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齋 - 一切皆有代價

「這就是言靈的力量嗎？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讓人感到可怕可怖阿～～」

深陷於惡夢裡的莫祈安醒轉，他能隱約感覺到自己在流淚，胸腔還殘留著回憶被喚起的悲痛。

他彷彿又看到親人在面前死過一次一樣，格外真實…也格外的、令人驚懼。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陌生低沉的聲音，他恍恍惚惚的抬頭，面前停駐著一個黑影。

只有影子。

那不是人，莫祈安敏銳的察覺到這點，整個人都瞬間清醒過來了。

「你是誰？這是哪裡？」他故作鎮定的問道，悄悄活動了手腳，發覺自己並沒有被綁住。

「真是奇怪的人。」那聲音裡帶出一種驚訝，莫祈安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視線感，他被黑影打量著。

莫祈安站起身，試探性的往外走，然後意料之內的碰到一個無形的牆，他忍住嘆氣的衝動，朝外看去，注意到對面還有一個人影。

「膽子很大，似乎是真的不怕我…就算我剛剛翻攪過你最恐懼的回憶，正常人不會是你這樣的反應。」黑影悠悠說道，如果是陸梓楓在這裡恐怕會覺得棘手的皺眉。

妖異之所以被稱為妖異，特地與人區分開來，那是它們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存系統。

通常情況下，非人首先進化的第一選項不會是靈智，而是狩獵食物的力量，當一只非人擁有異常流暢的語言能力和思考分析能力時，對人類來說絕不是好消息。

——但莫祈安並不知道這點，他只是對對方有溝通能力鬆了一口氣，試圖探明對方的意圖。

「我從小膽子就大，還有一個不那麼普通的朋友…所以，你就是梓楓追了很久的傢伙嗎？」莫祈安定下心，盡量平靜的問道。

「你真有意思…的確，你的朋友很不普通，但他似乎沒有告訴你太多。」那聲音笑了一下，驟然飄近。

莫祈安對上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心跳瞬間快了不少。

「比如業界潛規則…他們一般是用『東西』來稱呼我等。」對方似乎很滿意他驚到的反應，拉遠了距離後又說道。

「我是夢鬼，我來臨淵就是為了找你，持有言靈之力的東西，我要吃掉你，獲得言靈的力量。」夢鬼的語氣帶著一點興奮，好似在等待他的反應。

莫祈安握緊了拳頭，他早知道自己被盯上，但或許是陸梓楓的所作所為一直讓他有被保護著的自覺，現在親耳聽到自己要被吃掉，他終於產生了遲來的恐懼。

莫祈安恍然意識到，他終於能理解陸梓楓一直掩藏的是什麼的情感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顫抖，嘗試著說道。

「你如果吃了我，我朋友不會放過你的，他…很厲害的，你能不能放過我？」

「啊啊，真是聰明的人類…不過是自作聰明，你太天真了…」黑影歡愉的說道，它完全不介意告訴莫祈安更多事，於是又說道。

「你那個不普通的朋友被剝奪、禁錮了大多數的力量，即使天賦絕佳也不過是修行十幾年的小娃娃，怎麼和修行上千年的我相比…就算他找到你，也不過是多死一個。」它笑得分外囂張和自信，莫祈安心下一沉，很難認為對方只是在虛張聲勢，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鍊，心緒混亂。

「再說了，我手上也不是只有你這個底牌。」夢鬼讓開了視野，讓莫祈安清晰看清對面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影。

雪白的頭髮和幼小的身形，熟悉的讓莫祈安想假裝自己認錯都沒有辦法

「言瀧！！！」他不敢置信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這樣～～唉，真是太好玩了～～不枉費我跟著你們這麼久…」夢鬼爆出一陣癲狂的笑聲，非人感重的莫祈安都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

——這絕對不是可以交涉的對象。

「你知道…那些修行之人有多有趣嗎？我簡直迫不及待要看到那個人因為你和那個小孩都死掉而痛苦的表情了！！」黑影興致勃勃的說道，莫祈安咬牙恨恨的瞪著的對方，然後低下了頭。

