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 迷茫

　　我活在夢裡。

　　我很清楚。

　　身上的妖饒貼服在我胸口，讓我沉醉其中，忘卻我已認知到的虛假的事實。

　　他問道：｢學長，還要再來一次嗎？」

　　｢不了。」

　　我抱著他，沉沉地睡去。

　　我來到了故鄉。

　　甚麼是故鄉？在我的定義中，沒有超過五層高的房子，放眼望去應是綠田，田間的柏油路上不太會有車，人煙稀少，空氣呼吸起來會特別令人放鬆。

　　水泥叢林不會是我的故鄉，我會用故居來描述，因為城市的便利性大過舒適性；遠遠大於，以致於窩在家裡的我，就只能混在水泥裏頭，無法思考，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走在柏油路上，沒有目的地，心情異常愉悅。

　　這才是我想活成的模樣。

　　太陽熱得剛好，我就像煎鍋上的奶油，自由地滑動，沒有拘束，而且飄著必然的香氣。

　　我討厭現實。

　　我討厭形式。

　　我討厭被說愚蠢，我也討厭被說沒有才能。

　　我討厭得到｢看不懂你在寫甚麼」的評價，我討厭感受不到我情緒的人類。

　　我討厭愚鈍麻木的人，我更討厭培養出這群冷漠機器的社會。

　　好討厭，我的內心很是煩悶，每每想到顧及他人感覺的自己，就感到可笑；這個世界太冷淡了，沒有熱情。或者說，熱情已經不是一種情緒了，是一種態度，被扶正，被定義的模板，能夠模仿，能夠營銷的人設。

　　我討厭虛假，我熱愛真誠；說著這些空虛的話，要怎麼讓人共鳴呢？

　　傾訴，不是文字，我認為更接近感受他人的體溫和身體，因為這樣才足夠刺激，才能振聾發聵。

　　我會懷疑自己腦子裡都是青春厭世文學，同時思考對其的批判。

　　為甚麼會討厭青春？我提出了疑惑，我曾經認為是對現實的妥協，但現在，我認為是逃避，是沒有勇氣。

　　童話為甚麼是童話，因為大人只能帶入精明的人物。

　　為甚麼我很常抱怨自己說了很多依舊沒有人在乎，因為他們是大人呀，他們的腦子很自然地認定我是在情緒發言，卻不知道理解情緒也是理性的一部分。

　　｢以後你就會懂了。」我在三年前寫下｢如果懂了，那我就會去自殺。」，現在我會寫下｢我嘗試去理解，好幾百次了，但仍然失敗了；這不是誇飾法，每次和你們吵架時，我都會去想，請記住我文字裡的絕望。」

　　我嘗試用小說表達自己內心的困惑。

　　但我發現太受限於形式了，或者說，我就不是一個喜歡看精彩故事的人；這樣想並不準確，應該說，我討厭理解文字中的設計感，不過我會欣賞它呈現的美。

　　這其實挺矛盾的，因為我很喜歡理解數學的解題技巧，不過我也嫌惡公式做題的數學題，這樣也許能調和一點我難搞的品味吧？

　　我想要吹夏天的風。

　　我想要留存舒暢，讓它變為真實。

　　眼前的景象不要變得模糊！讓我保留環境的白噪音，讓我擁有天地啊！我不要再被束縛，枷鎖上沾了我太多的血和皮，我看到就想死；我想自由地說我想死啊！我不想被摀住嘴巴，我不想要感到羞恥，我想說我對未來感到絕望，對工作絕望，想逃離的不行，一談到未來就皺起眉頭，放空大腦，我討厭作賤數學的傢伙！我想大聲說出來了！為甚麼我在哭泣的時候，不能正視我？為甚麼只在乎我的嘶吼會不會吵到鄰居，為甚麼還覺得我是小孩子呢？這跟醜陋的迂腐傳統中國人有甚麼差別？

　　想著想著，我的眼眶就紅了起來，鼻腔裡充滿了鼻涕。情緒一起來，我就奔跑了起來，想甩掉一切。

　　｢你還好嗎？」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是一個有著黝黑色皮膚的女孩，跟著我跑了起來。

