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未歸,魄未安。
焚城的餘火在焦土上滾動著,像是在嘲諷戰爭的無情。
陌傀門弟子身著素黑長袍,腰懸魂鈴,靜靜地走入那滿是殘骸的戰場。他們手持著靈劍,彎腰撫觸著每一具屍首的眉心,將散落於空中的破碎魂魄一絲絲牽到魂鈴中。
有些魂太虛弱,像煙一般,隨時都可能被風吹散,有些魂殘破不堪,無聲哭泣著不肯離去。更多的是靜靜等著,也不知道在等著什麼,但也不知該去向何處。
「別怕,我們是來帶你們回家的。」陌傀們師兄說道。
安魂後,陌傀門人將會以特殊的靈器存放屍骨,踏上歸途。
陌傀門是世上最神秘的門派,他們專精於傀儡術。他們常常去到那些滿是屍骨殘魄的亂葬崗與戰場等地安魂收屍,再帶死者的魂魄回到門中,將祂們的殘魄注入傀器中,去製成一個傀儡。
或許有些仙門正派會覺得他們的舉止並不符合世道吧。
可他們也只是想幫助那些破碎的魂能夠重新進入輪迴。
那些殘缺的魂魄是不能進入輪迴的,只有完整的靈魂才能。祂們只能無盡頭、無目標地在這世間遊蕩,甚至不足以被稱作孤魂野鬼。
而陌傀門將殘魄注入傀器後,除了將傀儡當作自己的武器外,也會進入一段長期的養魂期。陌傀門每位弟子都會擁有自己的傀儡,而每位弟子便會負責養自己隨身傀儡的魂,每日進行修煉。直到傀儡中的魂魄被修復完成,魂魄即會漸漸有了自己完整的神識,此時便可進行放魂儀式,將傀儡中的魂魄放回輪迴中去投胎轉世,弟子便可再去認養新的魂魄與傀儡。
他們是這世間現存唯一一個負責清理魂魄、協助陰陽界的組織。不過在數千萬年前,這責任是在掌管陰陽界的日主神與月主神身上的,可在那場與邪神的大戰中,日月主神滅了邪神後,卻也不幸第一同殞落,從此世間漸漸荒蕪,直到各仙門重新整頓,才開始復甦。
可從此之後,世間破碎的魂魄,再無人清理,凡塵混濁。那日,有一仙門弟子||蕭微塵,他想解決此事。他研習了收魂、安魂、入傀、訓傀、放魂……等術法,並創立陌傀門,收徒教習,這些年來陌傀門雖尚被世俗眼光所不解,但也算是逐漸壯大。
那日,陌傀門又招了一批新弟子。
陌傀門坐立於隱蔽難尋的玄暮山中,每次新學子入門都要派好幾位師兄師姐下山引領,否則這一整批的新血可都要迷失於山中了。
走過那陰冷又濕氣重重的山間小路,偶有滴水自上落到身上。雖日月主神已然殞落,可這正午也不該是如此的昏暗不明。足邊霧氣不散,這場景應當是如同仙境般吧?可這的霧氣,卻比較像是誤闖陰間。
當所有人都躡手躡腳,一步一步伴隨著膽戰心驚時。
「哇……這就是傳聞中最神秘最玄的陌傀門?」一位新女弟子望向前方霧間隱約現出的一座高聳神祕的樓閣感嘆道。
她眼中似清澈湖水,那小巧精緻的面容,看著十分可愛討喜。她剛換上陌傀門初階弟子服,跨入門派大門,走向大堂。那滿臉新奇的樣子,似乎有些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意思。她是新來的女弟子||陸芷汐。
師兄師姐們領著新入門弟子跨入那掛著陌傀門牌匾的大門。
說來神奇,跨入那刻彷彿來到了另一個空間,霧氣濕氣異常地被阻隔在大門外,空氣瞬間清新了起來,隨之樓閣與散落於旁的黑瓦灰牆房舍內的機關、煉傀、念咒聲傳了過來。
他們走進那座看著最威嚴的主樓閣中,看見傳說中的陌傀門門主||蕭微塵坐於堂前席位。
這裡是陌傀門大堂,而這樓閣更上面的樓層,則是陌傀門的門主居地、祭壇、鎖靈塔、禁地等至莊至重之地。
「迎新弟子入門。」蕭微塵道。
門主前幾列舊徒齊刷刷地回身對著新弟子們行禮附和道:「迎新弟子入門。」
「哇……可真是不別一般的門派阿,從未看過整個門派給新弟子行禮的。」陸芷汐心中困惑。
新弟子們臉上帶著些遲疑,但還是恭敬地行了個回禮。
「本門為一師一途制,」蕭微塵說道,他輕輕地抬了下手,手上隱約現出幾條靈絲,霎那間所有新弟子腰間現出一枚腰間玉珮:「我已將諸位身上的潛能測試了下,幫大家配對好了適合靈力的中階以上弟子。諸位腰間的玉珮上的靈絲已配對上了舊弟子的玉佩,他們將會是你們日後的師傅。」
新弟子們看著腰間顯現的玉佩,眼中流露著訝異,手不自覺地玩弄著。
舊弟子們對著自己的玉佩,微微地抬起中指與食指,玉珮上隱約亮起靈絲,感應到對應的徒弟玉珮。
陸芷汐把玩著玉佩時,那玉佩卻自己現了微光,她稍稍壓了眉,心中似乎尚在理解這一切的神奇。
有一位氣質乾淨出塵,黑長髮飄逸,身著素雅淡藍色上帶點灰點綴的長袍,那衣袖簡潔不浮華,卻襯得她更是脫俗,說她像是個煉傀師,不如說更像仙山隱者。
那淡淡地、溫柔地聲音從耳邊飄來:「小妹妹,妳的玉佩跟我的是一對的,今後妳便是我徒兒。」
陸芷汐抬眼看向她,那臉龐,近看更是難以置信,世間竟有如此之女子?甚至世間的詞彙我看都不足以形容她,什麼美麗、漂亮都算是在貶低她吧?
