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貢多拉 - 第五章‧with 旁觀者

黑眼鏡腰間綁了一條繩子，懸在一道充滿黑色污漬的牆邊，他手中拿著一隻大刷子，他將護目鏡戴上，對著上空喊道：「可以囉！」

白色的建築物的頂端，有著莊嚴、精緻的雕飾，幾名穿著水手服的「清掃部」成員，圍在拱型的窗邊。

「船伕大人，那就拜託您了！」緊抓繩子的成員說。

然後，他身邊的兩名成員，不約而同將手上的水桶，往下傾倒。

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黑眼鏡赤腳踩在牆上，以此為支點，唰、唰、唰地猛力將黑色污漬去除。

「黑色物質」溶在水中順著牆面流下，經過黑眼鏡一番清洗，牆面恢復原本的潔白。

「船伕大人，這次也非常謝謝您！」

清掃部的成員，一律戴著口罩和護目鏡、手上也戴著保護的袖套，他們深深地向黑眼鏡鞠躬，透著護目鏡可以看到他們的雙眼瞇成半月形。

「我才是，每次都給大家添麻煩！」

與清掃部成員道別後，黑眼鏡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陽光灑落在從高牆伸出的柑橘樹上，橙色的果實看起來鮮豔欲滴，而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向他招手。