　　我停了下來，才看清她的模樣，她穿著件吊嘎，頂著俐落的短髮，有著令人安心的神情，手上拿著個帆布袋。

　　｢我聽到你的哭聲，你是迷路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低聲說道：｢我也不清楚。」

　　她笑了笑說道：｢要我陪你去鄉公所嗎？」

　　｢不了，我想繼續走在路上。」

　　她從袋子裡拿出了條毛巾，掛在我身上。

　　｢你流了好多汗，擦一擦吧，免得長汗疹。」

　　她露出了世間僅有的颯爽美，我不自覺想哭。

　　｢謝謝。」

　　｢你叫甚麼名字？幾歲了？」

　　｢謝青雲，十六歲。」

　　｢我也叫謝青雲耶！我今年十九歲了，要升大二了。」

　　｢妳等一下要去哪裡？」

　　｢打球，天氣這麼好別浪費了。」

　　｢我也想去。」

　　｢嗯？一起玩嗎？也可以。」

　　我跟上了她的腳步，走向田的另一端。

　　｢妳是住這裡嗎？」

　　｢嗯，暑假回來放鬆。話說你現在是高中嘛，你對未來有甚麼期待嗎？」

　　｢未來是很沉重的話題喔。」

　　｢哦，還真青春呀。」

　　我並不理解她的話語，迷茫是青春獨有的嗎？

　　｢我不理解這為甚麼青春。」

　　｢因為上了大學後，這種迷茫就一點也不沉重了，因為思考的時間變少，誘惑太多，最後就會變得無感。」

　　｢聽起來真絕望。」

　　｢你大概很討厭成長吧？或者說，討厭因為成長而需要做不喜歡的事情吧？」

　　｢準確。」

　　｢我也是這樣的人喔。」她輕輕笑道。

　　｢妳現在讀的是妳喜歡的科系嗎？」

　　｢嗯，我很喜歡喔，我是讀物理治療的，有聽過嗎？」

　　｢有，但不清楚。」

　　她沒有接話，眼珠子轉了兩下，指著前方說道：｢我們到了。」

　　她指的不是籃球場，而是一所學校。

　　走入校門，穿過幾棟建築，就到了操場。操場上有許多人在打籃球。

　　｢會打吧？」

　　｢體育課有教。」

　　｢嗯，那我們找輕鬆一點的吧。」

　　她去報了一個看起來像國中、國小生的場。

　　一開始打，她都把球傳給我和場下隨便加的隊友。等我們打累了，才開始單打。

　　連續的變向將對方晃倒，搭上經典的背後後徹步投籃，就算防守人貼著她也能投進。

　　汗珠滴在突破的路徑上，一個勾手，一個假晃，終結了好幾場比賽。

　　好幾把都是這樣的走向。

　　直至打到黃昏，我們才輪換下來。

　　她從袋子拿了瓶水，遞給我。

　　｢好玩嗎？」她問道。

　　｢沒什麼感覺，但我看妳很是享受。」

　　｢嗯，很爽，打籃球是我能最直接感受快樂的活動。」

　　這時，我的耳邊傳來了下雨聲，但抬頭一看，天空裡連一朵白雲都沒有。

　　眼前的場景逐漸模糊，我知道我要回到現實。

　　就在徹底模糊之前，她用力將我搖出感官遲鈍的狀態，眼睛裡進了滴下來的汗，變得異常酸澀。

　　｢我快醒了。」

　　我很常在夢裡說這句話，就算是我幻想的，我也想好好告別。

　　｢甚麼意思？等一下，我好像理解了。我們在夢裡，對吧？難怪你也叫謝青雲。」她說道。

　　｢嗯？妳想表達甚麼？」

　　｢我也在做作夢。」

　　我覺得挺可笑的，我竟然還能幻想出一個會作夢的人。

　　不過有點意思的是，她的容貌並沒有隨著時間進展而發生變化，這讓我感覺她的自我認知很強，強到不會因為我的想像而改便模樣。

　　｢真有趣。可是醒了後，一切都會湮滅。」

　　｢不，我會記得你的，謝青雲，你是另一個世界的我。」

　　｢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之前也有夢過不同世界的謝青雲。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但因為連續好幾個夢都遇見了相同的事情；我會和謝青雲在故鄉相遇，我會被他吸引，我會看到他的迷茫。」

　　｢或許吧，但這種事情無法證明。」

　　｢但這種經歷很浪漫呀。」

　　耳邊的雨聲越來越大，意識又開始變得模糊，操場上的人逐漸化為抽象的壁畫。

　　｢我要走了，妳還想說甚麼。」

　　她的輪廓很是清晰，笑著說道：｢不要迷茫，薰風永遠會為你吹起。」

　　我好像明白了甚麼，她就是我內心中的薰風。

　　徹底醒來，天花板的噪點和身上濕黏的口水讓我認知到，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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