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蓋上！快！陳伯！」我猛地壓低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喉嚨裡那股腥甜幾乎要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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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渾身一哆嗦，渾濁的眼睛裡全是驚魂未定的駭然。他佝僂背，顫抖著伸出手，去扳那沉重的機殼。他的手抖得太厲害，第一次竟沒扳動，機殼的邊緣，似乎刮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是莉莉蜷縮的手臂？還是她裙子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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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我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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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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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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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極為輕微、又極為刺耳的聲響。像是……一根潮濕的樹枝被折斷的聲音，在死寂的屏風內，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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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的臉瞬間又白了一層，嘴唇哆嗦著，不敢再看那幽暗的內部。沉重的塑膠面板終於「砰」一聲合攏，嚴絲合縫，將那片散發著惡臭的黑暗，連同那顆發黑的櫻桃襪子，一起鎖死在冰冷的鋼鐵與塑膠的囚籠裡。機器的外殼在燈光下依舊反射著廉價而誘人的光芒，彷彿剛才那駭人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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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內，只剩下我們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以及那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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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我環視他們，目光像冰冷的錐子，刺進老陳驚魂未定的渾濁眼底，又釘進年輕綠制服那張慘無人色的臉。「剛才看到的……是故障！線路老化短路，燒焦了……一些……維修耗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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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淬著寒意，「說出去一個字，惹上的麻煩，足夠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在澳門消失得無聲無息，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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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綠制服猛地點頭，像搗蒜，眼神驚恐渙散，額頭的冷汗大顆滾落。老陳的身體佝僂得更深了，花白的頭髮耷拉著，遮住了他的眼睛，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近乎嗚咽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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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眼角余光瞥見老陳那隻扶著膝蓋的、佈滿老人斑的手，極其輕微、極其迅速地縮進了他油膩的工裝褲口袋。口袋邊緣，似乎有一小塊方形的硬物輪廓，一閃而沒。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智慧型手機?他剛才……拍了什麼？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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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撤掉了。金碧輝煌的喧囂浪潮重新湧來，裹挾著金錢的腥氣、香水的甜膩和永不疲倦的電子噪音，瞬間將我們淹沒，也將角落裡那台重新「恢復」的D-07老虎機重新推回陰影。我挺直脊背，臉上掛起那副千錘百煉的職業面具，走向監控室，走向值班經理，走向所有需要安撫的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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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7？哦，老毛病了，主板燒了塊芯片，得等原廠配件。」我的聲音流暢自然，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篤定，「這兩天肯定修不好。先用屏風圍起來吧，找個漂亮點的……對，別影響客人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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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的齒輪，在謊言的潤滑下，繼續轟然轉動。莉莉的屍體，連同那顆發黑的櫻桃，被暫時封存在那個冰冷的鐵盒裡，成為這座金色地獄又一個被掩蓋的膿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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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熬到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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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賭場那巨大的、散發著虛假香氣的金色門廊，踏入午夜濕冷的澳門街道，霓虹燈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將潮濕的柏油路染成一片片流淌的、病態的色塊。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麻木地移動著雙腿。身上那件沾滿了無形腐臭的製服襯衫，緊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將那甜膩的死亡氣息重新吸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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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家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廉價空氣清新劑和陳舊家具的氣息撲面而來，卻比往日更加死寂，客廳一片漆黑，父親的房門緊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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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靜了，安靜得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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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下鞋，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幽靈一樣滑向父親的房門。門沒有鎖死，輕輕一推，無聲地滑開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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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床頭燈亮著，光線吝嗇。父親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鼾聲均勻。他的手機就放在枕邊，螢幕還亮著，微弱的光線映亮了他鬆弛疲憊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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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是……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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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母穿著一條鮮豔得刺眼的紅裙，臉上是精心修飾過的、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她的手臂，親密地環抱著一個穿著同樣洗得發白的小紅裙的女孩——莉莉。莉莉仰著小臉，對著鏡頭，笑到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天真，純粹，毫無陰霾。照片的背景，是某個公園的旋轉木馬，色彩俗艷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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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照片上的莉莉，鮮活得刺痛雙眼。而她此刻……卻在賭場冰冷的老虎機裏，腐爛又發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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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窒息般的劇痛再次襲來。一股強烈的衝動攫住了我——打開父親的手機！翻閱他的通話記錄，短信，相簿！莉莉失蹤前發生了什麼事？他和繼母知道什麼？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昨天？前天？莉莉……她是什麼時候被塞進那台老虎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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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如同最卑劣的竊賊，手指顫抖著，緩緩伸向枕邊那散發著微光的手機螢幕。指尖幾乎就要碰到那冰冷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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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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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聲音，毫無預警地，緊貼著我的後頸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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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滑膩，像蛇貼著皮膚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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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我猛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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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母就站在我的身後，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她臉上依舊畫著精緻的妝容，一絲不苟，紅唇在昏暗中像一道剛劃開的傷口。她的眼睛，像兩顆冰冷的玻璃珠，毫無溫度地註視著我，嘴角卻微微向上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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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恐怖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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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裡，牽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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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小紅裙的女孩，稀疏的頭髮梳成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她的小臉低垂著，看不清表情。她的姿勢……僵硬得不像活人，像櫥窗裡被隨意擺放的劣質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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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今天玩累了，吵著要回家睡覺呢。」繼母的聲音輕柔得可怕，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甜蜜，她的手指，像冰冷的鐵鉗，緊緊扣著「莉莉」那隻小小的、蒼白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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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個「莉莉」身上，那身小紅裙……和老虎機裡那具屍骸身上褪色的暗紅裙子，一模一樣。那雙小小的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短襪。左邊襪子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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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用廉價紅線繡成的櫻桃圖案，在昏黃的燈光下，刺目地映入我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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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鮮豔得如同剛剛沾滿了溫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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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袋猛地一陣劇烈的痙攣，喉頭腥甜翻湧，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猩紅的血霧籠罩。父親均勻的鼾聲還在身後持續著，像是來自另一個遙遠世界的荒謬伴奏。繼母臉上那抹詭異的微笑，在血霧中扭曲、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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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餓了。」繼母的聲音再次響起，輕柔地滑過死寂的空氣，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緊繃的神經，她牽著那隻冰冷、僵硬的小手，邁步走向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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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穿著鮮豔紅裙、襪子上繡著刺眼櫻桃的「莉莉」，被拖拽著，小小的、僵硬的腳掌擦過冰冷的地板，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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