「漁夫帽老師！」黑眼鏡跑上前。

「剛剛又出現怪物了嗎？」漁夫帽手上拿著釣竿，釣魚線左搖右晃。

「是啊，怪物突然從運河裡跑出來，他長得很像花學姐喜歡的電影裡的東西，他的頭跟蜘蛛的腳一樣多、眼睛像電鋸一樣、還有跟蝸牛一樣的牙齒！」

「真是讓人難以想像。」

「對吧！而且他非常大！所以我沒有多想，就把領巾抽下來，朝他發射了。」黑眼鏡邊說，一邊假裝「抽下領巾」、「操作火箭炮」的動作。

「看起來沒人受傷，這代表你在當下做了很好的判斷喔。」

「沒有啦，我只是跟平常一樣，耶嘿嘿……對了，漁夫帽老師，您剛才釣到了什麼嗎？」黑眼鏡看著漁夫帽手中提著的水桶。

「這個給你！」漁夫帽從水桶中取出一個口風琴，塞到黑眼鏡口中，他滿臉笑容地說著：「釣到了看起來很難看的電影光碟，這個給花圈圈。其他的怪東西都給包包頭好了。」

黑眼鏡吹著口風琴，一邊按著鍵盤，他對樂器發出的聲音充滿興趣。

「我接下來還要去收幾個網，你要跟我去嗎？撈到你喜歡的東西可以先拿走喔！」

黑眼鏡腳步輕盈地跟在漁夫帽身後。

兩人沿著靠海的步道走，在停靠貢多拉的岸邊，漁夫帽將漁網拉起。

兩個人一人拉一邊，將沉重的漁網拉到岸上。

漁網中有著各種東西──滴著水卻完整的書本、充滿鐵鏽的鋼筋、只剩包裝的營養劑、好幾支手機和電腦零件。

漁夫帽拿起其中一支手機，放進嘴中、喀地一聲咬下，黑色的水沿著他的嘴角流下，他像是吃著零食一樣，抓了一片又一片品嘗。

「漁夫帽老師，這個真的那麼好吃嗎？」

「嗯，人類把很多東西存在裡面，可以看到很多東西。」漁夫帽把三支手機疊在一起像吃三明治一樣塞進嘴裡：「鏡鏡你挑些喜歡的東西吧，但是不知名的東西不要放到嘴裡喔。」

黑眼鏡蹲下來，端詳著眼前的「垃圾山」，隨意抽出一本書翻閱著。

「漁夫帽老師，這上面寫什麼？」黑眼鏡對著漁夫帽展示其中一頁──清純臉龐的少女全身赤裸，躺在純白的被單上雙腿大開。

漁夫帽看著少女豐滿的胸口，笑咪咪地說：「來侵犯我吧，19歲最喜歡陽具的天使夢夢。」

「原來天使最喜歡陽具，那如果沒有陽具的人，他們是不是就不喜歡？」

「天使和神都是人類想像出來的，形象都是人類賦予的，身為意識界居民的我們，性質上與神、天使、惡魔，其實非常接近。」

「雖然不太明白，但我覺得我好像很厲害！」黑眼鏡津津有味地翻閱著那本每頁都是肉色的性感寫真集。

「鏡鏡，你如果想看那本書，請拿到房子裡看，不然你厲害的陽具會跑出來嚇人喔。」

「咦？那好吧，我等一下再看，我想先找找看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黑眼鏡放下寫真集，將眼前形形色色的物品挖開，他拿著一隻小型電風扇，對著它吹氣。然後又舉起一棵一公尺高的聖誕樹，將它當作劍一樣揮舞，黑眼鏡看著小小的水滴飛濺，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然後，他的餘光看到了、埋藏在雜物之中，有一隻垂下的手夾在木板與電腦主機之間。

黑眼鏡歪著頭，像是看到漂亮的路邊野花似的，抓住那隻手、用力拔起。

「漁夫帽老師，有人類耶！」黑眼鏡提高聲音，像展示玩具一樣、舉起那個失去意識的男性人類──身高約一百六十五公分、像海草一樣過長的瀏海、嘴角有一顆痣、四肢垂下滴著水。

漁夫帽將正在把玩的筆記型電腦放到一旁，端詳著那名人類，輕拍他的臉、掀起他皺巴巴的T恤、拉開他鬆垮的睡褲，然後說道：「這人類很輕，所以不會造成黑色物質擾動，想丟回海裡或者讓他回到原本的世界就交給你決定吧。」

「我先叫醒他，如果他不是壞人的話就讓他回去，就像漁夫帽老師平常做的一樣。」

黑眼鏡將人類放到地上，搖晃著他的身體：「醒醒吧、人類先生，您所住的世界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您喔！」

那名人類先是咳出水來，睜開眼睛，一看到黑眼鏡的臉就是一臉驚恐。

「嗚嗚嗚呃呃呃嘔嘔嘔！」

他彷彿看到怪物，而自己更像是某種陰暗的生物，匍匐爬行逃離黑眼鏡，然而黑眼鏡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抓住人類的腿。

「客人！您別逃跑，我不是壞人！首先是……Virgil，歡迎來到意識界我是您今天的嚮導兼船伕黑眼鏡客人您叫什麼名字？」

人類看著無邊無際的水平線、澄澈的天空，情緒逐漸穩定下來，吸氣、吐氣、吸氣，他鼓起大量的勇氣然後正眼看著黑眼鏡。

「我、我死了嗎？還是作夢？」

「客人，請您告訴我您的名字，這樣我才可以判斷。」

人類餘光飄向一旁，看見漁夫帽正笑著揮舞貢多拉的船槳，他吆喝道：「如果沒有名字，那就只不過是意識聚合物，我們把他打碎丟回海裡！」

他嚇得發抖：「我……我我我我叫做葛萊特！」

「太好了，葛萊特先生，讓我們一起搭貢多拉，前往那邊的高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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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鏡在船尾滑動船槳，漁夫帽和葛萊特並排坐在座位上。

貢多拉在狹小的河道上移動著，陽光灑落在水面上，兩側的紅磚建築雖然看起來老舊，但陽台上種植了紅色的天竺葵、紫色的鳶尾花，為意識界的風景增添了不少風采。

「這些房子都是富足部的人製造的喔！雖然我常常不小心把房子炸掉，但他們都不會生氣，他們人真的很好！」

相較於充滿精神閒聊的黑眼鏡，葛萊特則是縮著身體，偶爾發出無力的嘆息。

「葛萊特弟弟，放輕鬆點嘛，意識界的人都是好人，不用那麼緊張。」漁夫帽拍著葛萊特的肩膀。

「……哇、哇啊！所以我是因為失去意識才會來到這裡嗎？」

「是的，但我只能肯定您是因為失去意識所以才來到這裡，您是經歷過什麼物理反應或是化學反應，以這樣的狀態與我們相遇，我就不知道了。」

葛萊特低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清澈的水面倒映不出自己模糊、薄弱的面容。

「就像我們剛剛跟您解釋的一樣，人類會以『完整的個體』或是『支離破碎的聚合物』來到意識界，以完整的個體來說，您的重量太輕，但因為您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們判斷您並非支離破碎的聚合物。」

