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節:沙塵暴中的低語與“無用”的價值
數據荒原的景象,比艾利斯最黑暗的想象更為…荒涼,也更為…奇異。這裡並非一片死寂,而是充滿了一種…扭曲的、後人類的生機。舊時代的摩天樓殘骸如同被巨人啃食過的獠牙,插在龜裂的、泛着油污彩虹色的大地上。巨大的、鏽蝕的金屬管道如同史前巨蟒的骨骼,蜿蜒着伸向被永恆橘紅色陰霾籠罩的天際。空氣中,除了刺鼻的化學氣味和輻射塵的腥甜,還時常會飄來一陣…如同燒焦的電路板混合着腐爛花蜜的怪異“香味”——那是某些以吸收信息污染為生的變異植物散發出的信息素。
艾利斯很快學會了荒原的生存法則,那是一種比融合區更為赤裸和殘酷的法則。水源是這裡最寶貴的貨幣,往往掌握在最強大的幫派或某些能夠控制舊時代淨水設施殘骸的“水霸”手中。食物則更加稀缺,除了依靠陷阱捕捉一些同樣頑強的變異齧齒動物或巨型昆蟲(它們的肉質往往帶有輕微的毒性或致幻效果),大部分倖存者只能依靠從廢墟中挖掘出的、早已過期的合成營養膏,或者…更為黑暗的手段。
他曾目睹一個小型的拾荒者隊伍,因為發現了一個埋藏在地下的、尚能運轉的舊式食品打印機(只能打印出毫無營養、口感如同嚼蠟的基礎蛋白質塊),而爆發了滅絕性的內訌,最終只有一個人帶着打印機(和他同伴們的屍體上的所有可用物品)搖搖晃晃地離開,背後留下一片血腥。他也曾遇到過一個自稱為“數據薩滿”的部落,他們崇拜着一個巨大的、仍在斷斷續續發出無意義數據流的舊時代服務器殘骸,認為那是“祖先之靈”的居所,並會定期向其獻祭(有時是異種的頭顱,有時…是抓來的外來者),以換取“神諭”(實際上可能只是隨機的數據波動)。
艾利斯盡量避開這些人類的聚落,如同避開瘟疫。他寧願面對那些形態可怖、行為模式相對“單純”(基於生存本能)的異種,也不願再次陷入人類之間那種更為複雜、更不可預測的惡意和背叛之中。他依靠着羅盤的指引和自身那種對危險的、近乎第六感的預警能力(似乎在荒原的強信息場刺激下變得更加敏銳了),選擇那些最為偏僻、最為荒涼的路線前行。
他的旅程是孤獨的。陪伴他的,只有荒原上永不停歇的、如同亡靈嘆息般的風聲,以及…他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記憶碎片和理論片段。他開始重新閱讀那些被他視為“逃避”的、藏在加密數據晶片中的舊時代哲學和詩歌。在一個被巨大沙塵暴困住、躲藏在一個被掏空的異種甲殼(散發着濃烈的氨氣味)裡的夜晚,他藉着羅盤自身發出的微弱藍光(他發現羅盤在靠近某些具有“高信息熵”或“高存在性冗餘”的物品或地點時,會發出微弱的光芒,如同一個尋找“意義”的探測器),讀着一段里爾克的詩句:
“……美,無非是我們恰巧能夠承受的恐怖的開端,我們之所以驚嘆,是因它冷靜地不屑於將我們摧毀……”
這句詩,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恐怖…美…存在性冗餘…不屑於摧毀…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關於QoI、關於意識、關於那個可能存在的“亞歷山大圖書館”的…全新理解。也許,真正的整合質量,並非體現在效率或力量上,而是體現在…對“恐怖”(對混亂、對非理性、對存在本身的荒謬性)的承受能力和…將其轉化為“美”(意義、創造、超越性體驗)的潛力上?而那些被“系統”判定為“無用”的、被拋棄的“冗餘”——藝術、哲學、詩歌、愛、記憶、甚至痛苦本身——恰恰是…抵禦純粹計算邏輯那種“冷靜的摧毀力”的…最後防線?
這個念頭,如同在黑暗中劃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卻足以驅散一小片絕望。他第一次感覺到,他所追尋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個物理的避難所,更是一個…精神的錨點,一個能夠證明“存在性冗餘”本身具有無可替代價值的…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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