女子微微抬手,將雙方玉佩上的靈絲牽了起來。她僅僅是輕輕抬個手,都飄來一陣清香。
「師……師父好,徒兒陸芷汐。」陸芷汐訝異中艱難勉強地湊出了一句話回應了那仙女姊姊。
「芷汐……芷汐……我記下了,妳的名字真好聽。陌傀門高階弟子黎襄月,很榮幸能成為妳的師父,日後一起努力。」黎襄月說道。
陸芷汐看著黎襄月那雙明媚卻又帶著點沉著情感的眼睛,微微一笑,裝作自己已經適應了這一切。心中卻不自覺地思來想去:「高階弟子……會不會很嚴厲阿……可她這麼漂亮,應該會對我很好吧。」陸芷汐微微瞥過眼,看向周圍同為新弟子們身前的師父,看著各個都身懷絕技一臉「師父樣」,卻不似黎襄月這般特別且神秘。
「諸位都認好師徒了吧,這批舊弟子都是剛煉完上一批傀儡,已成功放魂者。接下來將帶你們到閣樓上祭壇,一同鎖魂修煉新一批傀儡。日後你們也將由師父帶領、伴隨你們煉傀,煉傀不是一件簡單輕鬆的事,除了修練術法、符咒以外,還要花心神、靈力去養傀儡的魂。預祝各位煉傀之路順遂,也再次歡迎、感謝諸位進入陌傀門,讓這安魂養魄的使命得以傳承下去。」蕭微塵說道。
蕭微塵起了身,揮了下手便將眾人帶到了樓閣第四層,鎖靈塔所在地。
這樓層看似平平無奇,可那牆邊有一結界,看進去灰灰暗暗的,好似一片混沌。
蕭微塵輕輕推了下掌,將那結界化開:「走吧。」
蕭微塵瀟灑地跨入那結界,身後的眾人尤其新弟子們卻是掩飾不住地驚慌。
陸芷汐輕輕地抓了下黎襄月的衣袖問道:「這是……」
「這裡是陌傀門的鎖靈塔,我們現在要進去選取我們要安在傀儡上的魂魄。」黎襄月解釋道。
「那……很危險嗎?我看那其他新弟子的師父看著都沒妳這麼冷靜。」陸芷汐問。
「是有些魂魄比較邪化、比較烈,不過祂們也都是意識薄弱、不完整的魂魄,妳要是不主動侵犯,正常情況下是不會遭到攻擊的。但這裡大多還是破碎虛弱、跟風一樣的魂魄,是毫無攻擊力的。雖有些傳聞之前有門人進鎖靈塔被傷甚至是被殺害,可我入門許久都還未曾看到真的有人出事,妳放心吧,更何況有我在呢。」黎襄月說道。
「好……那,師父我躲妳後面。」陸芷汐還是有些擔心地躲到黎襄月身後,緊緊跟隨著。
他們走入鎖靈塔中,空間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人聲卻又不似,隱約有一些人話的模樣,卻也組不出什麼完整的句子與詞語。
「你們現在可以拿著魂鈴去挑選你們要煉傀的魂魄了。」蕭微塵話聲一落,便輕輕彈了下手指,在眾人腰間掛上魂鈴。
黎襄月看了下自己腰間的魂鈴,再看了一眼陸芷汐腰間的魂鈴:「走吧,我帶妳去看看,魂魄是有靈性的,妳可要好好選,要是選到跟妳不適合的,之後煉傀之路會很坎坷喔。」
「師父……還是別嚇我了。要不妳幫我挑吧,妳挑的絕不會錯。」陸芷汐說。
「不,跟我適合的,不一定會跟妳適合,這件事只有妳自己能做。」黎襄月說道。
「好吧……」陸芷汐說。
黎襄月帶著陸芷汐走到鎖靈塔深處,這裡隱蔽幽暗,除了她們,無人來此。
此時黎襄月感受到一股無法言明的能量,似乎在吸引著她。
走著走著她停下了步伐,往左瞥了一眼,似乎在尋著那能量的源頭。她看著那方,沉思了一時,決定往那角落走去。陸芷汐看著黎襄月換了方向,有些慌地跟了過去。
黎襄月走到了那角落的靈草叢邊,她猜測,就在此。她用手指引起魂鈴,魂鈴卻瞬間亮得異常,她微微皺了下眉,卻沒想過停下。她加強了自己的靈力,將那叢邊的碎魂魄引到魂鈴中。
魂鈴邊牽出了一縷靈絲,向那魂魄延伸去,將祂牽引。
