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溫馨客廳,酒吧鬧劇和善後工作讓有些疲憊的倆人,很有默契地都將屁股摔進彈力十足的沙發裡。
「呼!真是折騰人的一晚,我也需要喝一杯了……你應該還是老樣子,對吧?你先坐著休息啊,詳細部份我們就邊喝邊慢慢……!」才剛重新起身走向廚房的班叔突然停頓,莉恩剛轉頭就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正朝著自己方向衝來。班叔立刻擋在面前,滴落在地上的鮮紅讓莉恩瞬間彈起。
是那個蒙面羅人!雖然他用奇怪的面罩來隱藏面容,但莉恩絕對不會認錯那個眼神,是同一個人沒錯!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羅人用著極度怨念的語氣喃喃低語著,莉恩感覺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已經下意識抄起一旁的花瓶就要朝羅人的頭部砸去,不過立刻被一個軟綿綿的觸感給阻止了。
莉恩看到肉色的章魚觸手……不對,沒有吸盤,就是單純的……觸手?正圈住自己拿著花瓶的手腕來阻止反擊。而且不只有一根觸手,周圍有好多根……一根圈住她的腰身似乎擔心她會因重心不穩跌倒,一根纏住羅人持刀的手臂讓他無法再進行攻擊,一根正蠕動著……緩緩地探進羅人的面罩下擺。
那羅人發出詭異又痛苦的呻吟,莉恩不知道對方怎麼了,只能隔著起伏的面罩布料看見觸手的動作似乎有點……班叔的後衣領內又竄出更多肉色且粗細不同的觸手,其中一根正快速來到她面前並輕輕纏繞住頭部一圈,應該說是要刻意遮住她的視線。
「別看啊,這畫面有點……嗯,不太雅觀。」帶著調侃語調的機械音再度出現,這讓莉恩腦海裡閃過那身亮黃色斗篷的身影,「就算你已經成年了,我還是不希望你看到這種東西。」
黑暗中除了視覺以外的感官都被放大好幾倍,花瓶已經脫離自己的手掌……被輕輕調整站姿而雙腳站地的踏實……羅人痛苦的嗚咽呻吟……那特殊香氣再度出現,是帶著威士忌的辛辣、清雅的花香與成熟果實所散發的甜香……莉恩終於確認了內心的困惑,原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那個被插播的新聞,那個神祕的黃帽人,那座全白的實驗室,那被關在透明玻璃罩裡的殭屍們……那銀色的反光面具,那充滿抑揚頓挫的電子音,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
「等等!班叔,這羅人的聲音……我好像有聽過。」沒有被束縛住的手直接撥開遮掩視線的觸手,果然很輕鬆就撥開了,代表對方一直用很輕、很輕的力道……至少對自己是這樣。聞言,已經從衣領內竄出不少觸手的班德拉斯鬆開在莉恩身上所有保護她的觸手,讓後者走向羅人並把那奇怪的面罩給扯下來。
果然是曾見過面的人,雖然現在他的嘴被好幾根觸手給撐開,也不影響莉恩進行面部識別。看那觸手的動作似乎是打算直搗黃龍……嗯,如果班叔沒打算讓觸手從另一個洞鑽出來的話。
「他是……房東先生的兒子,我之前有看過他幾次。」硬要說的話,應該只能算是一面之緣吧,莉恩心想。有次她下班回家時剛好遇到房東先生和另一個男人,他們正在替其他房的房客更換馬桶水箱的零件,那時房東先生就急著介紹說身旁這位是他兒子,是來幫忙做水電的。房東先生還表示有任何修理的需要,莉恩都可以直接跟他們說。
「你說的房東先生……是指正在等租約到期的那間?」班叔稍微偏過頭,大大小小的觸手把羅人五花大綁起來後懸吊在半空中,他握住刀柄直接把還插在右下腹的水果刀給拔出。
