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死亡從未降臨，我們還能稱之為生命嗎？
_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q00GJ8d1
被自己的夢喚醒是什麼感覺，蘇安泰每日都在體驗，現在的他並不怎麼在意時間流逝，但身為大企業老闆，經常有開不完的會與必須親自處理的文件，想睡到自然醒還是奢求。所以當簡稱CT的腦內監護晶片（Cerebral Tutelage）開放夢境儲存和喚醒睡眠功能後，蘇安泰立刻啟用自動喚醒服務。
這是個對大腦而言極為舒適的喚醒服務，蘇安泰設定了讓背部長翅膀的米格魯伸長舌頭舔醒，只要CT判定大腦悠悠轉醒，米格魯會「碰」地化為雲朵飄走，醒來時就像做完一場溫暖又可愛的美夢，比古早時期動不動被鈴聲嚇醒要好太多了。
窗簾感應到主人醒來自動揭開，晨光灑進工業風的磨舊感地板，照亮躺在灰色調床鋪上頭髮亂翹的蘇安泰。從公寓最頂層望出窗外，能看見一條隔開市區的大溪，蘇安泰的公司就位於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建築之中。
此刻房間屬於節電區域，但凡陽光照射的範圍與亮度達到一定數值，便會啟動區域式節電。儘管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跟時間競賽，卻必須和能源斤斤計較。電動床停擺，蘇安泰只好自己用力挺起肚腩，開始如機器人般執行簡單梳洗事務。
CT在他的腦袋裡發出早餐抵達的提示音，蘇安泰穿著睡衣悠哉走到客廳打開大門，領取不久前擺在門口的早餐。他甚至不必用想也能猜出今日的餐點有什麼。
「蒸蛋、地瓜、青江菜？水果是木瓜。」蘇安泰打開印著十字標字的便當盒，發現水果那格是香蕉而非木瓜。除了水果猜錯，其他無異議都猜對了。
吞下乏味的早餐後來到客廳外面的露臺，無視秘書咲子二十幾通未接連接通知，習慣性拿起矮桌上的一包菸，伸手夾出細長捲狀物，咬住濾嘴那一瞬，輕微的電流穿過指尖讓他痛得鬆開，菸也跟著掉到地上。
「該死……」
與此同時，蘇安泰的智慧隱形眼鏡「全眼」跳出身體報告書，還貼心地特地把肺癌三期的字眼放大，蘇安泰眨眨眼將報告書連同咲子傳來貴賓在會議廳等待的影像給關掉，嘴邊呢喃：「知道了知道了。」
他就喜歡測試CT。
蘇安泰彎下沒怎麼鍛鍊的四十歲腰桿，撿起菸抖掉灰塵塞回菸盒子裡，大大嘆了口氣才動身準備出門。
「再見。」蘇安泰眼神飄向廚房角落的毯子才踏出家門。
儘管有病在身，CT還是希望他能短暫走上一段路當成飯後運動。蘇安泰拎起水壺乘坐電梯下樓，在電梯門敞開前，眼角閃爍CT的提醒，他從口袋掏出一個約五公分的小圓盤，手指滑過邊緣，展開成一個輕巧的半圓形透明面罩，輕扣在鼻樑上，覆蓋口鼻，空氣中刺鼻的懸浮微粒立刻被透氧器過濾。
徒步走了約四百步到不遠的輕軌站，由於私人汽機車早已被各國政府廢除，車廂裡人總是很多。蘇安泰隨意對一個角落連續眨眼兩次，左眼瞳色轉成代表重病在身的紅，幾個人立刻主動讓開座位。
輕軌一站就到達溪邊，踏出車廂的蘇安泰被強風吹亂短髮。蒿草與開著白花的蒲公英，圍繞周邊沒有任何建築的大溪。樟樹下方，裝備齊全的自行車手三三兩兩聊天。蘇安泰凝視那群身材極好的年輕人，輕蔑一笑，內心想著他們不可能永遠這麼有毅力，沒錯，永遠──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他煩悶地沿著室內通道搭上手扶梯，更換專門渡橋用的高速空纜，比起大費周章興建橋樑，空纜的設計更符合資源匱乏的現代。容納五十人的全景天窗車廂全滿，磁浮於碳纖維混合纜線上平穩運行，甚至來不及感到熱，車門就開了。蘇安泰隱身在人群快速規律地下車，搭上當下預定完就馬上出現的自動共享汽車，與其他綠色車殼一同鑽入都市叢林，抵達公司所在的大樓。
