的問號，接着她問：「你會好奇小榮是怎樣宣傳你的作品嗎？」

「不。她愛怎樣就怎樣，我又不是她的訓練員。」

「說起來，入學到現在小榮也沒有訓練員。」

我覺得驚訝。小榮的成積應該不錯，人際方面也不成問題，行為也端正應該是很多訓練員的理想培養對象。或許是小榮愛較真的性格嚇到不少高水準的訓練員。愛小說的人怎麼可能不較真？

「怎麼可能呢？要不然需要我推薦人選嗎？」

長谷川露出相當苦惱表情，纖細的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噘着嘴說：「……她甚至避開了其他訓練員的邀請。」她說完把頭抬高，留意住我的反應。

「沒有……不就沒有？與我也沒有關連。」我裝出無辜的表情，聳聳肩，繼續敲鍵盤。

「淺川先生不怕未公布的文章，會被遍滿整座特雷森嗎？」

長谷川這個問題像似箭一樣，不但擊中問題核心，而我也像驚弓之鳥聯想了許多由小榮製造的難題。

「你的意思是，她會把將我的隨筆，當成閒聊的話題在特雷森到處分享？」

「嗯！畢竟她把淺川先生你的文章『全部讀了一遍』嘛。」長谷川的眸子清澈明亮，彷彿有星星，她充滿活力的笑容，使我只好露出固體的笑。

「但是，」我這樣說：「小榮只是個熱心的人，她就算把所有的隨筆用作飯後的討論，不過是為了鼓勵我。」

長谷川眨眨眼，愕然地說：「淺川先生不在意的話……的確不是個問題。」接着又說：「但是訓練員的人選方面，淺川先生我認為你是最適合。」

「這是不可能的。」

「為甚麼呢？」

「我將會被停職。」

我是個不重要的人，但是長谷川也浮現出膽心的表情。

「……淺川先生，寫小說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不知道，但是現在我滿腦子都只有關於文學的想像。」

說完，長谷川笑了，我也慚愧的笑起來。

小榮始終是優秀的馬娘，每天沉迷着看小說當然是不好。我也不知道為何文藝總是使人沉醉，吸引得會使人放棄學業，到底文藝是一種毒藥嗎。

這問題勾起了我的執着。

之後幾天都把自己關在宿舍裹，埋首完成了同人小說，天一亮就帶着電腦前拜訪加滕。天一亮，就已經前往鋼琴室交稿。

門一打開，發現加滕已經座在琴椅，把電腦還給她，她說：

「想不到，你也會寫這種小說。」

小說的內容沒有吸引到她的注意。

「現在流行的只有輕小說和怪文書，為了錢並無他法。」

加滕是個聰明人，她無意跟我分辯。只是問了句：

「你最近缺錢嗎？」

這是個現實的問題，反映了我最近變得相當市儈。

「我不缺。」

「又是因為想寫小說賺錢嗎？」她接着問

我囁嚅難言，不敢說出心底話。自己寫的怪文書不會及別人的好，要獲得關住只好從戀愛角度下手。但是我只是張開口說：「我……我只想知道代筆圴稿酬。」

加滕志津和我認識，已經有一後段日子。性格古怪，總是喜歡瞇着眼睛笑，想不到也會因為小說看見她憂鬱的一面。

「想不到我們的關係是建築在利益之上。」

她又再瞇起眼睛笑起來。

扔掉工作之後，只好回房間繼續寫自娛的小說。我放棄以電腦輸入，重拾起筆，只是剛拾起筆就感受到眼皮的重量，我竟然有意無意的構想起小說的情節：一只只會寫「都市劇」的「爬格子生物」想從事文藝工作維生，結果不成，轉而取悅讀者。為了寫小說，他出賣了靈魂，全部流行的題材他都寫了一遍。最後迷失了自我。

儘管靠流行小說煮字療飢，「我」還是找了一本喜歡的小說抱在懷中，直到天亮了。

再一次見到小榮已經是四天後的事。

有人「篤篤……」的敲響房門。從床滾下來，發現小榮在門口等着，表情不自然的似乎在掩飾剛剛看不見的情緒：

「淺川先生，你已經四天沒有上學。」

「那未，今天再去補病假就好了。」

「又要用牽強的埋由申請病假嗎？」小榮激動地質問着。她感到無奈之後又抱住手臂拉住自己的衣角。小榮穿了制服，似乎是上學前故意繞道過來。

「我受了許多的批評，頭很痛。你還是回去教室吧。」

「誰的批評？」

「我自己的。」

「但是，再繼續下去你真的會掉了工作。」

想不到要用齷齪的埋由叫小榮離開，我說：「打工人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說罷，小榮底着頭走開了。而我可以回到寧靜的房間寫小說；不過本應該寫作的時段，竟有無從下筆之苦。把耳朵靠近門，卻聽到小榮的涕泣。

回到房間第一件事，想起了怪文書，想起了小早川的教訓，想起了小榮的涕泣聲。比起別的訓練員，我清楚對小榮和其他的馬娘，態度是相對冷漠的。

同人文創作上，因為已經失去了全部的支持而被迫開闢路徑。

為此我構思了一部同人小說，解釋怪文書對同人創作的影響。

沒有讀者是一點也不可怕；不過創作動力的低下導致作品可能無辦法完成，原因是：同人創作經不起批評，也容易因為討好讀者而變成商業作品。

今人擔憂的是，隨住讀者的增加，步入討好讀者的商業化過程，似乎是必須的。這與同人創作「寫自己想寫的」的理念產生衝突。

錢是只能是一種莫大的鼓勵，特雷森的訓練員應該更大膽寫自己想寫的，這一點國外做到了，問題始終保持在寫作的風氣上。

我再次把自己關起來構想同人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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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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