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2047 - 二．管他決定是否正確/錯誤還是得吃飯

　　二零四七年，七月，一日，星期一，黃昏五時正。

　　香港。

　　譽民茶餐廳。

　　午後，陸續有很多附近的街坊過來找老闆商量之後的事。老闆在這一區算是個德高望重的人物，待人親切，幫人義不容辭，香港其實有很多這樣的人，只是大家不察覺而已。

　　跟大家交換了情報，在市場上賣菜、賣肉、賣魚的都說，能找回來的貨源不多，入口貨完全斷絕，本地貨乘機加價，別說要拿來賣，留給自己吃也有難度。

　　「我有個提議不知道大家接受不接受，」老闆認真地說：「將你們手裡有的食物都拿來，我們能吃幾天就幾天。」

　　這不是一個公平的提案。

　　各人手上擁有的有多有少，少的當然不介意拿出來，反正都挨不了幾天，但那些還算多有的就不是這樣想，凍肉鋪和雜貨店愁眉深鎖，要他們將食物拿出來，一定虧大。

　　「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但我希望大家不要只顧自己，念在街坊一場，我們不應該計較太多。同舟共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會議沒有帶來結論，大家都回去自己的地方，要想清楚應該怎麼辦。

　　老闆也沒有勉強他們，始終他並沒有那個權力，他只是一個較為受到人們尊重的老人而已。

　　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刻，自私的人性很容易就會表露出來，但這並不代表自私就是錯，因為自私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根救命草。

　　好不容易等到黃昏，就是平常吃晚飯，預備應付晚市之前的時候。

　　「來，別客氣，起筷吧！」

　　三味菜都是老闆親自煮的，還有湯，雖然就像平日一樣，但在這個艱難日子來說算是非常豐富。

　　同桌的除了老闆娘和健仔哥，還有兼職洗碗的虹姐和她那還在上小學的女兒童童。虹姐是新移民，來港之後生了個女兒，幾年前跟丈夫離婚，前夫是香港人，有了另一個女人。

　　「老闆，」虹姐好像不太好意思地用半咸淡的廣東話說：「童童明天不用上學，我怕沒有人照顧她，所以……」

　　「帶她回來不就好了？多個人多個照應呀。」老闆人實在太好。

　　「好、好好！」

　　看著虹姐笑得那麼歡，外賣輝竟覺得「人間有情」這四個大字，原來從來沒有消失。

　　「虹姐，」健仔哥在這個時候插話，「你家裡還有能吃的東西嗎？」

　　「咦？應該還有吧……」虹姐其實不蠢，「我明天拿過來吧。」

　　這大概也是健仔哥的想法，他才沒那麼好心，才不會關心別人還有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只關心自己，頂多加上父母，撐不撐得住。

　　所以他想盡辦法維持食物的供應，除了「以物換餐」之外，他幾乎花光了所有茶餐廳現金，在超市買回來一大堆罐頭。他說明天會再去一次，看看有甚麼剩下的都要。

　　所有人都不相信政府──不論是從前的那個特區政府，還是現在的軍政府──不相信政府真的有辦法保障市民的生活，不相信政府能夠保證每個人都有飯吃，不用他們挨餓。

　　在失去進口貨物的今天，如何維持整個香港的食物供應？政府沒提出過任何方法。市民只能自己想辦法，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電視新聞也有報導，零星搶劫已經出現，如果政府還是無能為力的話，香港恐怕大亂。

　　外賣輝吃飽之後就站在門口，七月的晚空似乎來得有點早，香港大概已經不是那個介乎北緯22°08′至35′、東經113°49′至114°31′之間的那個香港了。

　　被傳送到異世界的香港，還算是香港嗎？

　　「今晚看是沒客的了。」健仔哥站到門口的另一邊。

　　「這不是一件壞事吧，對於目前的狀況來說。」

　　「兩個星期。」

　　「甚麼？」

　　「我們頂多能撐兩個星期。」

　　外賣輝不知道健仔哥如何判斷出這個時限，但兩個星期似乎已經是一個比較樂觀的時間，外賣輝最初還以為他們根本沒能撐得過三天，就算健仔哥買了食物回來，也只能足夠支持一個星期吧？