竹風市矽晶區多數高樓都屬於住辦混合，大樓裡食衣住行通通包辦，不少人會直接在工作地點位處的大樓租屋。但像蘇安泰這種恨不得遠離工作的人也不在少數，那少少不便反倒帶給他們一些喘息空間。
附近的大樓各個比高比宏偉，每棟起碼兩百層起跳，被內鋪太陽能板型態迥異的玻璃體包裹。每隔四層樓，虎皮蘭、白鶴芋悄悄至空中花園垂落葉面，為冷硬建築添上綠意與涼意。
下車的身影止於大廳入口一面嵌在牆上的大型螢幕前，靠著辨識蘇安泰的全眼搜尋出「星橋通訊科技」，螢幕浮現最近的電梯位置，他按下搭乘鍵接著走到電梯口，電梯門剛好打開，飛升到83樓，總算到達目的地。
「董事長進公司了。」咲子的隱藏耳機傳來消息，她眉頭震了一下，自然地中斷會議，「……二十五天後預計發射的五百顆，加上早前發射的低軌衛星，月球基地的衛星覆蓋率將達到百分之八十，足夠滿足基本生活的即時通訊，詳細的更新流程，我請蘇董親自講解，請各位稍後。」
離開同層樓的會議室，咲子的高跟鞋刮著耐磨磁磚，形成哀怨的回聲一路向董事長辦公室前進。她一打開實木門，便看見蘇安泰手撐著臉頰朝窗戶放空發呆。
曉得秘書進門，蘇安泰扭過頭對來者火上澆油，「為什麼我不能遠距辦公？」
咲子塗著霧感唇色的嘴微張，做了整整兩個深吸深吐，透過同事通知她匆忙趕回辦公室，得到的甚至不是一句道歉。
「你忘記今天要和月球基地計畫的經理開會了嗎？他們的稽查員也來了！必須你親自出席。」她已經氣到略過敬稱，反正蘇安泰絲毫不在意，仔細看對方凹陷的眼窩、沒刮的鬍渣、亂翹的短髮，蘇安泰到底在意什麼？
「我已經肺癌三期了。」蘇安泰改趴在顯示還有二十二份文件待處理的液晶桌上，像灘爛泥。
靠窗辦公區、前方會客區、左方休息區，每個地方都做防窺隔音處理，且只有他們倆人，咲子忍無可忍：「那不是你自己故意搞出來的嗎？」
「怎麼可能，妳別亂說！」蘇安泰忽然激動起來，指了指耳朵上方大腦顳葉的地方，他可不想讓能接收身體主人看見、聽見、感知到一切的CT，記錄下任何對自己後續行動不利的事情。
咲子心想：啊，蘇安泰在乎這個，他活著的唯一「行動」。
可如果她同情上司，誰來同情她？咲子只想安安穩穩地把工作完成。若不是這份工作的待遇高得離譜，咲子會果斷離開，然而她還是輸給現實，就當作每天應付不務正業上司的精神賠償。
「抱歉是我誤會了，您只是太愛抽菸。」咲子壓下怒意改口。
「知道就好。妳跟月球基地的人說到哪了？」為了預防秘書氣到亂說話，蘇安泰姑且還是認真工作一下。
「他們問了您的重生日日期，您還沒告訴我。您應該沒忘記目前公司正面臨關鍵時期，我們負責月球基地的通訊衛星已經進入佈署階段，您趕得上發射時程嗎？」
「他們自己去打聽不就好了，幹嘛還問我──」接收到咲子凌厲的視線，蘇安泰改口，「重生日是二十天後，妳也知道，要等最後一次進『永生門』做身體檢查才會告訴我準備回溯到幾歲。」
蘇安泰說話同步間，咲子手中的平板電腦讀取聲音後，自動記錄成文字。
同時，咲子低頭確認文字訊息是否有誤差。她接著道：「我們有您成年以來所有歲數的相片，等您確認後我會發送出去，衛星發射後能不能正常運作才是關鍵。」
這真的非常詭異，但蘇安泰並沒有表現出來，咲子的意思他理解，所以他乖乖地說：「那就麻煩妳了，沒問題的話我們繼續開會。」
ns216.73.216.0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