「如果把我打碎丟到海裡，我會很痛嗎？」

「應該只是一瞬間痛吧？因為當您失去人形的那一刻，您就不是您了……所以您想嘗試看看嗎？」

葛萊特迴避著漁夫帽的目光：「我就算回到原本的世界，也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我可能成為意識界的海底垃圾還比較快樂。」

「葛萊特弟弟，人類的意識能來到這裡，其實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們就好好珍惜這個緣份，好好互相理解吧。」

「互相理解……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跟人互相理解……我只要一個人，過著平均左右的生活就好了。」

漁夫帽在葛萊特耳邊輕聲說著：「您之所以會被埋在那麼多電腦和手機之中，想必您平常的工作不是工程師，就是……操縱訊息的人、俗稱網軍(死語)吧？」

他點頭、眼神閃過一絲惶恐。

「我很感謝您喔，吃到了許多有趣的東西，但是我有個不情之請，就是我想換個位子。」

葛萊特正準備起身時，漁夫帽拉住他的手：「在貢多拉上，亂換位子會翻船的喔。」

葛萊特聽不懂漁夫帽的話，還在咀嚼是否有言下之意，漁夫帽另外一隻手扶著他的肩膀，直接朝著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嗚嗚……嗚！」

葛萊特手忙腳亂，想將漁夫帽推開，但是「重量太輕」的他完全被漁夫帽的體重牽制，只能任由漁夫帽的舌頭進入自己嘴內。

而黑眼鏡似乎是習以為常，看了發出悲鳴的葛萊特一眼，那雙土耳其藍的雙眼沒有一絲波瀾，他笑了笑，繼續讓貢多拉安穩航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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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換個位子──換到你的位子上看，一定能看到事情真正的始末吧？」

漁夫帽坐在破舊公寓的樓梯間，髒水從天花板滲進來，滴落在帽子上，年幼的葛萊特坐在他身旁。

閃爍的螢光燈透過老舊的窗戶照射進來，牆壁的油漆剝落，漁夫帽撿起腳邊的菸蒂，還在冒煙。

「不要打了！啊嗚……我會死、救救我！」「哈啊、哈啊、要死了、要死了、我還要、不要停！」

隔音差的牆壁後流瀉出各種聲音，葛萊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垂著頭抱著自己的膝蓋。

漁夫帽模仿人類抽菸的姿勢感嘆著：「整天喊著要死的人大概一輩子沒死過吧。」

遠處傳來打開厚重鐵門的聲音，兩人份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葛萊特陰鬱的表情突然間增添了幾分活力，他站了起來。

「媽媽……還有叔叔！」

穿著套裝的年輕女子，和年紀明顯比她大一輪的西裝中年男性，好像是跑錯片場的電影明星。

男性看著自己擦亮的皮鞋，好像擔心沾染到汙漬。

女子則是彎下身來，撫摸著葛萊特的臉頰，說道：「我回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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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套房內，只有電腦風扇的運作聲和敲打鍵盤的聲音。

窗簾散發著霉味，廢紙箱、營養劑包裝、重複沖泡的濾掛咖啡、沒洗的衣服堆積在角落，漁夫帽坐在凌亂泛黃的雙人床上。

青年──葛萊特坐在電腦桌前，他戴著耳機麥克風，在與某人進行會議。

「我只要這樣就好了，我很滿足。」

電腦螢幕播放著一段即時影片，灰色工廠被火焰吞噬，濃煙滾滾如巨獸的吐息，爆炸的火球在畫面中不斷閃動。他的目光卻毫無焦距，彷彿眼前的破壞與慘烈對他來說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場戲。

「是，『恐怖份子』的照片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可以馬上發表。」

他點了幾下滑鼠，另一個電腦畫面馬上生成好幾篇報導，內容無非是：五月七日郡自動車廠縱火案，嫌疑犯疑似從秋櫻園非法移入。

「只要把錯丟給秋櫻園就好了吧？父親。」他的語氣像是在對空氣交代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連憤怒都顯得多餘。

同時，螢幕畫面中央出現一個合成的年輕男子的照片，也跳出更多社交網站的視窗。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史密斯』，今年二十四歲──抱歉，我更正一下，因為是秋櫻園出身，所以有姓氏吧？換個名字，李俊、阿拉夫‧夏馬、還是史密斯其實是姓氏？」

