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毫克的陽光 - 14. 擁抱月色

　　等了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動靜，侯景然將隔間的門微微開啟，小心翼翼地向外窺探。

　　「沒人，他們應該走遠了，趁沒有女生進來，我們趕快出去吧。」

　　「嗯。」

　　兩人輕手輕腳地溜出女廁，附近剛好沒什麼人，許念昀這才長舒一口氣，他都不知道是被一群混混追著跑比較可怕，還是被人看見他進女廁比較可怕。

　　侯景然帶著許念昀走回熱鬧的大街上，嘴裡沒好氣地嘟囔著：「西瓜咧，逛街的興致都被那群毋成囝毀了。」（小混混）

　　「他們是誰？為什麼找你麻煩？」許念昀問。

　　「他們本來都是我們班的，一年級就因為打架累積三支大過，退學了。」侯景然搔了搔頭，解釋道：「我那時候跟阿毅借了一千塊，分幾次慢慢還他，明明早就還清了，他卻說要收利息，到處跟人說我欠錢不還。喵的，要不是他帶的人多，我才懶得在那邊扮笑面。」（陪笑臉）

　　「嗯……辛苦了。」

　　侯景然正想開口說點什麼，身後卻突然傳來幾聲吆喝。

　　「找到了！」

　　「死猴子！莫走！」

　　「靠，陰魂不散欸這群人。」侯景然驚呼出聲，拉著許念昀開始第二輪逃跑。

　　兩人在尖峰時刻的逛街人潮中繞來繞去，一點一點跑向商圈的出口。

　　離開商圈來到主要幹道旁的寬敞人行道，少了許多阻礙，就成了單純比拚速度的追逐戰。

　　許念昀的體力已快到達極限，這時他看見路旁停靠著一輛公車，只有一人準備上車，靈機一動，朝侯景然喊道：「上那台公車！」

　　侯景然隨即拉著許念昀朝公車跑去，成功跟在那名路人後面上了車，車門即刻關閉。

　　許念昀緊張地向外看，擔心司機會開門放那群混混上車，所幸那夥人抵達時司機早已踩下油門，衝突就此落幕。

　　兩人喘著粗氣，一手抓著欄杆，一手從口袋掏出學生證。

　　——嗶，優惠票上車。

　　「呼，終於……」侯景然滿頭大汗，累倒在椅子上。

　　許念昀更是喘到不停咳嗽，侯景然只好伸手幫他拍拍背。

　　待兩人調整好狀態、把汗擦乾，侯景然掏出手機一陣翻看，嘴角上揚，對許念昀說道：「胖子，你還真會挑，你知道這台公車是去哪的嗎？玉弓山！你有沒有去過忠烈祠？我們去看夜景好不好？」

　　「嗯，我沒去過，去看看吧。」

　　公車在都市裡穿梭，乘客上車又下車，約莫十來分鐘後，兩人在玉弓山半山腰的停車場下車。

　　許念昀默默跟在侯景然身後，在略為上坡的山路又走了七、八分鐘，再爬上寬敞的石磚階梯，他已累到頭昏眼花，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總覺得今天的運動量能抵過一整年。

　　「胖子，你看。」

　　聽見侯景然呼喚，許念昀抬起頭，巨大的牌坊後那片五光十色的夜景闖入他的眼裡，天空高掛著離滿月只差一點的盈凸月，亮度絲毫不遜於地面的萬家燈火。

　　許念昀不禁睜大雙眼。

　　「前面觀景台更漂亮，快來。」侯景然對許念昀招了招手。

　　但是許念昀真的走不動了，即使努力邁開大步也沒見他前進多少。

　　侯景然見狀，快速走回念昀身邊，一把將人橫抱起。

　　「呃？」許念昀活了十七年的人生中，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公主抱。

　　「喵的咧，胖子，你身高體重多少？」侯景然走沒幾步便雙臂打顫，說完這話更是全身都在發抖，顯然難以負荷。

　　「一百七，體重……六十八。」稍早在吉田商圈，許念昀還因為身材而不想和侯景然一起逛服飾店，沒想到最終自己的體重還是讓侯景然知曉了，不禁耳根泛紅。

　　「蛤？你比我矮七公分，居然比我重十公斤？恁蜊仔咧……」侯景然抱怨著，走到牌坊底下就已到達極限，不得已只好將人放下。「呼……喵的，不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許念昀被放下後，緩緩走在侯景然身後，一站上觀景台瞬間被眼前美景震懾，不禁倒抽一口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很漂亮吧？」侯景然瞥了一眼許念昀的表情，微微一笑，差點捨不得將視線移回前方的景致。「玉弓山不高，又緊鄰市區，這邊的夜景被網友評為『有被都市緊緊擁抱的感覺』，高樓大廈離得好近，和一般印象裡的夜景不太一樣。」