鮮紅的液體並沒有如莉恩預期的那樣噴湧而出,她擔憂地稍微彎下身查看。那皮膚表面底下有更多的小觸手在蠕動著,很快地破口就重新闔上,地上的鮮紅化成硃砂色的塵埃消散,就連沾染到衣服上的也是。她點點頭回應,還好班叔不是人類,不然這位置受傷的話,一般人很有可能會發生闌尾破裂,進而引發危險的腹膜炎等情況。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rMyWKgIln
看到鮮紅的剎那讓莉恩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停了,她不想再失去家人了。看著反握著水果刀的班叔,不像會有疼痛感而顯得表情淡定,他靈活轉動握把變成正手握刀,刃口上的硃砂也慢慢飄散讓底下的銀輝又顯露出來,這讓莉恩想到班叔從以前就喜歡在水果上動手腳。
鮮紅毛皮的小兔子是小莉恩的最愛,總會盯著好久想要仔細觀察上頭一點一斑的紅,然後被班叔催促著要趕快讓小兔子回到洞裡睡覺,不然外頭太冷了會讓那黃亮亮的小肚肚變色。小莉恩都會撒嬌耍賴,好讓班叔把小兔子餵進自己的嘴巴裡,邊滿足地咀嚼邊看班叔拿著水果刀繼續變魔法、做出更多可愛的小兔子。
嗅聞到小烏鴉現在滿身的擔憂而沒有太明顯的恐懼,這讓班德拉斯稍微鬆一口氣,他將水果刀稍微拿遠以避免莉恩誤碰觸到鋒利的刀面:「我先說……他似乎有點神智不清但與我的動作無關,看來是嗑藥嗑到腦袋受損了。」
明明被觸手塞滿嘴,而且咽喉被撐開了應該會很難受才對,但莉恩看到對方的雙眼似乎無法對焦和有些失神,這點班德拉斯也注意到了。
「他剛才說的話……你先把觸手拔出來,我要問他到底是指什麼事,還有!我的東西都到哪裡去了!」確認班叔沒事後,莉恩緊接在乎的是第二件事,那就是面前被警方說很難緝捕的羅人,昨晚闖進她房間的混帳。看著觸手快速往外頭滑動,但那速度快到讓莉恩忍不住又多問一句:「你到底鑽到什麼程度了啊?」
「嗯?差不多是在……。」班叔停頓一下,似乎正透過觸手上頭的感覺接受器來評估目前的位置:「感覺應該有……超過小腸的一半了吧?」
「你他媽的當照胃鏡啊?快拔出來啦!」莉恩無奈抱怨喊道,就連照胃鏡也都不需要到這麼深了,看來班叔原本真的打算要來個突破人體極限,「抓到目標都還來不及審訊,就快被你給玩死了啦!」
「唉喲?居然會對叔叔我爆粗口了?看來你真的長大了啊!小烏鴉,膽子變大了呢~」明明被斥責卻還是笑嘻嘻地揮舞著觸手,班德拉斯就是喜歡逗弄有時候正經過頭的養女。
「廢話!器官當然會隨著年齡跟著長大啊,我確實膽囊變大了一點,滿意了嗎?」莉恩繼續吐槽讓班德拉斯忍不住噗哧一笑,他的小烏鴉不只變得巧舌如簧還伶牙俐齒,就算沒有像他擁有數量多到無法想像的獠牙,她的鳥爪與鳥喙也越來越有力量了。
觸手終於從羅人的身體全部退出來時,也帶出不少黃綠色黏稠液體和一些細碎殘渣物,以及令人厭惡至極的難聞酸臭味,莉恩和班德拉斯都皺起眉、摀住各自的口鼻。
「好吧,是我失策了……忘記會有這種後果。」被悶住的聲音有些模糊,班德拉斯趕緊指示莉恩去拿酒精瓶和衣物芳香劑,那幾根還掛著『後果』以及另一根圈住水果刀握柄的觸手則伸向廚房,裡頭傳來水流沖洗的聲音。再跑回客廳的莉恩在周圍按壓好幾下芳香劑,並幫那幾根剛洗好澡的觸手噴酒精再進行一次消毒,還貼心地拿來擦手紙巾幫忙擦拭乾淨。
被稍微折磨過的羅人早就分不清楚是自己嗑藥嗑出來的幻覺,還是眼前的兩個人正一搭一唱,周圍還有好多根肉色的觸手在到處蠕動。