那魂魄看似強勁,卻一點也不反抗地被引至魂鈴中,黎襄月的魂鈴響了一聲清音,收下了那魂魄。
「這就是收魂嗎?這樣就成了嗎?」陸芷汐問道。
「嗯,換妳了。」黎襄月說道。
陸芷汐依然有些茫然,但她開始嘗試著離開黎襄月一點距離,向著周圍走走。不過她看著看著,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到底該如何選?甚至連魂魄在哪她都不知道。
「大家加緊腳步,鎖靈塔的結界只能開一個時辰。」不遠處傳來蕭微塵的聲音。
陸芷汐被這話催得有些著急,不耐煩地對著空中數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就這,就七吧,聽著喜氣。師父,我挑好了,來幫我收。」
黎襄月走了過來,看著陸芷汐指著空中那處,眼中似透露著一絲疑惑,但還是幫她施術收下了那魂魄。
「時辰到了。」蕭微塵話語聲一落,空間中便閃了道光,將眾人帶回了樓閣中。
「都收到魂魄了吧?那我們接下來要去祭壇,將魂鈴中的魂魄安到傀儡中。」蕭微塵輕輕地揮了下手便將大家帶到樓閣第三層祭壇邊,繼續說道:「那各位新上任師父們,麻煩你們自己帶新弟子們安傀囉。」
黎襄月聽完此話,便到一旁拿了小型的兩個木製人偶,牽著陸芷汐到祭壇邊排隊。
「這個給妳。」黎襄月遞了其中一個木偶給陸芷汐說:「待會會把剛收的魂魄安在這個人偶上,之後祂便是妳的隨身傀儡了。」
「那……祂就長這樣嗎?我以為傀儡會有個人樣。」陸芷汐問道。
黎襄月淺淺一笑說:「不會,當魂魄安進傀儡人偶後,傀儡變會照著魂魄去化成屬於該魂魄的形象。所謂相由心生,那些魂魄儘管碎裂,但還是有自己的神識的。」
陸芷汐聽著更覺得這世界真神奇了。
聊著聊著便輪到了她們。
「妳先把人偶放上,我先幫妳。」黎襄月說道。
「好。」陸芷汐乖巧地將人偶放到祭壇中。
黎襄月見人偶已安置好,便抬起手掌,運起了靈氣,化作千萬縷靈絲。她將靈絲推向人偶,再用手指勾起陸芷汐腰間的魂鈴,那瞬間,千萬縷靈絲將人偶與魂鈴牢牢地牽了起來。
靈氣在絲線中流轉,此時的陸芷汐瞪大了雙眼,像是看見了不似人間或者說是人類能操作的術法一般。能操控魂魄,聽著像是神鬼才能做到之事。
靈絲中的靈光緩緩穩定,流向人偶之中,靈絲也漸漸化開,消散於空中。
那祭壇中的人偶瞬間被白光掩蓋,待白光散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看著純真的可愛女童,迷迷糊糊地睜了開眼,揉了下眼,還以為是剛睡醒。
「那……那就是我的傀儡嗎?」陸芷汐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想過會是威猛的壯碩男子,或者是滿身傷痕的女鬼,或者刻滿符文的猛獸,千想萬想都想不到會是一個如同白蓮花般的小女孩。
「嗯。」黎襄月回應:「那妳可以幫她取個名字了。」
「好……該叫什麼呢?」陸芷汐試圖回想了一輪今日來到陌傀門的所有奇遇,腦中瞬間顯現的是方才在鎖靈塔中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畫面:「叫柒柒吧!」
她看向柒柒露出溫暖的微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剛收穫個女兒呢。
ns216.73.216.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