他思緒飛快的轉了起來，拋開了絕望和臨死的恐懼，他看著夢鬼一字一句的問道。

「你剛剛提到了言靈，那是什麼？」

「唔？」夢鬼的笑聲突兀的停了下來，然後又飄了過來。

「言靈…便是天生之靈，生來就能以言語影響世間萬物。」夢鬼說道，這短短的一句話似乎就是全部的訊息了，聽得莫祈安一愣。

當了人類十幾年，沒想到我還能是別種東西啊…莫祈安好笑的嘆息了。

但他的腦海裡似乎多了點模糊的印象…一片和晴天一樣藍的衣角和溫柔的話語，充滿著暗示的對話…

『好孩子，沒錯，就像你說的，願望絕對不會憑空實現，想要任何東西都是用代價換來的。』

『……性命之類的，應該要用更加珍貴的東西去換，嘛，也許是甚麼『非常珍惜之物』吧！』

那是非常模糊的記憶，模糊的、好像曾經被刻意抹去了一樣，莫祈安用力回想，仍然記不起那人的樣貌和細節，但他藉此肯定的幾件事。

第一、他似乎真的夢鬼所說的什麼『言靈』

第二、他的命運很明顯的，在十幾年前就被人安排好了。

莫祈安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他本來與生俱來就該有這樣的預感。

有人干涉了他原本的力量，扭曲成了『蛟易』這樣的存在。

莫祈安並不覺得憤怒，他很清醒的曉得，如果不是這樣他會很早以前就死去。

——但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

少年看著對面地上躺著的白髮幼童，握緊了拳頭，他彷彿能聽到十幾年前穿著天藍袍子的那人輕柔的嘆息。

——他知道自己是言靈的此刻，他的死期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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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鬼突然亢奮了起來，黑影不安定的擴散開來。

「怎麼辦？你那個不普通的朋友來了！」

梓楓來了！莫祈安的情緒不受控制的高昂了一瞬間，夢鬼那帶著惡意傲慢的話卻迴盪在他耳邊，它說…

就算陸梓楓來了也只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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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祈安！」陸梓楓破開這個被隱藏起來的空間，他一身青衣狼狽，全是血，倒提著一把銀色長槍，神情極度焦急的張望。

「我沒事！先救言瀧！」莫祈安被眼前的光芒刺的睜不開眼，他還記得夢鬼的話，嘶聲力竭的對著陸梓楓吼道。

「什麼？！言瀧也在！」陸梓楓吃了一驚，一眼看過去的確找到倒在牆邊的小孩，他幾步過去扛起昏迷的言瀧，差點沒被他身上的低溫凍傷。

莫祈安總算適應了光芒，瞇著眼看見陸梓楓順利的救到了言瀧，他還沒有鬆口氣，一股冰冷詭異的穿刺感從背後滲進他的胸口。

他還沒有來得及感覺到痛，腦袋裡卻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眼前是陸梓楓驚怒的表情，鮮血從被刺穿的胸口淌下，夢鬼刻意避開了一擊斃命的要害處，慢條斯理在他耳邊桀桀怪笑道。

「你真的是不一樣的人類，我給過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了。」

「那個人類是來救你的，你卻自己推開他了。」

「如果他第一時間衝到你身邊，我會把你們一起吃掉讓你們死在一起…就算他的靈魂對我來說有點難消化，也不虧。」

「是你自己選擇赴死，真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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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莫祈安看向拋開言瀧衝過來的陸梓楓，眼裡含著淡淡的不甘。

他要就這樣被夢鬼吃掉，然後成為它的養分，變相的幫助這傢伙去打擊陸梓楓嗎？

夢鬼說過，陸梓楓打不過它，那它在吃掉他之後，會就這樣乖乖離去嗎？

莫祈安的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人的臉孔，最後定格在眼前焦急到目眥盡裂的陸梓楓身上，那些對他好的、對他不好的，他熟悉、深愛的人們都生活在臨淵這片土地上阿！

——他不允許、他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夢鬼迫害其他人的養分！！！

莫祈安的眼睛亮的嚇人，他抬起手握住從胸口穿出的黑影，梗著最後一口氣，就像是在心裡醞釀了千百次一樣，他嘶吼道。

「我支付我的靈魂為代價，解開加諸在陸梓楓身上的封印！歸還他被剝奪的所有！！」

——不會留給你的，我的一點一滴，絕對不會留給你。

莫祈安就是孤注一擲的賭徒，他押上他的全部，去違抗要吃掉他、還要去傷害他人的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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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莫祈安怒吼話落，天地為之變色，晴朗的天空瞬息烏雲遍佈，彷彿壓頂的雲層傳來了滾滾雷聲。

這浩大異常的天象引來臨淵所有人與非人的不安注視。

陸梓楓拼了命擊碎所有攔住他去到莫祈安身邊的阻礙，他粗暴的使用著靈力，失去冷靜的陸梓楓並未察覺本該用盡的靈力還在暴漲。

他只是皺緊了眉頭看著莫祈安，乍看上去和平日一樣，只有臉色白的嚇人。

莫祈安已經耗盡了力氣，他勉強對陸梓楓一笑，被夢鬼貫穿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正如他的願望所要付出的代價，他正一點一點地從世上消散。

