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我是人類！

手心被溫柔的觸感填滿，那是因為龍抓住了我的手。我試著回握那個比我大上許多、讓人感到安心的手掌……可是不論我怎麼使力，我的手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已經將身體交付給天使，這就是結果。作為力量的代價，被靈種憑依的人就連意識都會徹底消失，原本我也應該是那樣——

然而，那是指我的體內只有一個天使的情況。

在濃霧的背後，我看著龍身上原本嚴重的燒傷轉眼間治癒，心中鬆了一口氣。

「嗚……斐爾，記得不要治療我的身體哦！」

我在意識中對擁有治癒力量的天使說。雖然電流撕裂神經和身體燃燒起來的劇痛，讓我幾乎忍耐得快要抓狂，我還是不能讓控制身體的「祂」恢復傷勢。

『……但是，沒有搶回身體的方法。』斐爾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我會努力的，總之祢先別治好我啦！」我在意識的角落中回答。

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斐爾會幫我，只是當初我的視野開始沈入黑暗時，祂的聲音忽然就出現在腦中。也許斐爾的目標也是搶走我的身體，可是沒有祂的話，我就真的什麼也做不到了。

透過斐爾的幫忙，我才能看到眼睛所見、聽到聲音，還有一併感受到疼痛。只不過讓人束手無策的是，身體的控制權仍然屬於憑依我的那個天使……嗚！

「嗚啊啊啊！」身體突然傳來的痛楚蓋過思考，讓我忍不住叫出來。

『！？』

「斐、斐爾，別治療。」

感覺到斐爾似乎有動作，即使聲音仍在顫抖，我還是趕緊阻止祂。

濃霧外面，因為我的身體不顧大面積的燒傷硬是站起來，才會產生這樣的劇痛。憑依在我身上的天使，似乎打算拖著那副傷痕累累的身體和龍戰鬥。

「菲艾諾！妳在的吧，快醒過來！」

『……』

龍對著不是我的我大喊。而聽到他不斷呼喚著被奪取身體的我，祂的臉上開始染上憤怒。下一瞬間，祂果然採取了動作。

「唔……可惡！」

龍架開往他的臉上揮過來的拳頭，接著又連忙擋住從上方壓下來的腳踢。開始從四面八方落下的重擊，不斷在他身上累積傷口。

我貧乏的拳頭，本來不可能有逼得龍無法躲避的速度和威力，但是天使的力量卻顛覆了這個認知。就連讓我感到自卑的身高，依靠背後的翅膀，就能以人類無法辦到的方式移動。

——祂很強。超出我能想像的強。

就算用我瘦弱的身體，就算全身受到創傷，祂還是有能夠壓倒龍的實力。可是即使如此，攻防也遲遲沒有分出勝負……

「呃！」

祂的拳頭命中後，龍發出一聲悶哼。雖然下一秒，祂就被龍反過來踢中腹部而滾到地上，但是比起在體內痛得發不出聲音的我，祂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

『果然如此。』

祂冷淡地說道。經過剛才兩人的互擊，如今卻只有我的身體上留下傷痕。雖然斐爾對龍使用治癒的力量總是在轉眼間完成，可是再怎麼說，祂終究還是發現不對勁了。

『沒想到我的同族會把力量用在如此卑微的存在身上。』

祂看起來非常不悅，不過這一點，龍也是一樣的。他走近過來，在地底中迴響的腳步聲就像是融入了他的怒氣般沈重。

「不許用菲艾諾的臉擺出那種表情！我立刻就把她奪回來。」

龍的眼睛直直望過來，他再一次叫出我的名字。就算知道沒用，我也好想開口回應他。可是，一道清脆的聲響卻切斷了我的思緒——

『哼，你好像誤會了什麼。』

祂鄙視地露出笑容，然後一手抓住胸前的布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祂把它當作會妨礙戰鬥的東西，還是只是單純為了宣洩不快，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祂繼續做出接下來的動作——

