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陽的城門在身後緩緩遠離,那座曾給予他們短暫庇護的城池,連同其下的暗流與妥協,一同被隔絕。前路,是真正的、再無秩序可言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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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們不再是茫無目的的逃亡者。在張家那支綿延數里的商隊中,李墨與婉兒,是懷揣著密信與使命的先行者。車輪上裝載的,不僅是獻給襄陽朱將軍的藥材與糧草,更是張家、衛家,投向南方的一塊問路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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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遠比從華陰到南陽要平坦些,但那份潛藏在平靜之下的殺機,卻更為濃重。他們離開南陽,便一頭扎進了前秦與東晉勢力犬牙交錯的灰色地帶。這裡是豫州與荊州的交界,王法在此地早已淪為一紙空文。盜匪橫行,更有無數不知歸屬的游兵散勇,如草原上的孤狼,四處遊蕩,尋找著可以果腹的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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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聲在清晨的薄霧中迴盪,顯得空曠而寂寥。李墨身著樸素的布衣,混在護衛隊伍中,沉默如一塊岩石,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時刻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婉兒則安靜地乘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厚重的車簾,隔開了她姣好的容顏,也隔開了窗外那滿目瘡痍的亂世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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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些景象,是連厚布車簾也無法完全隔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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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路過一處被焚燒過的村落,燒焦的木梁斜斜地插入天際,像一具具黑色的、無聲的肋骨。空氣中,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焦糊氣,風一吹,便捲起冰冷的灰燼,打在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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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處河灘,他們看到一群麻木的流民,正圍著一鍋渾濁的泥水,煮著不知名的草根。一個孩子,餓得皮包骨頭,正無力地吮吸著母親早已乾癟的乳房,連哭泣的力氣都已失去。婉兒在車簾後看到這一幕,默默地攥緊了拳,將頭扭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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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人跡罕至。偶爾遇到的,不是面帶警惕、快馬加鞭的小股商隊,便是眼神兇狠、三五成群的遊俠。每當兩隊人馬遠遠相遇,都會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兵刃,在沉默的對峙中,錯身而過,將後背,留給未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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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過半,當商隊行至一處兩側山林夾峙的狹窄谷道時,空氣中的寧靜被一聲尖銳的呼哨驟然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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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名人影,從林中蜂擁而出。他們衣衫襤褸,許多人手中握的,甚至不是刀劍,而是削尖的木棍與生鏽的農具。他們的眼中,沒有軍人的紀律,只有被饑餓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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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眼窩深陷的漢子。他死死地盯著商隊那幾輛裝滿了糧草的馬車,嘶啞地喊道:「留下糧食和馬匹!就放你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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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中的年輕護衛們臉色慘白,握著長矛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李墨卻驅馬上前,沉聲道:「閣下,看你們的樣子,並非是占山為王的悍匪。你們的手,是握鋤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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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一愣,隨即便惱羞成怒:「是又如何!田裡長不出糧食,朝廷不管我們死活!不搶,就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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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的眼神,掠過這群人,看到了他們身後林地裡,還躲著一些面黃肌瘦的婦孺。他心中輕嘆,從馬鞍旁解下一個沉甸甸的行囊,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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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二十斤乾糧,還有一些碎銀。你們拿去,找個村落暫時安頓。這條路,不是你們該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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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看著地上的行囊,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便被更大的絕望所取代。他指著身後數百張嗷嗷待哺的嘴,慘笑道:「二十斤?夠誰吃?軍爺,我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糧車!給了我們,你們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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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知道,同情無法填飽數百人的肚子,反而會讓對方看到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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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張家的管事,這些糧草,是張家的命。」他緩緩拔出長刀,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更是這些護衛的命。想要,就從我們的屍體上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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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最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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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們!跟他們拼了!」那漢子發出絕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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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流匪們即將衝鋒的瞬間,李墨沉穩如山嶽的聲音響起:「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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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聲命令,那些還在發抖的年輕護衛們,身體竟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恐懼仍在,但那數月來被汗水與責罵浸透的肌肉,已經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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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近乎本能地,三人一組,五人一隊,迅速靠攏。前排的人,憑著肌肉記憶,將沉重的盾牌「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側身下沉,將自己縮成最堅固的堡壘。後排的人,則將長矛從盾牌的縫隙中,穩穩地伸出,鋒利的矛尖在日光下,組成一道令人膽寒的鋼鐵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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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場混亂的遭遇戰,那是一場訓練成果的冷酷檢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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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匪們的嘶吼與衝鋒,在嚴整的軍陣面前,顯得如此可笑而無力。他們還未近身,便被外圍游弋的老兵用弓弩射倒一片;僥倖衝到陣前的,則一頭撞上了那面紋絲不動的盾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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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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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李墨第二聲簡短的號令,那些躲在盾牌後的年輕護衛們,閉著眼睛,憑著本能,將手中的長矛奮力向前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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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招式,沒有猶豫,只有千百次重複訓練後,最簡單、最致命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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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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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衝在最前面的幾個悍匪,臉上還掛著猙獰的獰笑,胸口卻已綻開了數朵血花。他們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穿透自己身體的矛尖,隨後便軟軟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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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混亂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以流匪們的倉皇逃竄而告終。張家商隊僅有幾人受了輕傷,物資毫髮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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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結束後,李墨翻身下馬。他沒有去看那些癱軟嘔吐的新兵,而是默默地走到一具流匪的屍體旁。那人手中,還死死攥著一柄磨禿了的舊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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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沉默地看著,許久,才將自己之前扔下的那個行囊撿起,重新掛回馬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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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在車簾後,看著丈夫那沉默的、在夕陽下被拉得頎長的背影,心中一片酸楚。他贏得了戰鬥,保全了商隊,也淬鍊了新兵。但他臉上,卻沒有半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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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殺死的,不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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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另一群,和他一樣,想在這亂世中活下去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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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數十日的風餐露宿和幾次有驚無險的摩擦,商隊終於在一個清晨,遠遠望見了地平線上那座巍峨的城池——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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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座城,那是一種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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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城牆在晨曦中沐浴著金色的微光,比南陽城牆更為堅固,透著一股久經戰火洗禮的滄桑與堅韌。城樓上,迎風飄揚的是東晉的旗幟,那熟悉的玄色,在看到它的瞬間,便足以讓所有流亡的漢家兒郎,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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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縱使天下板蕩,胡塵蔽日,也依然有漢家兒郎,在此地,用血肉與鋼鐵,撐起一片不屈脊梁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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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看著那面旗幟,胸中激盪。那是他曾經為之奮戰的旗幟,是他同袍浴血守護的象徵。他能感受到城池散發出的、那種屬於軍隊的、井然有序的肅殺之氣,與南陽城表面繁華下的壓抑氛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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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南陽,只是棲身之所;而這裡,襄陽,才是他真正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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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李墨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他知道,這座城池,將是他與婉兒新的開始,一段他人生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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