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貓傳：靈魂陰影 - 章之五（6）-2023-10-29-更新

　　卓洛魔納走出巫醫小窩，發現葉影的小窩真的是很溫暖。他為藥草做好事前準備，往空地過去。

　　走在路上都覺得冷空氣竄進骨子裡。他抖抖身子前行，原以為紅檜應該會在營火處等他，卻發覺她離營火處有些距離。

　　紅檜老邁的身影在冬季雪天嘆出白氣。

　　還沒走到身邊，紅檜就發覺小貓到來。

　　她略顯驚訝地先問了：

　　「亞拉蒙呢？」

　　「他亂闖巫醫窩，不小心吃到驚驚草。」

　　「噢喵，這個小可憐。你見到他的恐懼了？」

　　「看到了。」

　　「那你不該離開他。」

　　「我讓他睡了。」

　　「你這小窩心。」她邊說邊著手動作，拿走掛在卓洛魔納脖子上的藥包。

　　但小貓瞪著紅檜的方向，似乎有所不滿。

　　「紅檜，這裡對妳來說太冷了。」

　　卓洛魔納能感覺到，紅檜長老每次呼吸都會打冷顫，心臟勉強抵抗寒冷跳動著。

　　也知道她每個動作都顯得吃力，骨頭發出抗議地嘎嘎響。

　　「呼喵，我被小貓責罵了呢。你真嚴格。」紅檜開心地用尾巴輕撫卓洛魔納的背脊，「趁現在能感覺到冷……也不錯，我這把老骨頭快不行了，至少我想再為部族做點事。」

　　但卓洛魔納還是以不退讓的目光緊盯著紅檜。

　　果然母貓就是不可能喻，那老母貓就更不用說了，卓洛魔納第一次覺得刺殼的話真有意思。

　　「妳一屁股坐在冰土上，能移到營火旁就是為部族做事了──避免妳被凍死。」

　　「……」紅檜因這句話而感到真正的冰冷，好像這隻小貓才是散播冰冷的原凶。她從來沒想過居然有小貓不喜歡雪而吃驚，她看向小貓的玻璃眼，很難相信小貓會用這種方式答話。

　　就好像他已經明白死亡是什麼。

　　「你討厭雪嗎？」紅檜試著提問，卻讓卓洛魔納好似被雪球砸個正著，愣了一下。

　　「討厭？」卓洛魔納沒想到，這場災難居然是用情感的方式來被描述。

　　雪到底哪裡好？它害藥草都凍壞了！

　　「冬天一點好處也沒有！」

　　紅檜瞪大眼睛開始發現，這隻小貓自從冬天開始，說話的語調正快速地改變，情感也變得更加梗直與情緒，不禁覺得小貓長的就是快。

　　「冬天還是有很多好事。」她把一些草藥混在一起，發出一點臭味。

　　「冬天讓我們衰弱。」

　　「冬天不會讓貓衰弱。也不是所有的『苦』都是不好的。」

　　「在我看來，大家都在逞強。」

　　「呼嚕嚕，你無法改變這種『習性』，族貓註定要面對『苦難』，但你能改變心態來面對苦。」

　　「……聽起來像是『命中註定』。」

　　「不喜歡？喵，對我來說，冬天的苦也是重要的回憶一部份。」

　　「回想起來，不難過嗎？」

　　「呼喵，小可愛，這也是它甘甜的原因；但能嚐出滋味的貓不多，因為這也是生活的一部份。」

　　從卓洛魔納這隻小貓的玻璃眼中，紅檜看見一般小貓不會有的情緒與想法。

　　「是什麼讓你痛苦？」紅檜突然說著，卓洛魔納下意識地退開，到紅檜碰不著的距離。

　　她這才發現這隻小貓有著比孤獨還冰冷的身影。

　　「大獵祭嗎？」

　　「……」卓洛魔納回想那隻死在自己面前的戰士，也想起了炎心。但這些毒藥般的苦痛不再折磨他，反而成為一種力量──面對。

　　「我沒時間難過了，部族需要我，也需要任何一隻腳掌。」

　　「呼喵，你和年輕的葉影真像。」

　　「我？」

　　「他以前也說過類似這種話，甚至說要拯救所有貓免死於疾病與傷害。」

　　「……」卓洛魔納被這個往事給吸引住，「葉影也這麼想？」

　　「呼嗚，你這表情很好，這才是小貓該有的。唉嗚，每隻貓都有天真的時候，葉影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紅檜妳呢？我聽說妳以前要被選為巫醫。」

　　「很高興你知道我的事。」紅檜緬懷著過去笑著，但這個甜美過去也成了現今的疙瘩，「我真心以為藥能治百萬種症狀，天真的以為所有病都能治。」

　　「……」

　　「瞧你傻愣了，卓洛魔納，你是不是也曾這麼想過？」

　　「對。」小貓失望又沮喪地低了頭。

　　「喵嗚，這表示你真心付出了。你比誰都來得早熟，也許你覺得頭腦變清醒了，但這並非好事。你太早面對生命的重量、太早知曉知識的重量。」

　　說完，她以為這樣就能減輕小貓的負擔。

　　但那雙發亮的玻璃眼已經證明，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後來呢？」

　　「後來是葉影成為巫醫。我有好幾個季節都無法釋懷──無法。」老母貓來回看著腳前的藥草和卓洛魔納，有著說不出的心緒。

　　「但後來妳成為戰士喵。」卓洛魔納安慰紅檜。

　　紅檜苦笑低語：

　　「我的行為是戰士，但我的心卻不是，這就是對現實妥協。」她弄好了一包藥丟進卓洛魔納掛的籃子時，卓洛魔那忽然感知到紅檜的情緒。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氣味襲來，像一灘黏稠又冰冷的爛泥從頭淋到腳，卓洛魔納被這無奈與不甘、從冷酷到憤恨的情緒淹沒。