拜託祢，別那麼做……

「不要！」

儘管我拚命大喊，聲音仍然傳不出去。我只能感受自己的雙手，將龍給我的披肩撕成碎片。

『她無法奪回這個身體。如果你妄想將我趕走，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祂把碎布扔到潮濕的地上，接著全身湧出白色中帶著櫻色的強烈光芒。那本來不是適合我使用的武器，它的長度幾乎和我的身高一樣——

一把包裹在光輝之中的櫻紅色長槍出現在祂的手中。

『將我殺掉吧，連同這個女孩一起。不過就算那樣，我也不會消滅就是了。』

祂做出了讓人絕望的發言。正因為祂很高傲，聽的人才能立刻明白這些話裡沒有一絲虛假。再加上，天使也不是會說謊的存在……

祂的眼裡放出冷光，讓龍反射性地抽出腰間的短刀。嘴角微翹之後，祂隨即提著槍飛奔出去——

「鏗！」

金屬之間擦出火花。然而一瞬之間，龍就因為發現短刀會斷開而緊急傾斜刀刃。第二發刺擊，龍則是連擋都不敢擋，側過頭千鈞一髮地避開槍尖。踉蹌地退幾步後，他的幾根頭髮落了下來。

「嗚……為什麼祂的動作還能那麼快？明明光是動一下，祂應該都會和我一樣痛得不得了啊！」

『拉芙茵是殺敵的天使。就算痛，還是能戰鬥。』

斐爾無意間透漏出祂的名字。但是我們在意識的角落裡交談的同時，一度分開的兩個人影，很快又碰撞起來。

祂再次使出彷彿能割裂空氣般的凌厲突刺，不過這次龍也不落下風。他身上的白光增強，接著就如同穿針引線般，在絕妙的時機維持著前進的速度轉身。避開槍尖後，他更從側面握住來不及收回的槍身，而作為其結果——

「嘖！」

『唔！』

兩人各自發出驚訝中含著痛苦的聲音。青白色的電弧沿著長槍閃現，擊中了我的身體，不過另一邊龍也在握住長槍的瞬間，感受到從手中傳來的劇痛，而立刻放手。

我的身體突然脫力地跪到地上。雖然這對龍來說應該是大好時機，可是如今他的手掌被燙掉一層皮，痛楚讓他臉色慘白地冒出冷汗。

「該死，那把槍是什麼鬼。」

『不是你那骯髒的手能碰的東西就對了。』

祂驅使搖晃的腳重新站起來，瞪向站在身前的龍。就算全身傷得慘不忍睹，琥珀色眼睛中的戰意也沒有絲毫衰減。

明明那仍然是我的模樣，是連自己都覺得可能會被當成嬌小無力代表的身體。但是內在改變後，散發出來的殺氣居然能如此嚇人。

「住手，那個身體不能再打下去了。」

儘管龍的手也有受傷，他還是更加擔心我的狀況。只不過如今他交談的對象，不可能聽得進他的話——短刀錯開長槍的刺耳聲音，再度響起。

這一次，祂並沒有收槍，而是直接橫掃將龍給打飛出去。在空中翻過身後，龍立刻舉起短刀，抵擋住藉由揮動雙翼轉眼間就追上來的槍招。

『你搞錯了。』

祂用我的聲音開口。伴隨著越來越激烈的金屬碰撞聲，還有在兩人身上劃過的傷口，空中開始濺出血霧。然而，祂還是繼續說：

『就算你也是特別之人，這傢伙和你的程度也截然不同。』

「……」

龍並非不想回話。可是他在逐漸加快而且越來越複雜的攻擊中，連這點事都做不到。

祂之所以能突然壓過龍的原因很明顯，逐漸變亮的光芒代表祂正在提取這個身體的力量，我體內的力量。

『她在你們人類當中是相當於怪物的存在。』祂冷冷地說。

而不需要經過太久，就像是要驗證這句話一般，速度和力量從些微的差距，擴大成無法彌補的結果——

「唔……」

大量的鮮血在我的眼前噴灑出來，龍沒能擋住、也沒能閃避的長槍深深剜入他的肩膀。被挖掉的肉，肯定會換來讓人崩潰的劇痛。可是龍忍住沒發出慘叫，而祂也暫時停止攻擊。

「斐爾，快治療！」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我焦急地大喊。可是祂卻遲遲沒有回應，治癒的奇蹟也沒有發動。