「你這該死……該死的奎艾特……憑什麼……憑什麼舉發我……。」虛弱伴隨咳嗽聲讓莉恩和班德拉斯的視線都回到被懸在半空中的羅人,看來他還有一定程度的清醒意識。在此之前莉恩並沒有想到可能會是房東先生的兒子,不過這樣看來就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何會三番兩次遭遇同個羅人偷東西,為什麼房東先生會願意無償替換門鎖。只有兩種可能性,一開始就是共犯,或是後來知道了卻選擇包庇兒子的犯罪行為。
「就別管押金了,小烏鴉,那點錢就當作繳學費吧!我明天就幫你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回來。」班德拉斯的表情看起來比莉恩的還難看,畢竟這傢伙當初可是差點傷到他寶貝養女的眼睛。他可以修復人類的表皮傷口或是輕傷,但如果是太嚴重的傷害,班德拉斯依然沒輒:「還有把你被這傢伙偷走的東西也都找回來!」
「沒、沒用的……我早就都賣出去了啊!哈…真好賺啊……再買一棟公寓,再租給你們這些白癡的奎艾特,再把東西賣給那些歪國人……豪賺、豪賺……呃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羅人又突然發出詭異的笑聲,讓莉恩覺得他太吵了,就直接用酒精作為警告讓他閉嘴或是只能哀嚎。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你的小手段是沒用的。」班德拉斯一邊說一邊笑看著用酒精攻擊的莉恩,後者還在小聲嘟噥著髒東西、拍米啊等等字眼:「想用聲音吸引人報警,好讓你可以脫身?我早就佈下隔音處理了。」
「班叔,我覺得……他的意識還滿清楚的……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羅人的表情一震,莉恩微微瞇起眼睛盯著對方。她評估那間套房到酒吧的距離其實很遠,如果對方能跟蹤自己並搭乘大眾運輸來到這裡的話,就代表他的意識還算清楚,又或是透過其他交通工具來縮減維持必要清醒的時間……不過為何他要演戲呢?
「既然意識清楚的話,那更好了。」班德拉斯收緊觸手施壓,羅人開始因呼吸不順而脹紅臉,「小烏鴉,玩過好警察與壞警察的遊戲沒有?」
「沒有耶,但我想當壞警察。」莉恩搖搖頭,她的語氣相對平靜,明明是面對屢次偷走自己東西的壞人,不過她又按壓了一下酒精噴瓶引起後者的哀嚎。
「真巧啊,我也想選壞警察這個角色呢……。」班德拉斯托著下巴思考,兩根觸手從書架上撈來一本厚重的書並捲成棒狀:「那你去選個『警棍』來玩,就算東西現在不在他或他爸爸的身上了,我們還是可以拷問出買家清單來追查。」
莉恩興奮到點頭如搗蒜,很快就放下酒精噴瓶去找道具,就像小時候與班叔玩扮家家酒一樣。只是這次主題不同,兩個壞警察跟一個壞蛋。再次回到客廳時,莉恩手裡多了一瓶卡式瓦斯噴火器,嚇得班叔的觸手趕緊捲走她手中的危險物品,「幹嘛?我看過遊戲裡的特種部隊有拿這個當作拷問道具啊。」
「你、你還是用酒精噴瓶好了,不然出人命的話我還得跟那傢伙交代呢……。」班德拉斯苦笑並揉了揉不自覺皺起的眉間,瞟了一眼被嚇傻的羅人……呵呵,他的小烏鴉還真是掌握了如何扮演壞警察的精隨,看來他這個作長輩的也得加把勁才行:「這樣吧?反正剛剛都到小腸了,再差一點就可以玩天元突破。接下來我們移動到廁所繼續進行,你先去拿兩個防毒面具來,這次實驗的味道應該會更不好聞哦!」
「我記得以前老師好像有教過口腔到肛門的距離……大約是九公尺的樣子。班叔~你剛才弄的時候,已經到幾公尺了啊?」難得的實驗機會,莉恩怎麼可能會放過呢?理論與實踐缺一不可,外加這也可以算是離開學術領域後,能夠重新接觸到的第一個『實驗』了吧?
