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之篇4:情之默 - 琴緣(上)∼中篇文長慎入

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才是最動人的呢？

世上有一種曲子，名為鎮魂，又名安魂，能使人魂牽夢縈，與自己此身最渴望的人相見，銷魂蝕骨、餘音繞樑久久不散。

這是每個琴師都想一聞的天籟，卻從未有人能明言此曲的高妙

或許，應該說，沒有活著的人能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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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個官家小姐瞞著家人，偷溜出門，信步來到一處竹林時，突然一陣悠揚琴聲傳入耳邊，她懷著好奇心想一探究竟，也不顧可能的危險，越走越深

「妳是誰？」等親眼目睹琴聲的主人時，兩人俱是一驚。

是名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白裏透紅的肌膚，水汪汪眸子留有餘悸猶存的青澀，如畫中步出的仙女，她不由也呆了。

「啊？斷掉了，都說絃斷了是有人在偷聽，呵呵，姐姐難道就是知音妒嗎？」

直到那比任何樂曲都要美，百靈鳥似嗓音響起，她才回神過來。

「呃......我是無意間聽到琴聲才來的，並無他意，如有打擾......我先告辭了。」

邊說著往後就要離開，此時，卻見到女孩用袖口掩嘴偷笑，走到自己面前道：「有緣千里來相會，說不定，現在姐姐內心困惑的問題，和此曲八九不離十喔！」

「妳、妳在說什麼？妳我素昧平生，怎麼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

勉強壓抑心底的吃驚，但焦燥泛紅的臉已說明一切。

「因為此曲，普通人是聽不見的。」女孩墊起腳尖，淘氣地再她耳旁低喃，瑰麗臉蛋笑顏更添莫測高深。

幽深綿長的音符，早在她發現前，悄悄悠游四周，而女孩架於石桌上的古琴，居然沒有一根完整的絃！

「為什麼？怎麼可能？」

「此曲名為心絃之曲，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能細細品味。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姐姐，當我的朋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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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她們便以姐妹相稱，姐姐定期會來到竹林聽琴，妹妹高雅的談吐，出塵的氣質，並且詩詞歌賦，到山醫命卜等玄奇知識，無一不精通。

每次她也只能支吾應對，或者苦笑。

但兩人交情依舊深厚，因為她瞭解，妹妹真正的理想。

「我爹是武將，之前妳教我不少東西，不如換我教妳防身術吧？」

某日，兩人河邊漫步，她好不容易提出蘊釀乙久的想法。

妹妹正要開口，忽然遠處間斷性的馬鳴漸近，一道沉穩男嗓道：「好久不見了，菱兒。」

喚名菱兒的女孩雙頰緋紅，眼中登時流露雀躍，她很少如此失態，只忙著扶來人下馬。

「子默哥，你總算回來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嗯，我不在的時候，有乖乖聽話嗎？」

「當然嘍......」忙著應付嘰嘰喳喳的女孩，一身戎裝的青年轉過頭，才注意到默然以對的伊人。

「妳瘦多了......」

「嗯，好久不見。」

淩厲俊朗的雙眸，陽光反射下生輝的護心甲，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她只感到天旋地轉，心撕裂地疼，險先站不穩。

「姐姐，妳沒事吧？」

「抱歉，我頭有點暈，今天不能陪妳了。」撐著女孩的手臂，她反而摸摸對方的頭，硬是擠出一個笑。

然後，狼狽無比的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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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武威侯府

為什麼，你要回來？

明明早知不可能，為何還要站在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躲什麼

是命運的注定，還是青年複雜刺骨的目光。

她更加不記得，是如何回來這個「家」的，猶如一具空虛軀殼，渾身上下活力在瞬間被掏乾，連家僕的叫喚都枉若未聞。

「老爺在書房等您。」

推開木雕花紋的門，看向坐在安樂椅的中年人，怯生生道：「爹。」

「喔，妳來了。」武威侯放下煙斗，看向一直站在門旁的女兒道：「愣著幹嘛？坐。」

她依言坐下，等待接下來的風雨，心不斷下墜。

「皇上很重視這件事，今天黃家又再媒婆來過一趟了，予其嫁個陌生人，妳和那小子從小玩到大，對他的人品也有譜的。」

表面上點頭稱是，她知道既是父親得力心腹、也是多年好友之子，母親也表示贊同，但這又何嘗不是拉攏的聯姻？

「但憑爹的意思，女兒照辦便是。」淺笑一禮，起身就要回自己的閨房。

「爹是真心為我好，子默那孩子人雖不錯，但沒有世職跟著他只會吃苦，禁衛軍隊長，京城很多姑娘都巴望的姻緣呢！」

望著女兒倔強的背影，武威侯深深一嘆，這時，窗外閃過一道人影。

「誰？」

「老爺，是宮內來的密使，要您即刻進宮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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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集市。

「姐姐今天好奇怪，平常不會這樣的啊？」

「也許她有她的苦衷吧......」青年漫不經心答道，視線依舊望著遠方，內心愧疚大於感慨，看著身旁含糖葫蘆的女孩，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嗎？