『……』

「怎麼了！？祢快救救龍啊！在這樣下去就危險了！」

『……必須碰觸他的身體。』

短短的一句話，就讓我明白那個天使拿出長槍的理由。最糟的預感閃過我的大腦，可是我卻什麼辦法也沒有……不對，也許還有一個機會：

如果龍能把我殺掉的話，他就能得救了。

「斐爾，我以前……曾經在村子裡救過斷了氣的嬰兒吧？」

我問向一直存在我體內的天使，雖然祂沈默了一陣，但是仍然給予肯定的回答。我試著向祂傳達出微笑的意念，然後繼續說：

「到最後為止，借我祢的力量吧……」

我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外面，而祂正用我的手提起槍對準眼前的人影。龍的肩膀不斷流血，無法立刻站穩。可是他依然抬起另一隻手，握著短刀擺出架勢。

「祢說她是怪物？」

龍搖晃一下後，用力踏住地面。認真起來的殺意出現在他的眼中。就像我得出的結論一樣，龍似乎也明白只有殺了我，他才能得救。

『沒錯，而且你現在就要死於這樣的怪物之手。』

「哼……」

龍對祂的話嗤之以鼻，接著身體一低猛然衝了過來。我不懂是由於祂的輕忽，還是其他原因，但是龍成功闖到我的面前。

就連我都知道這不是長槍能發揮作用的領域，更不用說是善戰的龍，當然能把握住機會。他的膝蓋用力一踢，讓人眩目的疼痛馬上衝擊到我的肚子，我的身體微微上浮。

「給我滾！」

龍大吼，在這剎那就會流逝掉的時間中，我的身體確確實實露出了空隙。

纖細的脖頸，就在龍能夠揮斬的路線上。龍運起刀尖畫出軌跡，我也同時祈禱他能夠順利命中，這個過程不存在任何阻礙——

就算天使主動把我的脖子靠向刀口，這個本來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也不會造成絲毫改變……才對……

——冰冷的刀鋒停在白皙的脖子表面。

下一秒，我的身體宛如化為一束極光。鈍重的衝擊從我的手臂傳來，手感比雙眼更快讓我明白，我刺出的長槍沒入了龍僵在原地的身體。

突進的腳步直到撞上障礙物才停下，眼前被釘在牆上的人影，就像是變成了垂掛的人偶，只有鮮血像泉流一樣從不動的身體中湧出。

龍在砍到我的前一刻，停下了手。祂一開始就知道龍殺不了我，所以才故意那麼做。不，也許祂純粹只是想欣賞龍被逼到極限時會怎麼選擇而已。就像大英雄體內的戰鬼一樣，不管什麼時候，祂們總是把人類當成玩具愚弄……

我明白祂利用了我，可是就算明白，能不能接受卻是另一回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去死、去死、去死！

我的心中湧出了不熟悉的情感，就像是深淵中的泥沼般污濁的詛咒，從內心滿溢出來。

為什麼，祢要讓我親手傷害龍？

為什麼，祢要讓我變成不一樣的存在？

村子裡的人向我下跪，教會把聖女的稱號貼到我身上，現在還讓我殺人。我……一點都不想要這樣……不要、不要啊……

「祢、說誰是怪物？」龍擠出的氣音讓我抬起了眼睛。

他移動顫抖的手，抓住刺進身體裡的長槍。即使口中咳出血沫，即使手掌因為灼燒而冒煙，他還是張開喉嚨說下去：

「只不過是這種程度，就想自稱怪物她還早了一百年。」

龍還活著。就算我知道這可能只是斷氣前，最後的時間……他現在還活著這件事，仍然讓我感到開心。

我不明白龍為什麼會停下刀刃，不明白我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他要為了拯救我拚命到這種程度。但是，龍比我還明白——

