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思並未動怒,他站起身來,在月光下踱步:「在我這乞丐看來,你就像一塊石頭,不停地滾動,撞向所有能觸及的事物。從綸殿臨到山南,再到綠衣池港,掠過了無數人,仍始終保持著你的棱角。」
「但這一次,」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域陀,他那件印有「〒」標誌的長袍被驟起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你撞上了一個巨輪,不管你有多少棱角,面對積累了數世紀的動能,就算你是對的,他們也不會管,只需碾碎你。」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rB6C387Df
他神神秘秘地說:「利有攸往,利見大人。」
「什麼鳥話?」
「總之,時機未到,人心不思齊。在大勢未成之前……」他語帶憐憫,「別太苛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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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人生意義啊!我的!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我已經失敗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在這世上載浮載沉?」域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我寧願化為灰燼,也不願做隨風飄蕩、毫無意義的塵埃!」
一直古井不波的懷思聽到這句話時,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明顯地閃爍了一下。
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語氣依然平靜:「你相信追求最大的幸福是真理,但,只有你眼之所及的人的幸福才算幸福嗎?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想改變這個運轉了數世紀的巨輪呢?」
「我傳播我的體悟,教育所有我能接觸到的人,像一根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火柴。」域陀的聲音漸漸低沉,眼神中閃過一絲疲憊,「這麼多年了,我燃燒了多少心血啊,現在⋯⋯我累了,就讓我燃盡吧⋯⋯」
他扶著火奴艱難地站起身來,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唯一完好的左腿上。
懷思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像是強迫自己說出結論:「事實上,改變世界沒有想像中困難。時間總會改變一切,如果你嘗試那些貴族合作,慢慢推動…」
「跟那些貴族狼狽為奸?怎麼合作,繼續幫他們搶走窮人的麵包來餵他們莊園的狗嗎?」域陀冷笑一聲,臉上浮現出厭惡的神情,「我無法容忍那種地方,所以才逃了,你還要我回去?那裡只是虛偽腐敗之地,我絕不與那些朽木一同腐爛!」
老人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正在影響判斷,於是停下話語,用手撫摸著鬍鬚,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波動。
「如果我能安逸地待在那裡,過著奢華的生活,不做我想做的事,那我一開始為什麼要逃離綸殿臨?」域陀站起身來,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當初逃走時,沒錯,我很怕,但我也有心理準備——總有一天會被抓住,在某處被處決。對我而言,我寧願成為瞬間耀眼的流星,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即使你說我快死了,但我從不懼怕死亡!」
他的左手早已搭在馬鞍的刀柄上,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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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了。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sdi46Zc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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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別死!別再這樣做了!」
域陀不禁一驚,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智,抽回了手。
他轉過身來,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你就安安分分做個事不關己的世外閒人吧。我的生命……不,這個世界與你無關,這是你自己說的。」
懷思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緩緩走回那塊石頭坐下,撫摸了幾下鬍鬚,才慢慢開口:「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那是你的自由。」
域陀望著遠處的地平線,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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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洩過後,他終於冷靜了些,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如今大齊已經失敗,所有的朋友和盟友都已不在了。無論他想去哪裡,只要有人看見他,他就命在旦夕。
也許該逃離大順,前往新安?
「如果你不想死,別試圖去新安。就算你有那麼一絲機會通過層層的關哨,新安的人又會如何對待你這個大順的前貴族?」
懷思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道出這個殘酷的事實。
域陀無言以對,這些事他怎會不知?先不說兩國高層之間有暗中聯繫,在他抵達新安首都派雅之前,路上遇見的任何一位將軍都能輕易地取他性命。
天大地大,竟無一處可容身。域陀裹緊了身子,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火奴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輕輕用臉頰蹭著他的臉,給予他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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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心煩意亂,雖然自己不怕死,可是火奴該怎麼辦?這怪老頭看起來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能照顧一匹馬?
四周的報紙仍在飛舞,上面印著姬詩婷最後的身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仰望著天空,而圖片周圍盡是不堪入目的文字。
「姬詩婷⋯⋯」域陀喃喃低語,眼神中充滿愧疚與悲痛,「妳讓我活了下來,但⋯⋯這一切似乎只是徒勞。」
懷思和域陀陷入沉默,夜色中只聽見篝火劈啪作響的聲音。火光映照在兩人臉上,勾勒出深深的陰影。
夜風輕拂過域陀憔悴的臉龐,帶來一絲涼意。就在這時,一張泛黃的紙片隨風飄落在他的腳邊。
「這是什麼?」懷思微微皺眉,「又是一份無聊的報紙嗎?」
域陀彎腰撿起紙片,目光在上面掃過,眼神突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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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報紙,這是……一個謎題?一個陣法的構想……」他似乎對這種東西再熟悉不過了,忽然失聲大叫:「這是王老師的……最終課題!」
那熟悉的符號和文字喚醒了他沉睡的右腦,他的雙眼開始發亮,竟不管現時的絕境,全神貫注地研究了起來。
「小兄弟⋯⋯」懷思輕聲喚道,但域陀已完全沉浸在謎題中。老人望著他專注的模樣,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二十分鐘後,域陀的呼吸微微加快,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這僅僅是課題的第一階段,而且它隱藏了一段訊息⋯⋯」
他抬頭想與懷思分享,卻發現老人已悄然消失。
一陣狂風突然席捲而來,將荒野中的所有雜物都吹散,只留下紅馬和域陀手中緊握的那張神秘紙片。他躲在火奴身後,靜靜思考著從謎題中得到的答案。
「這是一張……地圖?把它完全解開就能找到某個地方……」
雖然他已經認定安土只是一場幻想,但他仍下意識地握住脖子上的金吊墜。
「哈……哈哈哈!先是陽光,然後是流星,現在又是這張破紙……我算什麼?一個傀儡嗎?還是隻只懂追著骨頭跑的小狗?別再玩弄我了!我不會照你的意思做!聽見了嗎?我不會!」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渾然不覺逐漸急促接近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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