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 Pieces of Light - Mov.4 浮士德圓舞曲（2）

黑色小牛皮製成的厚底樂福鞋，磨砂的鞋面打造出溫潤的質感，柔軟的鞋底使略高的鞋跟踩起來不會過於生硬；黑色平底德比鞋與之並排，拋光的鞋面與線條典雅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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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專員頻頻回頭，紅絨地墊吸收了往來賓客的步伐，戴著墨鏡的女孩有著吸血鬼般的膚色，始終不發一語；黑髮男子倒較為隨興，搭話時會回以微笑。然而，儘管他試著以導覽的姿態走在兩人身側，只要一放慢腳步，仍被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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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標誌著「2」的小型演奏廳前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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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樂樂團的貴賓已經抵達了，如有需要，隨時可以到前方的服務台，我們很樂意為您服務。」敬禮時，餘光瞧見女孩小弧度地壓低下顎，好像在向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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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頭又低了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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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離開視野，他揉了揉緊繃的肩膀。演奏廳以非演出用途出租還是第一次見，阿貝爾作為藍汀市公認的藝術殿堂，終究敵不過資本的庸俗。這個想法一冒出，他便察覺其中的鄙視與優越。彷彿做了虧心事般，他搖了搖頭，快速將如此偏差的心思趕出腦袋，轉念一想，先不論來者何人，金錢的力量難道不值得敬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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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作為一名優秀的接待專員，今天依然充滿熱忱地為藍汀市的藝文發展而努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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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紅色的廳場與暖黃的燈光平衡為沉穩的色調，封閉的室內溫度比外頭低了些，淺淡的霉味帶著懷舊感與木調交織，平息了浮躁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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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墨鏡與鴨舌帽，桑唯望向台上數十位愛樂樂團的演奏者，從擺好的譜架與站位看來，似乎已暖身過一輪，他們此刻正站立著，好奇地打量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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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留著金色山羊鬍的壯碩男子率先走上前：「卡利歐‧邁克萊。」他語氣爽朗地自我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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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前排座，桑唯朝他起身的位置瞄了眼，大概是樂團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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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唯‧范德比爾特。」她淺淺一握，他的手掌厚實帶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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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壓迫感的體格與氣勢，比起小提琴，肩上扛著溫徹斯特步槍顯然更符合他的形象。亞修想起了藏櫃中的寶貝們，他伸手：「亞修‧蒙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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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餘的寒暄，桑唯跟著卡利歐走上台，將捧著的樂譜攤在史坦威蓋起的三角平面上，掏出一支黃桿鉛筆，進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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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坐在台下，眾人很快地以鋼琴為中心聚集，桑唯平淡的說話聲清晰地傳入耳中，偶爾穿插幾句疑問、附和與克制音量的驚呼。接下來是桑唯示範演奏，再後來，逐漸加入了弦樂與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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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回憶起兒時一場才藝表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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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音樂結束，台上的粉色蓬裙終於停止愚蠢的搖擺，然而咯咯的笑聲讓六歲的亞修再次皺起眉頭，他受夠了這些蹩腳的演出和大人們絞盡腦汁又大同小異的吹捧。正準備悄悄離席時，一名女孩使他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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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唱名下一場表演節目後，女孩被女子拉著手從會場後方走出來。女子步伐強硬，小女孩低著頭，表情被頭髮遮擋著，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僵硬與不情願。當她們經過亞修身邊，女孩正好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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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驀地與一雙野獸般的眸子對視，那眼中的叛逆與銳利讓他一陣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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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彈就別彈了。」他意識到時早已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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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明顯地楞了下，然女子腳步未停，下一秒，女孩已經站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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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熱絡的氣氛因女孩的沉默而逐漸冷卻，主持人不知所措地想說點甚麼，卻被抬下的女子抬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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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黑髮盤起，一縷黑絲落於耳際，耳下珍珠一閃一閃，是溫柔的東方美人相，那是桑唯的母親，儘管他那時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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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堅定的看著台上的孩子，幾秒的僵持令全場屏息，終於，女孩坐上琴椅。亞修發現主持人默默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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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太有趣了，他回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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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一點也不記得女孩當時彈了什麼，他只記得在貼著花朵剪紙的紅色簾幕後方，凌散的白髮在燈光下張揚肆意。旁邊的大人是怎麼說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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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脫韁的野馬，缺乏框架卻才華洋溢，聽得出未經長期訓練，原始的情感如大壩潰堤般噴薄，以萬馬奔騰的氣勢，濺濕在場所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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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演奏結束了。一片靜默中，女孩跳下琴椅，會場響起遲來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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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愈來愈響的掌聲中，一股鋒利的視線穿過人群—就像眼前的灰色眼眸與他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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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唯垂眸，亞修翹著腳，膝上放著本雜誌，金邊眼鏡意外地適合他。一旁，打開話匣子的卡利歐漸漸克制不住嗓門，看起來對剛才的排練頗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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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面帶微笑，朝她揮了揮手，像極了觀眾席中自豪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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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來嗎？」回去的路上，亞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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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桑唯說。改編的段落與樂器編排已經交代清楚，剩下的各自練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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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今天挺好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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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唯靠向椅背，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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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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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v.4 浮士德圓舞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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