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你 - 第三章當你還背著舊書包（3）

「阿公阮轉來啊（阿公我們回來了。」蘇衡拉開門，喊道，剛脫下鞋子，抬眼卻看見兩小孩正開開心心的看著電視，眼角不禁抽了抽。

「作業拿來，我要檢查。」蘇•級任導師•衡，上線。

兩娃僵硬轉頭，喀喀喀，臉部表情經過興奮、訝異，最後在驚悚定格。

「我我我我我馬上寫，馬上寫！」動作一致，異口同聲——這種時候總是顯得兩姐弟的感情特別牢靠。

蘇衡抱臂站在原地，瞧著蘇洌蘇折達達達衝上樓，無奈嘆口氣後慢慢把臉板了起來。

業務非常熟練，可見在弟弟妹妹長大之後，也沒少在面對自家那幫學生身上實行過這套臭臉技能。

「阿公。」季阡陌含笑向蘇爺爺問候，一邊還分心用手揉了揉蘇衡的腦袋瓜，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兵荒馬亂。蘇衡表情還是緊緊繃著，耳根卻悄悄紅了紅。

蘇爺爺的目光凝在季阡陌手上一瞬，才又笑吟吟地繼續道：「小魚你轉來了，阿陌今仔日恁那欸遮爾早（小魚你回來啦，阿陌你們今天怎麼會那麼早？）」

「阮兩個都忝啊，得轉來啊。（我們兩個都累了，就先回來了。）」季阡陌一本正經的說瞎話，蘇爺爺沒有出聲揭穿，眼裡卻劃過一絲讚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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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蘇衡從小就安靜自律，簡直乖的不行，偏偏身體又不算好，季阡陌不這麼說都不一定能哄人回來——倒不是說蘇衡不顧身體只硬拼，而是他會嚴格遵守自己定下的時間。然而，那樣的休息量雖然適合其他國三生，但並不適合今年才十三歲的他。

蘇衡實在太成熟，這是令人安心卻又擔憂的一件事。這常導致無論是他們，或是他自己都沒有考慮到他其實才十三歲。

蘇爺爺蘇沐言在照顧蘇衡之前也已經有超過二十五年沒看過孩子了，他很多事不知道怎麼說，就只能迂迴著來，讓季阡陌看著可以的話就幫個忙……也算是恰好交換了。

這麼一想，蘇爺爺突然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畢竟蘇衡安靜歸安靜，面對弟弟妹妹也能開口訓人，當風紀當班長時也不是不能上臺公布事項，對著季阡陌迷迷糊糊下甚至能要抱抱。

這都是他沒有的待遇。

蘇沐言心裡不由得暗生憂慮，開始認真思考起了作為一個家長，自己是否有些太過嚴厲了的嚴肅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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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季阡陌，則是從升國中前——也就是差不多三年前的暑假開始托蘇家幫忙照顧的，包吃包喝，晚上再自己回家睡。

……

其實季家夫妻也不是沒考慮過乾脆把兒子打包好送給蘇家的念頭——要知道在有了蘇小同學之後，季阡陌可不是只乖了一點點，從中二少年到鄰家小哥哥，簡直是飛越性的成長。

尤其他們要到外地工作，季小朋友一個人在家絕對是能做出通宵打電動這種混蛋事的類型。

季父又不是沒有經過十一二到十五這段貓嫌狗厭黃金期，再加上父子遺傳，他完全有理由懷疑當年他那些事會再被重演一次——雖然他當年也沒有做什麼大的壞事，基本上就是翹課打籃球翻牆打電動之類的事而已。但一想到他現在是那個很可能一天到晚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被找的家長，那就真的糟心極了。

可以的話最好是有人能白天監督上課，晚上監督睡覺，平時還要管吃飯管功課——吃飯不要讓他隨便買泡麵買微波食品記得叫他吃便當，功課方面成績至少能有公立學校願意收。

當然成績到了想去念私立也沒差，但拜託成績不要太慘。

最好還要在基測後管管志願序，不要讓他在志願序第一行填某所高職的電競科——沒有歧視這個志願的意思，但看自家連俄羅斯方塊都打不好卻還在聽說某所高職有電競科就想去讀的傻兒子他們就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孩子腦袋是否有進水。