「嗯……我想大約有六、七公尺了吧?」勾起壞笑的班德拉斯故意讓更多觸手伸出,它們來到羅人頭部附近團團包圍、準備就緒:「小烏鴉,想不想看人體串燒的模擬實驗?」
「想!超想!等等我!我馬上去拿防毒面具來!」正當莉恩作勢又要衝出客廳前,一直被當成背景音、不停地大呼小叫的羅人終於崩潰哭出來。他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是瘋子!不對,那男的根本就不是人!而那個奎艾特則是個瘋女人!
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4hIZhzf2W
果然……還是有一件創作品在房東先生那裡,是比較簡單的手繪圖。而越複雜的手作品如同羅人說的,早就被分別出售給各家開出不同價格的科技公司,麻煩的是中間還有牽線者幫忙,也就是所謂的掮客型公司。這樣讓科技公司能對外宣稱他們是合法購買數據資料,同時也增加追查東西下落的難度。雖然沒拷問到買家清單,但莉恩和班德拉斯還是得到不少資訊以及牽線者與羅人的聯絡管道。
「放心吧,小烏鴉,這點資訊還是有用的。」班德拉斯安慰似乎有些失落的莉恩,一根觸手輕輕拍拍那高度已經滑落到後腦勺下方的馬尾:「我有個老朋友……擅於追查,所以還是有機會循著線索把你的東西都慢慢地找回來,特別是那本手工書。」
往好處想,確實總比之前什麼資訊都沒有,除了等待警方通知卻換來的是他們也束手無策的消息來的要好。羅人還在喃喃自語咒罵著莉恩是個瘋狂的奎艾特,但莉恩面無表情,老早對這種批判已經不痛不癢了,她只想拿回自己的東西。那些創作品乘載她的心情與經歷,以及對親人的思念。
「還有力氣說話的話,就再多吐出一些有用的情報來……。」班德拉斯轉回面向羅人的態度變化之快,原本那些表面光滑且觸感軟綿的觸手開始激烈地顫抖著,表面紋理改變、光澤變化成具有硬度的質地、圓潤的鈍端變細變尖且變多……好幾根細如棉繩的觸手鑽進並勾住羅人的上下眼瞼後施力拉開,「你該要慶幸當時沒傷到她的眼睛……不然我絕對會取走你至少一顆眼球。」
班德拉斯確實在住家的建築物中設立了特殊的隔音處理,但是位在同個空間的莉恩還是被羅人鬼吼鬼叫的聲音吵到越來越煩躁而咂嘴,很快羅人又被班德拉斯的觸手來進行物理上的住嘴。
重新得到寧靜的莉恩嘆一口氣,她還是感覺到哪裡有些奇怪。食指的指甲尖不停在拇指指腹來回刻劃形成一道道的紅痕,紅痕因皮膚的韌性逐漸消散,但很快地又被刻劃下另一道。
莉恩感覺羅人拿著水果刀衝出來時的眼神和語調確實不像是在演戲,但他似乎又有一定的清醒程度能跟蹤自己……轉頭看著已經被物理閉嘴的羅人,他那被觸手拉開眼皮而不停震顫且乾澀的眼球,看著對方異常放大瞳孔中映射出自己的樣子……小莉恩的臉,莉恩的眼神。
「如果你需要思考,用我的。」
班德拉斯突然出聲打斷莉恩的思緒,她看著一根維持著軟綿綿且表面光滑的觸手蹭進剛才還在摳手的掌心,這時莉恩才注意到自己的拇指指腹已經泛紅。輕輕地捏捏揉揉,紓壓的手感確實讓她感覺有好一點。看著手裡的觸手是唯一一根維持無害狀態的外觀與質感,莉恩抬起頭望向一直微笑看著自己的班叔,銀色反光面具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莉恩又默默看著班德拉斯把從後頸伸出的觸手給直接扯下,那些在磁磚地上還能自行移動的觸手,帶著被捆起來的羅人先退到客廳一角。就像家裡突然多了一座人形圖騰柱,不過這絕對不會是莉恩喜歡的家飾風格。而羅人也早就被班德拉斯給弄暈過去,因為當莉恩正要提出疑問時剛好遇到他的藥癮發作。為了不要讓彼此的耳膜再遭到音爆攻擊,班德拉斯決定讓這傢伙先陷入一個昏迷狀態。
已經癱回沙發上的莉恩感嘆著今晚的不平靜,班德拉斯倒好彼此的酒後也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椅上翹起二郎腿,後頸竄出的小觸手群還在周圍慢慢地晃動,似乎正在品嘗莉恩現在的情緒滋味。
