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血圣女（The Bloody Messiah) - 第三声钟鸣：极天

第三声钟鸣：极天

他刚触到黑荔波斯的银岸，便感有人在注视他：不是种隐秘的注视，倒像在邀请他，去寻此人似的。这岛屿雪盲般的洁白让他自出发以来——甚至，可能是他出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尝到了一丝迷茫。领路的修士带着他向前；他听见地面的轰鸣，见到远处石山上，黑龙探出的头颅。此景足够怪异，因人可发现那龙的颈环，已开始泛白，像在褪色。

“请跟我来。”修士道：“我带您去找维斯塔利亚夫人。”

他偏过头，清楚知道修道院中有眼睛在望他。两人经过棺院的建筑主体，踏过白色海岸，至于那片被岩山的白色盐湖旁，山背后，便是通向迷雾的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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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这等就好。”修士说，她如此就要告辞离开。他面露意外。

“……维斯塔利亚夫人在哪儿呢？”

那修士面无表情。

“她会来见你。”她如此回复，不再停留，转身离去，他看着，见片刻之后原处便只留下顶上的龙影，以及背后动荡不息的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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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涅斯蒙。

声音呼唤道。他缓缓转头，见足下的水朝着一处虹吸而去，面上微有惊愕。水从他足下逝去，声音仍在召唤，引他向前。

——来。

她道。他怔了许久未动，因不曾料到维斯塔利亚竟会向人——向他展示封魂棺。他左右相顾，终奔向前，在最后一犹豫后，跃入黑暗内，听那机关在他背后，轰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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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也看不见。地下是个巨大的迷宫，纵深皆广，他依稀摸索周遭的石墙，碰到上面的壁画，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感触对他来说非常新鲜——对于某些事，既没有思路，也没有一丝信息，却感到在意。他的面容仍是洁白的，但在瞳孔深处，出现对这空洞的凝视。

他什么也看不见，每一步都小心。他在忌惮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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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那声音，遥远地呼唤他：“怎么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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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慢，太慢了……”她的声音沙哑：“实在是太慢了，米涅斯蒙，这是你建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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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终于经过了地下的黑暗，见面前被白光点亮时，时间已不知流逝多久。他站在那儿，头发里冻结的冰碴因地底的温度融化为水，使那红发粘在他面上，肩上。他见走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室，一个女子，斜坐在地方，面对前方白壁，以那漫长黑发同他相对。她靠在一尊石棺上，缓缓抬起了头。

水从他的发上落下，跌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她回过头，他的嘴唇张开，蓝眼中闪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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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塔夫人？”叙铂道；几乎不像叙铂。他慢慢走近，显小心翼翼。

“你……”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壁。两人的眼珠相对，他年轻，剔透的蓝眼，对着那双绿眼睛。

她仰起头望他。他看见她颈部的纹路，蔓延向胸口。漩涡汇聚在她的眼周，拖着面庞的轮廓。他的瞳孔越睁越大，直至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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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了。”他道。那女子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对此没有任何回应。她缓缓起身，仍同过去一般，优雅而圣洁，然透出疲惫。他几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因她身上舒张的皱纹而感畏惧。她见状，笑容更深，也更使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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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怕衰老；害怕生命的过程，米涅斯蒙。这就是你的弱点。”她将双手合在身前，高傲道：“但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母亲，能不接受自己孩子的缺点么？”

她嘲讽道，转身向前，语气微低：“但这无关紧要——我是为了另一件事叫你来的。”她仍道：“向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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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什么事阻止了他；他走了一步，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令他不住摇头。“不，维斯塔夫人。”他示弱：“叙铂害怕。”她闻言轻笑：“害怕？”

她转过头，皱纹遍布的脸上浮现寒光。

“——一个龙王什么也不害怕！”

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叙铂的喉结上下吞咽，他闭上眼，仍摇头。“不行，不行。”他喃喃，闻到那股气味，握紧了这个名字：“叙铂做不到。”她的嘴唇已张开，他准备好了另一次训斥，但却只听其柔和一响。

“来吧。没必要害怕——我的孩子，”她柔声道：“米涅斯蒙。我需要你的帮助……封魂棺，是你的作品……”她的声音和缓，透着些悲伤：“你的母亲需要你的帮助，米涅斯蒙。你难道不愿在这儿用上你的智慧么？”