好在現在水倒出來了，季家夫妻覺得他們完全可以替成功把他們家小孩腦袋裡的水清乾淨的蘇衡立個長生牌位。

深受各種慘痛經驗折磨的季父季母下一階段的人生目標就是拿個黑色垃圾袋把季•進化版•阡陌打包好嫁出去，帶嫁妝的那種，不提供退貨以及售後服務。

可惜不知道蘇衡是直是彎，他們不能直接丟包過去。再說都這麼大的小孩了體積也大，實在不好意思拿「好兄弟」這種理由去搶占人家小朋友的床鋪空間。

對自家父母的萬分嫌棄絲毫不知情的成熟版季阡陌已經認認真真的陪蘇爺爺看起了新聞，一老一少倒是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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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邊的蘇小妹蘇小弟就有些慘烈了。

他們正戰戰兢兢地把各自今天的作業本聯絡簿都翻開，等待作業的完成度沒有達成百分之百將會造成的後果——蘇衡平時都是以罰抄課文做為處罰，作業剩的佔比越高，罰抄越多。

蘇衡個人是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畢竟本來就該先完成作業才能做其他的事，達成任務後別說是看電視，想看漫畫或想跟同學約出去玩蘇衡都沒意見。

……

蘇衡看看攤開的作業本，蘇折只剩下了兩題，蘇洌則是剩下一本習作，都不多。蘇衡不由得抿抿嘴，想開口說教，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

疲憊、挫折和心慌，幾種情緒攪在一起。真的好久沒這樣了，明明不是頭一年當哥哥，怎麼情緒控管還能這樣亂七八糟。

蘇衡最終盡力牽了牽嘴角：「都過來。」

見兩個小孩怯怯地看著他，蘇衡不由啞然。他傾下身，把蘇洌蘇折都抱進懷裡，小孩子的身體香香軟軟的，氣息柔和溫軟，饒是蘇衡心底再紛亂也不由得沉靜下來。

「你們都很棒很棒，超棒的，不過你們還可以再更棒一點。

去把作業完成吧，你們都只剩一點點了，對吧？」蘇衡微微笑，清潤溫和的聲音像風一樣驅散了小朋友心裡的不安，小朋友們的眼睛一點一點慢慢亮了起來。

「不過還是要罰，就從上次罰抄的往下一篇，抄兩遍就好。」

「哥哥哥哥哥哥……」重疊在一起的和聲直打顫。

看著震驚到臉色都變了的弟弟妹妹，蘇衡噗哧一笑，伸手揉亂兩人的軟髮。

「去拿筆來，你們做作業，我看著呢。」

事實證明在壓力下，人的效率還是比較高的。

差不多快六點時，小孩們的作業和罰抄就都全部完成了，可說是相當神速。

最後蘇衡依舊沒忍心讓小朋友們罰抄兩次課文。小朋友們很高興，非常高興，超級高興，高興到覺得自己可以來一個蘇式三百六十度花式全旋。

說不定還可以半空劈個叉。

雖然真相是蘇衡原先就打算拿那一次來提升倆小孩的寫功課效率，但結果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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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處理好的食材擺得整整齊齊，鮮綠色的地瓜葉和醬油一起燙過後混入蒜泥，一起備在一邊。挽著袖口的清秀身影一手熟練地顛著鍋，肉絲炒得金黃油亮，醬被倒下去翻炒，焦香濃郁。另一邊爐灶上的鍋裡蛋花湯已經開始咕嘟冒泡，隱隱泛著香氣。

「蘇衡。」季阡陌走進廚房，半乾的短髮上披著一條毛巾，濕意隱去了眉眼間的凌厲與少年傲氣，只餘下了鬆懈與溫柔。

「嗯？」蘇衡瞥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融融笑意。

「蘇衡，你還好嗎？」

過度疲倦的身體和大腦反應速度都有所減退，蘇衡眨眨眼，側身微抬起頭望著他，才笑著抿抿嘴嗯了聲。

季阡陌鬆了口氣，又仔細觀察了蘇衡的眼底，一派清湛溫然，確實已經沒有了方才訓孩子前那一絲閃過的怔忪：「那就好啊，我先把東西端過去，等等你也去洗個澡？」

蘇衡手上裝著盤，彎彎眉眼輕輕應聲。

季阡陌徹底放了下心：「那我端過去了，我們今天先不念書了，早點睡，明早我們四點就起來。」季阡陌不容分說地道，像是生怕蘇衡反駁，說罷就離開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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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幾個人合力把全部的東西整理好，蘇父剛好回來了。