　　差點就要窒息的他，拼命撥開泥巴，用力抓掉臉上的泥。

　　「咳、咳！咳咳咳咳！」卓洛魔納回過神來，像硬要吐出什麼。

　　但他什麼也咳不出來，可要是不這麼做，那種噁心的泥彷彿還卡在肺裡頭。

　　卓洛魔納明白自己最近這種感知越來越強烈，將身邊族貓的感受化為知覺。

　　剛剛那種苦痛，就是紅檜對過去的心情。

　　沒想到和藹可親的紅檜，也有至這麼陰暗的情緒。

　　紅檜擔心看著他：「你被雪嗆到了嗎？這不可好受。」

　　「紅檜是不是後悔什麼？」

　　老母貓點了頭：

　　「貓的一生其實很短暫……但往往察覺不到，不知不覺就成為長老。我只能怨嘆自己不是實現願景的那隻老貓囉。」

　　「難道妳想要重新開始妳的一生？」

　　紅檜看著小貓的眼神，像有著無法傾訴的痛苦，卻強顏歡笑：

　　「我有無數次多麼希望我的貓生可以重來。但讓我再次選擇，我依然會做同樣的事吧。你說對了。不過你怎麼知道重新開始一生這個說詞？」

　　他聳肩，輕描淡說出，這只是葉影曾講過的話。面對這個詞，紅檜最後給的結論則是：

　　「有時候，我們都不自由──給你。」

　　紅檜不忘手邊的工作，但多出一些卓洛魔納沒預想會出現的東西。

　　「……」卓洛魔納聞了一下便皺起鼻頭，還甩了頭，「喵，我沒聞過，這是什麼？」

　　「你還有很多要學呢。葉影是很厲害，但也有他不拿手的喵。巫醫的藥學都可以分出許多類學呢。」

　　「這聞起來有毒。」

　　「所以我給你吃的是毒藥喵？呼呼，這東西要混在食物裡吃，才不會這麼冷。而且這種藥怕熱。」紅檜的尾巴指向了營火，少見地得意笑一下。「看來我也有東西可以教你，卓洛魔納。」

　　卓洛魔納把藥收下，看了下調理石台上所剩下的藥。算了算剩誰的藥。

　　「瑞秋怎麼了？」

　　「跟藤蔓打架。」

　　「什喵！」

　　「呼嚕嚕，你皺眉的樣子跟裂谷真是一個樣子。戰士跟戰士間的鬥爭，有些時候不是我們該介入的。因為她們自己有身為戰士堅持的事。貓與貓的衝突，有些時候是用這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你第一次遇上吧。」

　　「在這種時期？在這種藥草珍貴的時期？看葉影知道後會不會剝了她們的皮！」

　　「我看會哦。不過就算他回來也沒空，他得輔佐新族長裂谷。第一次看你為部族生氣，你會成為了不起的貓哦。」

　　卓洛魔納以嘆氣代答，紅檜見狀：

　　「你嘆氣的樣子倒像葉影……喵？荊魔？」

　　荊魔長老從長老樹洞爬出來，打了哆嗦。他吸飽飽了冷空氣，鼓起身子抖擻精神，但荊魔長老瘦得皮包骨了。

　　荊魔長老搓弄亂糟糟的鬍子似乎在想什麼，正好與紅檜對上眼。

　　「你怎麼跑出來了？」紅檜擔心地問。

　　「妳當我是小貓？我這老骨頭總該活動活動，冷死我了！」說著說著就開始伸懶腰，發出舒服的喵叫。

　　「你在窩裡動不就行了喵？」

　　「繼續待在窩裡我就要變毛毛蟲了──你看什麼看？卓洛魔納？我今天可沒藥要吃！今後也別多此一舉，浪費藥在我身上沒用！」

　　卓洛魔納看了紅檜一眼，老母貓也知道他的意思。

　　「老糊塗，你生病了。」紅檜溫柔地勸說。

　　「我看的出來有貓更需要藥跟食物。就算葉影回來也別逼我吃藥！我自己去找吃的！」荊魔發完氣話就轉身跑掉。正納悶他想做什麼的兩隻貓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找年輕戰士搭話。

　　紅檜搖頭說了：

　　「你看他，瘦的跟什麼一樣。居然還想要跟戰士問有什麼活可以做。」

　　「你也聽的見？」

　　「我不用聽見也知道喵──你剛說也？」

　　「但是他不能不吃藥啊！為什麼？紅檜？我都能聽見他的骨頭嘎嘎響，他得吃藥阿！」卓洛魔納無視紅檜的疑問。

　　「老頑固有他的堅持，說什麼也沒用。」

　　「我不懂是在『堅持』什麼。我要怎麼辦？我想幫我的部族！但這個樣子我……」

　　「想想葉影。葉影也不是萬能的，但他總能做到『最好』。雖然有時候不是貓所樂意面對的結果。」

　　「我似懂非懂！」

　　「喵，真是抱歉，我忘了你還是『小貓』。簡單說好了，做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做你能力以外的事，只會徒增痛苦。」

　　「太好了，叫他們吃藥居然是能力以外的事情！」

　　「呼呼呼，貓的固執比岩石還硬。卓洛魔納，固執這塊石頭擋路的話，就別蠻硬搬走它，繞點路吧。」

　　「才沒這麼多時間哄貓吃藥。等他們痛到叫的時候才知道要聽話都來不及了。」

　　「喵，偷食貓兒性不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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