房間內敲擊鍵盤咖搭咖搭的聲音越來越密集。

「要讓警方在火災現場尋獲他的焦屍、還是將這事件拖長一點──讓他在接受審判前畏罪自殺？」

葛萊特的語調有氣無力，像是一大清早在課堂上念著課文的小學生一樣。

「也就是說考慮到先前的『人權系統BUG事件』，需要加強科提諾斯民對於秋櫻園的仇恨。稍後會製造史密斯被上銬的影片，他會高舉雙手大喊──祖母萬歲。如何？」

葛萊特將耳機拿下，視線完全不離閃動的電腦螢幕。

「秋櫻園激進保守主義者。」

「曾經著作──不需要次等人類的世界、秋櫻園的崛起與科提諾斯的衰退。」

「我用特殊管道看過他的書，他就是覺得他們秋櫻園高人一等。」

葛萊特切換著不同帳號，用著不同語氣在各種網站發表評論。

隨著對那名虛構人物的批評聲浪逐漸蓋過對工廠火災的關注度，葛萊特閉上充滿血絲的的眼睛，讓自己陷入電腦椅的懷抱之中。

「平均就好……」他拿起電腦桌上的「維他命強化營養劑」，明明營養液已經見底，他還是咬著那稀巴爛的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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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夫帽坐在馬桶上，雙腿隨意交疊、背部微微拱起、手肘輕輕撐在膝蓋上，好像坐在高級皮椅上掌控全局。

然而身旁的葛萊特臉色蒼白地在洗臉台前將冰冷的水拍到自己臉上。

「我為什麼要開車撞進湯瑪士學院幼稚園部呢？」

「唉，好不容易讓人權長期維持在80以上，得到能擁有車的特權，為什麼要這麼浪費呢？」

「或許是這樣吧，我在金屬工廠做焊接工程師20年，最近工廠被國家收為國有，來了新的管理者，他們為了重整企業，把我開除了，我這輩子除了焊接以外什麼都不會，我的兒子已經成年了，還不肯去找工作，我們這樣下去，全家會被強制遷移到陶德郡。」

葛萊特好像將鏡子中的自己當成傾訴對象一樣自言自語。

「那個人不是你啊，為什麼要以第一人稱思考呢？」漁夫帽坐在馬桶上伸了個懶腰。

葛萊特聽不到漁夫帽說的話，拿起架子上的眼藥水，繼續喃喃自語：「我這種不成材的人只會生出不成材的小孩，企業主的孩子一出生就在湯瑪士學院的幼稚園接受英才教育，在中學部交到女朋友，儘管他總是單方面出軌，女朋友總是原諒他，大學畢業後兩人結婚，就直接空降成為公司的主管……」