「她只有十二歲，雖然有時很吵，但是我從沒見過表情那麼豐富的人。有時會做出異常大膽的舉動，不喜歡放棄，而且很容易驚慌……」

他找到了連我都不知道的，內心最需要的話語——

「菲艾諾才不是怪物！」

「答——」

淚水滾落臉頰的瞬間，我才注意到雙眼早已變得模糊。但是就算龍吃驚地望著我，湧出來的眼淚還是停不下來。

「妳、妳回來了嗎！？」

我身上的白光閃爍起來，淡淡的鵝黃色似乎正努力壓制著逐漸增強的櫻色。斐爾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知道時間不多了，但是我還是必須問。

「龍……覺得我不是怪物嗎？」

我把一隻手放在龍身上，接著用力拔出長槍。雖然他一下子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轉眼間，全身的傷口宛如奇蹟般地癒合。這不是人類會有的力量，所以我將等待著答案的視線投了過去。

「當然不是。」

「嗯……」

我低下頭把前額靠在龍的胸口上，掩飾越來越明顯的淚痕。為什麼龍知道我最想要聽到的話呢？這樣實在太犯規了……

我不想要讓村裡的大人們向我下跪，不想要被無緣無故當成聖女，也不想變成怪物。但是我沒有自信，所以我想要許可——

「我可以怕血嗎？」大家說我要治療受傷的人，所以我不能害怕。

「那很正常。」

「我可以害怕受傷嗎？」就算受傷也不會有事，所以受點傷也沒關係。

「這不是廢話嗎？」

我抓著龍的衣服拚命點頭。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聲音卻發不出來。因為緊接而來的，是怎麼樣也抑制不了的情感湧上喉嚨——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

我想強迫自己停下，可是每一次忍下來的部分，都會馬上變成更淒慘的哭聲從嘴巴發出。就算是心臟被魔物貫穿時，也沒有冒出來的哭聲，隨著淚水迴盪在陰暗的地底。

「身體好痛好痛……也可以說嗎……嗚……嗚嗚……」

「可以，當然可以！」

我在龍的懷裡放聲大哭。但是應該沒有過很久，因為當龍抱緊我，我也很快就停止了哭泣。最後的時間應該要露出笑容，而且我還有要做的事——

「龍……沒時間了，殺掉我吧。」我離開龍的胸前，看著睜大眼睛的他說。

「等等，妳、妳在說什麼？不可能！」

「天使要回來了，所以……拜託你，好嗎？」

我露出微笑。我希望這是和以前一樣燦爛的笑容，但是龍看著我的眼神卻充滿恐懼，就像是在看著他絕對不想面對的東西。

「不，不行。我怎麼可能……」

「如果我感到很痛的話，可以再哭嗎？」

我打斷龍的話問他，最後的淚水已經劃過臉頰。他的眼神先是動搖，想要逃避我的笑容，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

「想哭的時候，不用忍著也行。」

「謝謝。」

——這是我最真心的感謝。

「這樣就可以了，我絕對會好好哭出來的，所以……」

我讓龍拿著短刀的手，對準我的心臟。雖然他的手沒有我扶著的話好像隨時會讓刀子掉下去，但是我還是隨著下一句話，慢慢鬆開了他的手——

「動手吧。」

「菲、菲艾諾……」

櫻白色的光芒逐漸壓過斐爾的力量，不過我相信龍，就像是龍曾經相信過我一樣。那把刀，肯定會溫柔地刺進我的身體吧……

「菲艾諾——！」

彷彿要掏出心肺般，龍不斷呼喚我的名字。那對怪物來說，或許是太過殘酷的一擊，但是對能夠被當成人類的我而言，卻是充滿溫柔的一瞬間。

——接下來靠祢了，斐爾。請別讓龍難過哦。

雙眼中失去光芒的少女，身上漸漸不再散發出白光。祂們無法憑依死者，就算祂們的力量仍能留在體內，也頂多只能使用些許魔力，無法再度操控這副身體。

唯有死亡的權利是即使擁有龐大力量的祂們，也無法褻瀆的領域。

對專職戰鬥的祂來說，更是如此，因此祂只能重新恢復沈睡。然而，就像是取代祂一般——

少女冰冷黯淡的身軀，立刻充滿了溫暖的光芒。

那是白色中帶點鵝黃的，治癒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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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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