　　如果真的要將時限延長至兩個星期，在沒能找到更多食物的前提下，那就意味著每個人的食量需要減半。

　　香港大飢荒，想想就覺得天方夜譚。

　　物質何等豐富的香港，豐富到幾乎完全捨棄了本地漁農畜牧業，香港人終於要自食其果了嗎？

　　「輝，我提早放你，下班吧。」

　　「咦？」

　　「八時，還趕得上啊。」

　　「可是……」

　　「還沒決定好嗎？」

　　是的。

　　外賣輝還沒有決定好。

　　他細心思考了整整一天，卻還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應該說他根本沒有那個決心或者覺悟去下決定嗎？總之，他就是猶豫不決。

　　他到底在猶疑甚麼？

　　正如阿傑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去過新的生活，不是嗎？

　　可是，「這些機會真的屬於我的嗎？」外賣輝在街上留連，不知道應該是要回家好呢？還是出發往屯門好呢？

　　「唉……」外賣輝一個人坐在公園長椅上仰天長嘆。

　　「外賣輝？你在這裡做甚麼？」燈光暗昏，幾乎看不見樣子的巴基斯坦人黑仔明忽然出現。

　　「嗯？黑仔明？」

　　「出大事了呢，香港。」黑仔明一邊用標準的廣東話說話，一邊坐在外賣輝旁邊。

　　「嗯……」外賣輝忽發其想，就問：「如果有機會，你會選擇離開嗎？」

　　黑仔明跟外賣輝的背景其實很相似，二十來三十歲，好幾年前他隨著家人回去巴基斯坦，卻因為無法習慣和不懂說家鄉語言而自己一個人回來香港生活，在某家由電視台轉型成為網店的公司裡送貨，同樣住在劏房。

　　「離開……到哪裡去？」

　　「沒有特定要去的地方，當是出去冒險，開展新生活？」

　　「沒興趣呢。」

　　「為甚麼？」

　　「我只想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生活而已。」

　　外賣輝覺得意外，驚覺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改變，都想要過新的生活，那怕當下的生活環境相當惡劣，甚至到了一個即將和全香港八百萬人同歸於盡的地步。

　　還是說事情其實沒有那麼悲觀？或者政府能在最後關頭找到新的食物來源？

　　外賣輝說不準，就像加入阿傑走出香港去冒險一樣，其實也是一場賭博，誰都沒法保證留下來的人還是走出去的人可以活得更久，但兩者之間的關鍵在於，一個是寄望於別人伸出援手，另一個則是將人生掌握在自己手裡。

　　怎樣選擇，其實沒有對或錯，因為無論如何，這都是各人各自認為最合理的判斷。

　　賭贏、賭輸，都得看老天爺的意思。

　　只是外賣輝並不喜歡賭博，他害怕賭博，害怕一鋪清袋。

　　二零四七年，七月，一日，星期一，晚上九時正。

　　香港。

　　屯門遊艇會。

　　「阿傑，」在七月換上了冬裝的澄澄走近站在碼頭旁邊的阿傑，說：「他們說差不多可以出發了。」

　　「他還是沒有出現。」阿傑似乎有點失望。

　　「輝哥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嗯……」

　　阿傑和澄澄登上遊艇，連同遊艇主人，在場所有人都是阿傑從網絡上召集過來的，人數足以建設一個迷你社區，當然，前提是他們真的找到了落腳的地方，能夠確保食物供應和人身安全。

　　大家都有了覺悟，知道此行不一定能夠平安無事，但為了他們夢想裡面的新生活，他們無所畏懼。

　　這班人，不論結果如何，都應當受到世人尊敬。

　　「齊人，出發吧！」

　　阿傑以召集人身份發號司令，其他人則以歡呼代替言語。

　　異世界裡的新生活，到底會是怎樣的呢？4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4E1Jwu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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