「祈安，別走。」陸梓楓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抿唇倔強地對他說道。

——他當然聽到了莫祈安的願望，也知曉會發生什麼事，但仍然徒留的生出一絲希冀。

莫祈安沒有意識到夢鬼此刻異常的安靜，他目光朦朧的看著陸梓楓，比起失去記憶的家人和其他人，他唯獨不放心陸梓楓。

他臨死前才覺醒的預感讓他拼命握住了陸梓楓伸過來的手，比起順理成章的道別，他擠出的最後一句話讓陸梓楓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

「陸梓楓…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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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楓眼睜睜的看著莫祈安消失，半透明的少年就像是一個易碎的泡泡，輕輕地就沒了。

一串黑色手鍊掉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沾上了塵土。

他眨了眨眼，眼角一陣刺痛，撿起手鍊仍舊執拗的伸手要去撈那些飄散的光點。

他注意到了還躺在地上的言瀧，走過去把他抱起，交給了守望的人後，自己往後退了退。

…莫祈安已經為願望支付了代價，作為願望中的另一個當事人，陸梓楓自然不可倖免，他的身上也開始發生某種變化。

——很痛，他全身上下的經脈骨骼都發出異響，暴漲的靈力讓他疼得眼前都模糊了。

恍惚間，陸梓楓聽到了乍響的雷聲，一道道天雷如雨般落下，砸落在地面，像是一場危險的美麗煙火。

他帶來的人都閃躲到遠處了，他卻完全沒有躲避的動作，只是站在原地。

滾滾壓頂的烏雲突地劈下了一道粗雷，正中陸梓楓的身軀。

「少宮司！！」跟隨陸梓楓前來救人的守望隊員大驚失色，眼看事態已經嚴重到他們無法作主，連忙傳訊回陸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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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也不過持續十秒，散去後，守望的人看著還站在原地，沒有被劈成焦炭的陸梓楓，面色都相當複雜。

他們不曉得是要慶幸對方還活著還是畏懼他這樣都能活。

陸梓楓身上的殘衣幾乎不能蔽體，但他完全不在乎。

雷劈過後，四肢百骸裡湧動澎湃的力量他也不在乎。

他僅僅垂眸看著掌心裡的一點微光，重瞳裡的絕望和紊亂溢出。

這算甚麼？

他信誓旦旦的說會保護好莫祈安，現在卻讓他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了？

我最想保護的人。

我最想他平安無事的人、最不應該枉死的人。

死了？

甚至沒來得及道歉、是我太驕傲自大、是我讓他陷入了危險、是我害他魂飛魄散…

都是我的錯。

——還有，那個東西的錯。

混亂的思緒一瞬間清空，陸梓楓目光瞬冷，生來就根植於靈魂深處，不明來源的怒火湧出，他頭一次放任怒火失控，任由恨意佔據他的大腦。

陸梓楓避開守望隊員伸過來的手，本能的抬起手召喚。

「天誅！地滅！」他的聲音嘶啞，遠方天邊卻劃過兩道流光，像是等待他的召喚已久，飛速流竄而來鏘鏘雙落於地面。

那是兩把長劍，一黑一白，帶有神兵特有的靈光，是陸梓楓平日裡常用的清衡槍比不上的等級。

陸梓楓本該從未用過這等神兵，卻熟練的起劍，一閃身就消失在守望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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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鬼從莫祈安瘋了一樣說出魂飛魄散的願望後就覺出了事態走向不妙。

它修行千年，最引以為傲的是它隱匿和審勢度時的能力，在確認了那個荒唐的願望有效之後，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

它爭分奪秒的向著臨淵外遁去，尤其在看到烏雲聚攏、天雷落下後，更是用上了秘法加快速度。

越遠越好！它必須…在那個人被真正喚醒前離開臨淵！

就在它看到了海岸線，心下鬆一口氣時，一柄天外飛來的飛劍直插它面前，生生逼停了它向前的動作。

「天、天誅！」夢鬼的形體有幾分不穩，像是在顫抖一樣。

「你想去哪裡。」催命的腳步聲停在夢鬼身後，濃烈的殺氣飄來，夢鬼苦笑轉身，直面那個一臉陰沉恨意的少年。

「見過、將軍大人。」它微微躬身，是一個卑位的行禮姿勢。

它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不打算再狼狽逃竄，還不如引頸就戮。

陸梓楓並未回應，他只是揚起手上的另一把劍，情緒激動的說道。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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