「還給你，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為什麼？妳說過多久都會等，等我功成名就。」暴雨之夜，緊握手心的傳家玉珮，他還想再說什麼，對方只是冷冷地打斷：

「可以，十萬兩聘金，一毛也別想少。」

「哥哥？喂，子默哥。」

「啊？」女孩焦急語氣讓他回過神，眼神有些迷茫。

「你臉色好差，叫好久......」

「我沒事。」

「真的沒事？」

「沒事，還有什麼想吃的？吃完我們走吧！」

「真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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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竹林內。

微風徐來，天然形成的灰岩洞前，清麗可人的女孩一襲紫色衣裙，素手撫過琴絃，最後一個音，四周氣息彷佛凝止似，震盪許久許久......

「好，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看。」

她頑皮一笑，馬上跑到對方面前，拉著足比她高一個頭青年衣角：「既然這樣，可是說好的，鬥琴比賽贏家可以提出一個要求。」

「妳說吧！」

「那，你帶我去戰場上看看。」

「這......」原本的笑容僵住，女孩見狀道：「拜託，我不會給你惹事的，一次就好。」

「戰場不是玩的地方，其他我都可以答應，況且妳母親不是嚴令妳不許觸踫武事嗎？」

女還一時語塞，他與她會認識，也是姐姐的關係，聽說哥哥在從軍前，原本是廟口彈琴糊口的藝人，姐姐常藉故去聽，並且介紹自己給他認識。

「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為何，每年心願都落空的積怨，口氣也跟著不善起來。

「那妳告訴我，我親自去跟妳母親說。」

「別、好那算了，我不去便是。」不悅地撇過頭，大眼中濕濕潤潤，泫然欲泣的模樣讓他一動，口氣一軟：「除了戰場，其他妳想去的地方，想吃的東西，我都願意帶妳去。」

「傻瓜，妳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可愛的妹妹，不對妳好，要對誰好呢？」

「姐姐啊？」

話一出她就後悔了，果然子默有些尷尬，輕咳一聲：「時候不早，我送妳回家吧！」

這回輪到她慌亂不已，忙搖頭：「我、我自己走就好。」

撩起裙襬，轉眼消失在夕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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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三個世界，女孩一直單純認為，他們會這樣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分離，在她平凡的觀念裡，除了象徵終結的死亡，只要活著，就會和親愛之人幸福快樂的不是嗎？

雖然，當真正面臨時，她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春，隨著四處可見的笑語盈盈，吹入了繁華的街巷，無人會預見這片太平盛世下，隱藏著波淘的序章。

「饅頭和包子各一袋。」

纖長指尖隨意點了幾個蒸籠，店家和其餘客人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又矢望了：「馬上來！」

對方頜首，是名衣著樸素的少女，生著一張端正的臉，若不是眼角的胎印，配上秀凈的五官也是俏麗非凡。

附近的人心裡暗叫可惜，但她不以為意轉身，找了最靠近店外的桌椅就坐。

今天京城嘴大的新聞，便是權傾朝野的武威侯嫁女，男女老少討論熱絡，一會兒說新娘騎在馬上的丰采如何，一會又說迎娶的隊伍如何盛大。

少女一直有意無意的聆聽著，她是來京城找人，但聽對桌談得天花亂墜，也不由好奇往外瞥了幾眼。

「咦？子、子默哥？」

一個高大身影閃進巷弄內，一開使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但見那人腰際的佩劍上，綁著自己親手編織的紫色桃花結，顧不得店家的叫喚匆匆離去。

「姑娘，妳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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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正是竹林裡撫琴的妹妹，當年她一再違背母親的告誡，終於因為那日晚歸東窗事發，自此不得踏出家門半步，直到滿十五歲。

一次別離，就迷散在茫茫人海裡，少女輾轉許久，才從青年留在竹林裡的紙條，得知新軍會駐紮在京城外，於是易容獨自尋來。

「哎，撞倒人啦！」

「得罪，我找人。」追著他的腳步，一路推擠已經不知撞了多少人，她只有不停道歉，眼睛卻死死盯他背影，誰知道如果再錯過，還會再重逢嗎？

繞過幾間店鋪，數條街道，前者大步流星地走著，絲毫不知身後氣喘吁吁的來者，終於，少女一橫心，停下腳步。

「許將軍，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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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覺一股力量環住腰，她想叫出來，嘴卻被捂住只能任由對方，被帶到暗巷內，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鮮空氣，耳旁卻盪起清冷嗓音：「妳是誰？」