「嘿咻!終於能坐下來休息和聊聊了……來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的,按照你小時候的個性,如果不全回答你的話,我今晚可就不用睡囉~」班德拉斯抿了一口威士忌,示意接下來的談話重點牽涉到當時在幻象裡,莉恩還來不及給出的回答。如果她無法接受提議和合作,那班德拉斯會讓她以為做了一場夢而什麼都不知情。雖然他會繼續執行計畫,但要拿回那些創作品的時間就會被迫拉長。
「我確實有很多想問的,最主要是因為好奇,當然……還是有比較嚴肅的問題需要先確認。」威士忌辛辣的作用不同以往,在此時更加幫莉恩保持清醒,她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示意:「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坦誠相見?我就這張人皮,而你也從小看著我長大,我沒有別張臉了。」
剛把酒杯放到茶几上的大手又竄出更多肉色條狀物,那些模擬成手背青筋的紋路開始移動。大大小小的觸手把單人沙發椅上的男人給包裹起來形成一個巨型肉繭,肉色也漸進式變化成醒目的黃。隨著巨繭開始分裂,慢慢出現帽兜部份以及斗篷的末端,最終銀色反光面具從觸手團中浮出,閃著金屬光澤的尖手指重新探向茶几上的酒杯。
杯緣湊到銀色面具前,帽兜內幾根小觸手緩緩爬進杯中,如蛇般吸啜著琥珀色的水面。電子音時不時穿插著莉恩所熟悉的、班叔語調中的抑揚頓挫:「你就問吧!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我只有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你是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還是,你是殺了班叔之後,偽裝成他的樣子?」杯緣還沒離開唇瓣,雙瞳中的銳利讓對方明白……如果答案是後者,她不只不會同意合作,甚至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來進行報仇,就算是面對非人的存在也不會撼動到她的意念。
「班德拉斯,是我擬態成人類時取的名字,所以我確實就是班德拉斯本人,也就是你的班叔。」黃帽人做出一個敬酒的動作後,繼續向莉恩坦白自己的身分:「至於本來的名字嗎……。」
「哈斯塔。」反倒是莉恩先替他說了出來,畢竟那外貌太讓人印象深刻了:「我看過描述你外貌形容的克氏文學小說,黃斗篷與觸手。」
「哈哈……用英文唸起來是這樣沒錯,但如果是使用中文的話,我更喜歡把中間的『斯』,改成思考的『思』,畢竟我是從人類文學中孕育而出的存在……嚴格說來,應該算是某種能量體吧?」
「從人類文學中?所以你不是真的哈斯塔嗎?」這個答案確實有點出乎莉恩的預料,她以為班叔的本體真的是神祕又古老的神靈。
「怎麼?失望了嗎?」電子苦笑聲聽起來有些奇怪,不過莉恩能感覺到更多是班叔的無奈乾笑,「再怎麼說,哈斯塔這個角色也是被人類所創造出來的。不管是最初的牧羊人之神,還是什麼不可名狀、一堆觸手觸腳、黑黑皺皺又黏呼呼……反正我並不是什麼真正的遠古神祇,也沒辦法一開始就決定自己的外觀,畢竟……我也是人類們的創作品。」
自嘲般刻意讓周圍的觸手誇張地晃動,班德拉斯似乎不介意被形容成什麼樣子。作為人類意念而生的能量體,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創造力量,所以模擬出一個成年男性人類的外觀,對他來說只是件小事而已。
「這麼說,是有道理沒錯。」放下酒杯的莉恩忍不住伸手從旁邊抓來一根觸手,又握在自己手裡繼續揉揉捏捏,似乎想要透過觸感來再次確認如此有物理回饋的能量,「那你為什麼會……。」