　　「嗯，很漂亮。」許念昀很想拿出手機拍照，回去看著照片畫一幅彩色素描，但又覺得只顧著拍照簡直是對這幅景色的褻瀆，只好按捺不動。

　　「你看左前方，整個後濱區一覽無遺，右邊是廣原港，水岸公園那一帶還滿好玩的，改天一起去吧？」

　　「嗯。」許念昀家就住在水岸公園附近，從小到大去過無數次了，但他覺得能和侯景然一起去走走也不錯。

　　「你看，連坂東道的摩天輪都看得到。」

　　「在哪裡？」許念昀問。

　　侯景然伸手攬住許念昀的肩膀，另一手直指前方，說道：「那裡，超小一個，圓圓的，燈光顏色一直變的那個。」

　　「找到了。」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嘻笑打鬧的動靜，侯景然見有其他遊客來了，手悄悄從許念昀肩上移開。

　　觀景台沒一會兒就熱鬧了起來。

　　侯景然無奈地笑了笑，表情像是頃刻間興致全被澆熄那般，轉過身對許念昀交代道：「胖子，你慢慢看，我去找地方抽根菸再回來。」

　　「我跟你去。」許念昀下意識伸手揪著侯景然的衣襬，又有些尷尬地放開。

　　「那麼喜歡吸我的二手菸喔？」

　　「嗯。」

　　「還嗯？北七嗎？」侯景然哭笑不得，只好妥協：「走吧，這邊，我記得剛來的路上有看到垃圾桶。」

　　兩人慢慢往回走，侯景然在建築物的陰影處找到一個可丟菸蒂的垃圾桶，便站在一旁點起香菸，看看煙霧飄散的方向，又和許念昀調換了位置。

　　許念昀乖乖站好，想了一下才發現，侯景然讓他站在上風處，避免煙霧被風吹到他身上。

　　他是真的不討厭那個味道，但侯景然如此體貼，他也就領了這個情，沒多說什麼。

　　此時皎潔的明月已快升至天頂，被月光裹上一層冷色調糖衣的建築物周圍沒有其他遊客，因此許念昀幾乎不須多加猶豫，就將煩惱脫口而出：「我在想……要不要乾脆退出校隊算了……」

　　侯景然滿臉詫異，待嘴裡的煙全數吐出，立即詢問：「為什麼？」

　　「就……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像這次我就沒被選上參加全市學生美術競賽，指導老師也不喜歡我，他說我的作品『匠氣很重』，所以……」

　　「聽他放屁！」侯景然突然抬高音量，許念昀有點被嚇到。「你儘管繼續畫下去，讓不看好你的人都閉嘴。」

　　「可是……我確實跟不上其他人，職科的比我們早一年開始畫畫不說，我們學程的另外兩位選手也都比我厲害得多。」

　　侯景然把菸屁股塞進垃圾桶上方的咖啡渣裡掐熄，斬釘截鐵地說：「你很棒！你們班那麼多人也才選出三位選手，在資優班當吊車尾也比普通班的第一名強多了不是嗎？要有自信一點。」

　　「可是……」

　　「沒有可是。」

　　「唔……」

　　「如果你是沒興趣了、不想畫了、有別的更想做的事了，所以覺得待在校隊浪費時間，我一定支持你。但你不是，對嗎？」

　　「嗯。」

　　「別人的批評和讚美都不要照單全收，你必須清楚自己的程度在哪裡，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只關注自己的目標，這樣別人就影響不了你，知道嗎？」

　　許念昀愣了一下，總覺得侯景然說的話好有道理。

　　他不懂，自己這麼不起眼的一個人，憑什麼讓這人三番兩次關心他、鼓勵他？侯景然究竟圖什麼呢？但不管這人圖什麼，他都想試著給予回報，就先從振作起來開始吧。

　　「那……我試試看……再堅持看看吧。」

　　「這才對嘛。」侯景然露出滿意的笑容。

　　兩人回到觀景台時，遊客三三兩兩，已不如方才那般喧鬧。

　　侯景然揚起嘴角，提議道：「胖子，這邊風景那麼好看，哥又這麼帥，你能不能幫哥畫張人像？背景就這邊的夜景吧。」

　　許念昀眨了眨眼，正想開口答應，侯景然卻搶先一步改口：「開玩笑的啦，請人畫圖不用錢喔？等我以後賺了錢再說。」

　　侯景然說完，便將視線移向遠處的熠熠光輝。

　　許念昀卻已有了初步構想，他好想好想記錄下這天的感受，於是趁侯景然不注意，悄悄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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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擁抱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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