「呃......」亮晃晃刀尖，記憶裡熟悉的面孔憔悴不少，兒時溫仍眼中竟有些陰沉不定，少女驚怕之餘，胸口一陣酸苦刺痛。

「哥哥......我、我是菱兒啊。」

「妳是菱兒？妳......看到信了？」

刀噹落地，少女哇一聲哭了出來，青年細細端詳著，記憶中的小女孩長高不少，更出落地清新脫俗，情感只湧現一瞬間，理智硬逼他轉頭，咬牙道：「面已見到，妳走吧！。

「啊？」

「我不是妳的大哥哥，只會為妳帶來危險，其餘的沒空解釋了。」牽起她的手，同樣的動作，如今只是殘酷無比，這個單純無知的少女，今天，怕是他們今生最後一面了。」

豈知，她立即拉住欲離去的衣角：「你到底在說什麼？哥哥，你怎麼不問我這些年去哪？還有你要去哪？給我驚喜嗎？」

看來，不說明白不行了。

「同袍兄弟被奸人害死，妻被人奪，我現在是朝廷緝拿的欽犯，追兵應該快到了，妳就拿著我的首級，既好脫罪又可立功。」

「你在開玩笑吧......」

話還卡在喉嚨，遠方一群穿著禁衛軍服的兵士，手舉火把高聲斥呼，眼看離他們藏身的暗巷越來越近。

「再會！」

青年臉上閃過一抹淒涼的笑，自小心的儀對象，就這麼揚長而去，這聲道別再履行時，是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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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街，花轎上。

她慢慢睜開了眼睛，放目所及的朱紅，轎外百姓的議論紛紛，已經都離自己好遠好遠了，再度閉眼，一切好像還歷歷在目。

聽父親說，心上人在血戰中壯烈成仁，那晚她流乾了淚，直到婚禮前一晚，才聽侍女說他殺出重圍撿回一命，卻成了朝廷欽犯。

原來都是佈好的局，自己只是當中一枚棋，一個新銳將領如何鬥得過軍方高層，甚至妄想娶侯爺千金？

「呼-」背後無端吹起一陣勁風，憑本能想反抗，但頸間那抹冷銀來得太快，快得她也無法招架。

「姐姐，別怕，我是來幫妳的。」

女子愕然，一雙白玉似小手舉起桌上銅鏡，映出一身紅霞鳳冠的主角，和身後圍著面紗的玉人，兒時澄澈的眸子，如今卻滿佈憂傷。

「菱兒！？妳......妳是怎麼進來的？」

「噓，看那邊！」從簾幔望出去，她可以看見人群裡，那個修長的人影手握匕首，仇恨地走向隊伍前......

一步，再一步，慢慢縮短了距離......

「沒事的，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女子放下捂臉的手，所幸兩人距離太遠，想行刺的青年被人群沖散，只是像瘋子似大喊。

「姐兒，妳有兩個選擇，一是跟我走，帶妳去和子默哥會合，永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二是拒絕我，我馬上可以送妳歸西。」

「妳在胡說什麼？這些年妳去哪了？」那個不黯武功、天真浪漫的妹妹，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闖入花轎內，還逼得自己動彈不得。

消失了整整五年，她甚至有寫懷疑，眼前的人只是與她容貌酷似的靈魂。

「好奇嗎？跟我走就告訴妳，我剛好有些事想問妳。」

「我不能走，又話快說。」

兩人沉默一會，少女再度開口：「我見到他了，他為什麼成了欽犯？理智如他為何衝動行刺？妳為什麼要嫁給不喜歡的人？」

「聽我解釋......」針一般的話刺入脆弱的心，這些日子的折磨讓她腳一軟：「原諒我，我身不由己。」

「跟我走就原諒妳。」一雙眼彷佛看透，少女從胸口掏出一樣東西。

「我以此為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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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連環玉

女子只有扶住額頭才不至暈倒，先皇分封諸子時以此為證，依其色澤與花紋判斷身份高低。

僅次黃色的正紫，繁美的雕工也不是尋常工匠仿效的來的。

回想起每每說起家世，她臉上那抹雲淡風清的微笑，還有天生的優雅不俗，立場馬上調換過來了。

「殿下，恕難從命。」

少女眉頭一挑，隱然有些怒意：「為什麼？」

「左右都是死，這條命早不是我本身的了，只有一事，望殿下成全。」

「說！」

感受掌心傳來的通透冰涼，少女瞪大眼睛。

「這是我與他定情的玉珮，請代為歸還。否則，周圍護送的都是府內菁英，任妹妹武功再高，有自信全身而退嗎？」

等淡紫衣裙消失無縱，來人離去的憤恨言猶在耳：「我敬妳是我姐姐，但從今往後，妳我再無關係。」

「菱兒，對不起......我，好羡慕妳。」

「騙子！」少女半蹲於城門口的橋邊，從剛才一直陰沉的臉，淚，終於不爭氣落下。

轉交定情物的心思，靈敏如她知道，是間接成全她們，雖然她們彼此心知肚明，回答已在他早上行為昭然若揭。

「這塊破玉，誰稀罕！」等再也看不見那抹討厭的嫩綠，並聽到黑暗湖水底，如心碎之音，輕到難以察覺，她又蒙頭大哭起來。

城裡迎娶隊伍在鑼鼓喧天中，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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