班德拉斯知道莉恩內心所想,觸手勾了勾她的小指,就像是以前他們常常做的打勾勾約定。
「可能是因為……我是由你們人類創造出來的,算是一種本能上的吸引吧?原本我一直隱匿在人群中當個觀察者而已,因為一些關係才認識你的母親,沒想到她居然會把你託付給我……不過,我也放不下年紀還小的你,於是就從一個旁觀者變成當局者囉!哈!要把一個人類從小小隻的養到大,很不容易呢!這是個全新的體驗,畢竟我通常不干涉人類的行為和介入其中。」
「所以說……這算是你第二次的介入?關於布萊恩原體的事情。」莉恩還記得那有些模糊的新聞插播畫面,以及後來黃帽人向自己表態說是被逼到出手,明明他很喜歡人類卻不得不用出這種手段來提醒。
班德拉斯點點頭,銀色面具上沒有表情,莉恩只能透過嘆息來知道他的無奈。後者輕輕搖晃酒杯讓冰塊均勻融化,他長嘆一口氣後繼續解釋:「不介入不行啊……感覺整個世界已經走向越來越危險的趨勢了,而且看到我寶貝養女的創作品一直被偷,我能忍嗎?只是單純希望人類能夠正視這個問題,最好能夠設立相關法案和自我提醒,而不是放任讓情況一直惡化下去。」
莉恩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護身符,其實正等租約到期的那間套房才住不到半年,之前搬家過就是因為在公寓門口前被羅人搶劫給直接搶走護身符了,她聽班叔的建議趕緊換地方住。沒想到再尋覓的租屋地點依然有問題,而且還是更大的問題。大多數的奎艾特都是普通人、上班族或是學生等身分,錢必定會是重要的考量點之一。當初她確實是因為押金會拿不回來,想說再等等看,不過這個反而變成被羅人利用的弱點了。
知道班叔的真實身分和動機後,莉恩感到終於鬆一口氣。
見對方似乎不解她為何會突然有的舉動,莉恩抓撓著後頸顯得有些尷尬又支支吾吾:「其實……我是有懷疑過……就是、那個,班叔你……會不會像今天晚上那個……奎艾特的男友那樣?鼓勵我繼續創作,卻也是個羅人……那個我先說!就算班叔你真的把東西賣給科技公司也沒關係,畢竟你養育我這麼久一定很花錢,所以我……。」
還來不及解釋清楚,莉恩就看到班叔讓銀色面具變回原本熟悉的面容,那張臉從不可置信到一臉委屈巴巴,後頸伸出的觸手還做出抹眼淚的動作:「嗚嗚……我的小烏鴉居然懷疑過我……嗚嗯,難道我還不夠讓你安心和信任嗎?」
「不是啦!班叔,你聽我解釋啦!」莉恩著急起來,不過手中的觸手突然升起並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如同以往給任性的小莉恩一點小小的懲罰,「唉喲!班叔~你就不要生氣氣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嘛!對噗幾!」
她也將計就計,像小時候那樣裝嗲撒起嬌來,抱著那剛彈過自己額頭的觸手,把它當成是班叔的手臂那樣用臉頰蹭著。倆人沉默對視幾秒後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班叔還是自己從小到大所認識的班叔。
笑聲過後,屬於哈思塔的機械電子音已經恢復成班叔平常低沉的嗓音,但語調中又多了幾分憂傷:「那些殭屍,是個惡夢。」
「對我來說,是還不到會做惡夢的程度啦……。」看著眼前的觸手逐漸收進巨大的黃斗篷內,伸向自己臉頰的手掌是由肉色觸手剛重新聚集擬態而成的,「你明明知道那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可怕,所以別像個操心過頭的老父親,我都已經是個大人了。」
「那是我的惡夢。」班德拉斯的話讓原本打算還想說些什麼的莉恩停住,她的眼神直接表達困惑和無法理解,畢竟像他這樣的存在,怎麼可能會害怕殭屍那種東西,「我看到殭屍越來越多了。」
莉恩皺著眉頭,再度回想當時班叔帶領自己去看的畫面。那個全白的實驗室,亮黃色防護服和殭屍,這些元素像極了典型生化恐怖電影或遊戲中會出現的橋段,但班叔說那是他的惡夢?