藥水滴落在充滿血絲的眼眶中，他閉上眼，流淌出的藥水像淚一樣滑落臉頰：「我這是在代替他們的父母教育他們。」

他憑空做著催油門的動作，但是應該緊握方向盤的雙手卻在顫抖。

「──好！」他一股腦坐回自己的電腦桌前，死命敲打著鍵盤。

「簡單來說就是仇富。」

喀搭喀搭。

「我是他兒子的高中同學，你們看這是那個家裡蹲的照片(笑)」

喀搭喀搭喀搭喀搭。

「所以他老婆呢？」

「居然挑小孩下手，太過分了。」

喀搭喀搭。

喀搭喀搭喀搭喀搭。

「老婆說不定早就跑了才那麼悲憤？」

「我決定發起為那些喪失生命的小朋友哀悼的活動，請點以下連結捐助人權給我。」

房間迴盪著鍵盤的疾打，以及葛萊特毫無起伏的念白。

「上面的連結是詐騙網站我是他同事他兩年前離婚為什麼要捐錢給有錢人家的小孩幫他們哀悼他們家住在五月七日郡十九區……」

嗡──嗡──嗡──

手機震動的聲音中斷了鍵盤的聲音。

「喂？父親，是、是，故事就是這樣。」葛萊特戴起耳機，一邊操縱電腦。

漁夫帽站在葛萊特身後，探頭看著。

「對人權系統不滿的社會運動者、懷疑矯正所的存在必要……哇！等等，別滑那麼快，我看人類的文字沒有那麼快啦──」

葛萊特無視漁夫帽的抱怨，繼續對著電話另一頭說著：「說什麼矯正所是進行人體實驗的研究所，這些人想像力還真是豐富啊。」

「嗯？我很開心？不，我沒有任何感覺。」他餘光看著螢幕上的報導，刊載著被撞壞的幼稚園兒童遊樂設施，嘆了一口氣：「唉，或許有點吧？畢竟在那邊沒什麼快樂的回憶。」

他拿起桌上的營養劑，咬著皺巴巴的吸管：「因為我是國中才轉進去不是從幼稚園直升上來的，就什麼都排擠我。知道我曾經住在陶德郡就說我污染的他們的校園，把我的平板砸壞、把我當沙包揍、拍我沒穿褲子的照片上傳到網路……」

「嗯──教育啊……」漁夫帽站在葛萊特身後感嘆著。

「如果是我，真的可能會那麼做……我是說，教育他們。」他深吸一口氣，讓情緒回到「平均值」，然後像個機械人一樣繼續敲打著鍵盤。

「不，我沒有怪您的意思，母親死後，沒有血緣關係的您，繼續資助我的生活並且給我這份工作，我十分感激。」

喀搭喀搭。

「剛剛在網路上又有人指控矯正所在進行不人道實驗，您認為要怎麼處理？把話題帶開、還是……」

喀搭喀搭喀搭喀搭。

「……什麼？您說有點吵？」

葛萊特拿下耳機，他才聽到從隔壁套房傳過來，爭吵的聲音。

──你難道要這樣放著你媽媽去死嗎？

──我就說我拿不出人權啊？

──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抓去矯正所！

──我的人生不能被你們拖垮！

葛萊特似乎對那些噪音習以為常，將耳機戴回，說道：「隔壁的女人生了很嚴重的病，他的小孩不想照顧也不想支付人權幫忙治療，每天都會像這樣吵，我習慣了。那關於上次的計畫──」

漁夫帽撇撇嘴，逕自離開了葛萊特的套房，當他步出房門時，一名提著行李箱的女子與他擦身而過。

女子的眼眶含著淚，儘管裹著大衣和圍巾，她的身體看起來還是如此渺小。

「唉呀唉呀……」漁夫帽感嘆著，目送著女子狼狽地拖著行李下樓梯，接著，他逕自進到了葛萊特套房的隔壁房間。

簡陋的客廳、散發濕氣的小浴室、兩間臥房，漁夫帽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哭聲，看到躺在床上憔悴的老女人，以及呆坐在床邊的老男人。

男人啜泣著，喝了一口酒：「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我現在真的已經很痛苦了。」

他看著充滿水漬的天花板，緩緩站起，將酒灑在床上昏迷的妻子身上，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點火。

「唉呀唉呀……」漁夫帽靠著門，發出事不關己的讚嘆聲。

微弱的橘紅色光點在泛黃的棉被上蔓延開來，隨著酒精的助燃，火焰立刻暴烈地竄起，濃煙伴隨著刺鼻的氣味充斥了狹小的房間，牆壁被熱浪灼燒得開始變色，空氣中飄散著焦灼的纖維味與燒焦皮膚的惡臭。

老男人像是被丟進焚化爐的大型家具，眼神空洞看著烈焰將自己吞噬，而一旁的漁夫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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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燙、你咬我！」漁夫帽像觸電一樣從葛萊特的身上彈開。

「我沒有！」葛萊特第一個反應是拼命抹自己的嘴唇。

「呵呵，我亂說的，葛萊特弟弟給我一場火熱刺激的體驗，不過我還是很好奇，您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呃？」他欲言又止。

「您的養父，是科提諾斯的有力人士，為什麼會選擇與住在與貧民窟無異的陶德郡居民作為配偶？」

「我不知道。他們是在矯正所認識的。」

「您母親人權低到那個程度啊……」

「不是，我出生以來就沒見過我血緣上的父親，媽媽她獨自養我，接了各種打工，之所以會和養父認識，是有一天她做清潔工收垃圾時，在矯正所後門遇到正在抽菸的養父，養父開口問了她──想要輕鬆的工作嗎？」