他睁开眼。有什么词触动了他的脑海，尽管其无比混沌。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光，只是看见他终下定决心，迈步向前。他闻到空气中那粘稠，腥臭，而夹杂芳香的气味，步步朝那棺材走去。

……真相已在空气中酝酿。声音仍在劝诱：“是的，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来帮助你的父亲，‘永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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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铂站到了棺材的三步前。维斯塔利亚让开身，他如此就看见了内里的景象，他看见那些被黑血浸染，黏成肉泥的花——然后他终无法支持，跪倒在地，开始干呕。

“你必须帮助他，米涅斯蒙。”声音仍在说：“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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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喉咙。他看见一只透着白骨的手，发黑筋腱环绕已和上衣黏附一处；他看到一张五官融化，腐烂的脸；是这张脸最终让他呕吐了。他看过尸体，但从没看过这样的尸体，它不仅抹去了一切——还扭曲了一切。五官在其上，像溶解后再凝聚的肉泥，绽着溃烂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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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他大口喘息。这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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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么？”

海潮起伏数次，他终恍惚地抬起头，见那女子站在这尸体旁，没有丝毫恐惧，甚怜惜地看着那。

“来。”她唤：“帮助他，恢复原样。发生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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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他虚弱道：“我没办法，维斯塔夫人……我……”

“你做不到？”她垂目，黯淡而幽深地望着他：“——还是你不想做？”

“我真的做不到！”他急切道：“我……”他捂住自己的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关于这最后一部分。我怎么都记不起来，我到底在封魂棺里寻到了什么——我肯定发现了什么，女神——”

他对她抬起手：就在这瞬间，他似乎变得不像他自己了。他的听众也可看出来，狐疑地望他，仿问这个问题：你是谁？

“——我发现了什么——也许就是真相！但我没能来得及传达出去——一次又一次，我在最后的时刻身亡了，所以我才——”

他低下头。她俯视着他，沉默久久持续，她的声音幽幽响起：

“所以你才放弃了你的智慧，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孩子。”她道：“一个没有了智慧的米涅斯蒙，还是米涅斯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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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他睁大双眼。他僵硬很久，忽抬起头，爬到她身边，急切地向她伸出手，嘴唇颤动：

“——那我就不是米涅斯蒙！”

他满头汗水，但终于笑了起来，让他有点像他话语中的那个人物：

“……我也不是叙铂。那，那只是名字。我……我就是为了这个真相来的。我想知道真相。”他恳求道：“请您相信我，我会找到那个真相，关于封魂棺，关于这一切……”

他的蓝眼出迸发出老魂灵的歇斯底里和孩童的纯真。她笑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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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孩子。可怜的孩子。”她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他：“谁怜惜过你，除开你的智慧？当你失去了智慧，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自己了……”

她们如此维持着，在那白浪之前，周遭那具尸体散发出浓郁的腐臭，即使北风呼啸，亦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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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知道。当他回到薇萨维亚斯的时候，这个人在码头拦住了他，就在船沿的阴影里。

“——原来维斯塔利亚的助手就是你。”那人在他背后道：“你肯定已经看过封魂棺，也知道了——拉斯提库斯已经彻底死了。战争爆发，长此以往，不可避免，你对维斯塔利亚忠诚么？”

他没有动，许久，点了头。

“是的。”叙铂道。

那人笑了笑。

“那好——你便代表她，加入兄弟会吧。放心，你不会叛变的。我们在‘海境’看过你的表现，龙心不会选错人，你属于白龙心的血脉，无论你面上表现得怎么样。”

他没有动作，然后点了头。

“好。”他只说。那人失笑：“没什么要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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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问题，就在那时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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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会，想要什么？”

他轻快问。那人也迅速，简练地回答：“自由。”

——自由是什么？

他又问。“很难回答。”那人道：“你之后就会懂。还有么？”

“嗯，还有一个……”他缓慢道：“——你们的实际领袖是谁？”他提议：达米安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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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了。

“不。”他回答：“你猜不到的。”他听此人复唇到他耳边。

“——就是白龙王米涅斯蒙。”那人道。他转过头，见到张他前些日子想象过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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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叙铂说，同音戈尼互相望着，身后，北海起伏，掩埋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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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声钟鸣：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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