蘇重九臉色有些疲憊，儘管面無表情，但眼裡依舊明亮而溫和。

……但溫和的面無表情還是面無表情。

頂著那副冰山臉與蘇洌站在一起，叔侄倆簡直比蘇驚蟄這正牌老爸還要像親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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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是個有些複雜的家庭——蘇沐言跟蘇重九是親父子，但蘇重九的三個小孩都跟他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兩個是親弟蘇驚蟄的小孩，一個是工作途中撿到的。

但他們平時都不太能意識到這件事，畢竟感情某些時候能大過血緣——要不然也不會有婚姻了，如果感情大不過血緣，那就兄弟姐妹在一起好了，幹嘛還要結婚？

……反正總而言之，一家子感情挺好的，那些有的沒的其實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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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感情好，分開了才更難過。

蘇衡在看見蘇重九那一瞬間，臉色煞白，喉頭滾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他怎麼就忘了，這一年、就在這一年，蘇重九死在一場大火裡。

就在放榜那天。他高高興興把基測放榜單印了出來，衝回家，就接到了電話。

那是在下午，蘇爺爺去跟朋友聊天了還沒回來，他衝到現場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他看見蘇重九燒的不成人形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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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蘇衡眨眨眼，克制著腳步，盡量不顯得急切的緩緩走過去，卻依舊有些踉蹌。他伸出手，慢慢地環上蘇重九的身體。

蘇衡幾乎都要忘了，如果回到的是這個時間點，他的父親確實是還活著的。

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他不願意想起所剩的時間不多。

「今天……」怎麼終於學會撒嬌了？

蘇重九機智地把後半句話爛在肚子裡。

蘇衡只見他面色沉靜，殊不知蘇重九腦袋裡的小人已經高興的衝出去跑了兩圈。

—高興。

—超級高興。

—我家兒子最可愛。

蘇重九輕輕拍了拍蘇衡的背，慢慢順撫下去，「哎，」抬手，一償宿願地在那顆毛絨絨的腦袋上揉了揉，「怎麼？」

力道穩定而沉著，帶著生命的溫度。

蘇•偽小朋友•衡聲音細若蚊蚋，悶悶道：「……就突然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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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已經很久沒想了，因為他一想起來，心臟就會絞在一起，特別難受——他會忍不住不斷不斷地想起那個畫面。

那天蘇重九穿著最令他驕傲的黑色制服，上頭貼著黃色反光條，身體蜷了起來，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小男孩。

腳被倒塌的櫥櫃壓住了，小孩臉上捂著一塊燒乾的毛巾，露出的幼嫩皮膚都遍佈了焦黑的中度重度燒燙。

蘇重九……那時蘇重九把身上能脫的護具都給小孩套上，又用腹部把小孩牢牢護在身下，惡火直接讓他最熟悉的家人變成了陌生人。

可是那小孩也沒有被救回來，而是在送醫後，宣告搶救無效，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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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衡抿著嘴，沒有露出半點哽咽，眼淚又轉了幾圈，啪嗒啪嗒安安靜靜地砸下來，他輕輕蹭了兩下，再抬起頭只留下微紅的眼眶和乾淨的笑。

又眨了下眼，那點紅也幾乎消失不見，只留下蘇重九胸前濕了一塊的痕跡。

蘇重九因為工作緣故平常根本很少在家，也就不怎麼能發現蘇衡的不對勁，再加上性格本就遲鈍，就算感覺到了些異樣也很快便拋在腦後，不疑有他道：「那考完試，等暑假，爸想辦法調班，帶你們出去玩，你也放鬆一下。」

蘇衡仰著頭，看著蘇重九溫柔的眼睛，一瞬間腦裡閃過了改變過去也許將會發生的種種後果，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蘇洌蘇折高興的擊掌，蘇沐言、蘇重九、季阡陌好像又說了什麼，不過蘇衡耳邊正嗡嗡作響，他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蘇衡知道蘇重九如果不去的話，他是肯定可以活下來的……至少能活過那個下午。

但那在不遠的未來裡，又將會是誰死在那場火災裡呢？

又會是誰，失去他或她的父親或母親？

那個小孩，結局又將是如何？會活下來嗎？還是走得時候，會走得更悲慘或不那麼痛呢？

蘇衡沒辦法想那麼多了，既然能回到過去，他就想自私的把他的家人留下來。

他也只能努力忽略心底的自我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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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蘇重九：我家小孩真可愛<(￣︶￣)>

#羨慕嗎#

#你們家沒有#

#只有我有#

#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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