「葛萊特先生，這樣感覺很危險耶，花學姐說如果有陌生人要介紹輕鬆工作，高機率是要把你抓去賣掉耶！」黑眼鏡擔心地說。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養父和母親的工作內容是什麼，但他們認識不久後就開始交往，後來，養父說是為了我好，安排我去湯瑪士學院讀書，我是住宿生，所以也跟養父沒有很熟悉，後來有一天突然收到母親發生車禍意外死亡的消息，我也沒那個心情去學校了……」他想起不快的回憶扶著額頭。

「這樣啊，葛萊特弟弟，如果您能順利回到原本的世界，多跟您的養父聊聊戀愛話題，或許能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喔。」

「這個……」

葛萊特面露難色的同時，傳來了噹──噹──噹──的鐘聲。

「唉呀，不知不覺就八點了。」

綠色屋頂的高塔就在附近，黑眼鏡慢慢搖著槳讓貢多拉靠岸。

「漁夫帽老師，怎麼辦？要趕快讓葛萊特先生過去嗎？」

「一般來說我會想等人潮散去，但葛萊特弟弟很輕，所以跟其他Virgil接觸到應該不會有影響。」漁夫帽腳步輕盈地站到岸上，對葛萊特伸出手。

三個人緩緩走在街道上，葛萊特呆滯地看著他沒見過的景色──沒有垃圾的街道、不知為何設置在街道邊的搖鈴、像是井的設施，一陣微風吹來，將他過長的瀏海吹起，也送來了清爽的羅勒香味。

朝著塔的方向走，穿過街道，貝雅特莉絲廣場映入眼簾，然而人的嘈雜聲也一同入耳。

白色的巨大噴水池坐落於廣場，女性的雕像矗立在水池中央，然而一大群穿著白色水手服的人包圍在噴水池外。

「唔……」懼怕人群的葛萊特稍微退了一步。

「葛萊特弟弟真是不好意思，八點是我們的喝水時間，所以廣場會擠滿了Virgil，不過我們繞過他們就可以了。」漁夫帽輕拍葛萊特的背。

三個人繞過人群，葛萊特對「喝水時間」這個特殊文化有點在意──眾人有秩序地圍著噴水池排隊，當輪到順序時，穿著細微設計不太一樣的水手服男女用手捧起水池中的水，直接對著口喝，當他們將水喝完時，都露出了神清氣爽的神情。

「葛萊特先生，那麼請您進到塔內，我們會讓您搭上電梯返回您原本住的世界。」

黑眼鏡的聲音提醒了他已經抵達目的地，橘紅色外牆、綠色屋頂的鐘塔，那悚然大物，不知為何像是一把利劍戳刺著葛萊特的內心。

「我可以不要回去嗎？」他鼓起勇氣對著身旁的漁夫帽問道。

「很遺憾，不行喔。畢竟容易造成汙染而且習性不同，不過葛萊特弟弟很輕，污染的問題我想是沒問題，但習性的問題也是個難題……」

「漁夫帽老師，大家都是好人，我想大家一定都能接納葛萊特先生的！」

「嗯，就這樣吧，我也很好奇Virgil和人類是不是能夠一起生活。」漁夫帽邊說著，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水手服鈕扣。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脫衣服？」

「為了讓葛萊特弟弟融入意識界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跟大家穿一樣的衣服，我的就先借你穿吧！剛好我身上穿的也是救護隊的制服，你從現在開始就加入救護隊吧！我跟那邊的人很熟，等一下那邊的女生會來接你，你和黑眼鏡就先在原地等一下。」漁夫帽脫到剩下頭上的漁夫帽、繫在脖子上的領巾、白色的三角褲，將衣服交給葛萊特後，就笑嘻嘻地往噴水池的人群跑去。

「我真的……可以嗎？」葛萊特的神情不敢置信，但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葛萊特先生，沒問題的，在意識界生活只要工作、喝水、做愛做的事就行了！」黑眼鏡像交了新朋友一樣，心情充滿期待。

「平均……平均就好……嗯、意識界的平均一定……」

葛萊特望著貝雅特莉絲的雕像，那有著完美女性身材的白色身軀，不知道為什麼，臉部沒有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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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with 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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