那些像是殭屍的人形物體被圈起來,透過玻璃的透明可以直接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而當時那些亮黃色防護服的人就像是哈思塔的分身,透過玻璃靜靜地看著牠們互相啃食。
看著牠們、觀察牠們……觀察?
班叔曾說過他通常不干涉人類的行為,那這次逼得他出手的原因,是覺得會像殭屍危機那樣會擴散嗎?晃了晃腦袋想讓思緒更加清晰些,莉恩眼前隱約又再度出現當初的玻璃牢籠。
如果那玻璃裡面是個生態圈,又或是環境?當初班叔用「孩子」這個詞彙去稱呼語言模型,這東西嚴格說來的確是創作品,跟班叔作為哈思塔一樣是被人類給創造出來的。
只是這創造品,變質了。
莉恩總覺得那玻璃牢籠不光單指現在的環境情況,那些殭屍也被隔離在裡面,而外頭還有身穿防護服的人隨時待命。隔離?為了避免其他人也被感染嗎?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是要怎麼去感染人類……不,不是指單純的感染,而是這個風氣會去「感染」。
想通什麼的莉恩倒抽一口氣。
願意繼續創作的人越來越少,就像是人類越來越少一樣。許多人選擇不再創作,甚至還會勸其他還是奎艾特的人們放棄掙扎。對莉恩來說,放棄創作就是要她放棄思考並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以前學到的概念詞從正高速運轉的腦袋中被甩了出來。哲學殭屍,一個與我們行為無異,可以做到我們能做到的,甚至與人類有著相似的神經生理結構,但沒有主觀意識經驗的存在。
這之前是人類對於精神哲學上的一個假設物,而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或許也可以說是某種哲學殭屍?不管怎麼說,那些生成出來的東西並不是它自己的體驗,只是透過大量的數據來掌握結構和概念等等,內化形成自我參數模型並預測出最有可能的答案。
預測出最有可能的答案?最有可能?但創作從來都不會是最有可能的答案!看來這也是為什麼模型生成出來的東西會越來越像了,最高比例的可能性一直拿來計算和運用,怎麼可能會產生新的東西啊?難怪在班叔的眼裡,就跟一群殭屍在互吃腦袋沒什麼差別。
「班叔,你還記得小時候……有一部我很喜歡的動作電影嗎?除了裡頭出現的槍鬥術很帥以外,還有個原因是它一開場就描述了一個……對我來說很難想像又很魔幻的世界觀,那就是擁有情感和情緒居然是犯罪的這個設定。」
腦海內此刻正回放著當時所感受到的震撼,為什麼擁有情感和情緒是犯罪?是不被允許的?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沒有感受的話,人還能活著嗎?這些問題充斥在小莉恩的小腦袋瓜中。
「長大後我才知道這是一部反烏托邦科幻電影,心想這麼極端的情況,未來應該是不太可能會發生吧?不過……不是有不少科幻電影如同預言一樣,警告著我們可能會發生的未來,同時也促使我們去創造還沒出現的未來嗎?」莉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終於感受到了恐懼何在:「只是、只是……我還真的沒有想過,居然會親身經歷到這種如同科幻電影般的情況。人們不再創作,人們無法再創作,人們不敢再創作……雖然不像電影那樣出現神奇藥劑來控制人類不會有情緒,但現在卻發生著……用不同方式卻又如此相似的事情。」
莉恩終於明白班叔為何會說,這是惡夢。
ns216.73.216.11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