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楔：千年樹精 - ［全卷］第九章．彼岸之楔（下）

　　歐克為了行走方便，索性將自己的根足幻化成人類雙腿，迪賽爾瞄過一眼吹了聲哨，立刻被某男投來警告視線。

　　他們來到巨型天空圖書館的一樓，踏上大廳正前方的瑰石平台。

　　迪賽爾在石板中心的圖騰注入些許靈能，倏地覆上一層微光，將他們包入金字塔般的薄膜內。

　　石板的萬有引力急劇增加，整整加重十倍。

　　歐克半合金眸，長耳末端的嫩芽垂了下來，搭在一旁的拉文則是被迫癱在腳下的石板上，動彈不得。

　　貝倫斯與迪賽爾一臉淡然自若，面對重力驟變，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等會兒會直衝下方一百層，剛開始會有點刺激，習慣就沒事了。』

　　『嘎⋯⋯不習慣會怎麼樣嘎？』

　　貝倫斯聳聳肩，迪賽爾壞笑道。

　　『沒事兒、沒事兒，沒聽說過會誰搭這個嚇到回歸祕錄的，小毛球你只要別忘了運轉自己的梅爾卡巴就沒事啦。』

　　他一說完，再次注入普拉納，下一秒自由落體加速度向下狂衝，周遭景色劇變，拉文差點兒吐出早已不存在的心臟、瞪出鳥眼。

　　貝倫斯餘光瞥過暗自忍耐的歐克，不禁伸手牽住對方，試圖緩和對方的心慌與不適。

　　『哎哎哎，貝倫斯你不上道啊！別在俺這個單身漢面前秀恩愛呀！』

　　貝倫斯白了他一眼，吐槽一句。

　　『你這個變態男不是追了康卓勒幾萬年啦？加把勁唄，彼岸沒有誰能跟你搶啊！是男人就主動點。』

　　『俺一直很主動啊！可她就是跟石頭一樣硬唄，再這麼下去俺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百合哩。』

　　『行行行，反正你只要別變成基佬找上我就行啦。』

　　『咕、嘎咕咕⋯⋯』

　　在他們閒聊的同時，趴在地上的拉文一副口吐白沫的模樣，而逐漸適應的歐克則是對這種能夠快速位移的金字塔承載器有些好奇。

　　『這是怎麼驅動的？』

　　他直發疑問，此時下降的速度也迅速減緩，倍增的重力也恢復常態。

　　石板完全靜止後，金字塔光膜也瞬間消失。

　　『根據祕錄的法則製作的。這座天空圖書館記載了絕大多數的前人智慧，雖然有一部分無法解析，但想要知道彼岸的運作原理和精進自己的修為，這裡絕對是上上之選。』

　　貝倫斯解說完後，迪賽爾接著補充。

　　『不過不是任何存在都能被允許進來噠，如果是康卓勒來接你們的話，大概連這些都不會讓你們看，直接在一樓大廳測驗你們的素質就歸類了唄。』

　　『歸類？』

　　『等會兒你就知道啦。』

　　他們踏出方形石板，朦朧的周遭倏地清晰顯現。

　　貝倫斯順手朝癱在石板上的拉文勾勾手，將對方瞬移到自己的肩膀上。

　　『這是？』

　　歐克望著前方浮空旋動的菱形晶石，閃耀著九彩光輝。

　　『祕錄水晶，跟阿卡莎祕錄一樣成分不明，它原本是祕錄的一角碎石，放著放著不知從啥時開始就變成這樣啦。目前只知道它可以篩選適合你們修練的法則。』

　　迪賽爾在一旁飄浮的無色碎塊上翹腳坐下，看向貝倫斯。

　　『先拿小毛球測試唄。』

　　『嘎、咕咕⋯⋯嘎、嘎？』

　　才剛回過神來的拉文一聽到自己要被抓去測試什麼，激動得在貝倫斯的頭上亂竄。

　　『嘿，你在緊張什麼啊？只是要你去碰一下祕錄水晶，又不會吃了你。』

　　『咕嘎、真的？』

　　貝倫斯強行拉離癱在自己頭頂的扁掉胖頭鳥，放手讓對方自己飛過去。

　　『用什麼碰嘎？』

　　『隨便，哪個部位都行，你整隻鳥貼上去也沒誰會管你。』

　　『咕咕⋯⋯』

　　拉文張開翅膀貼在水晶一角，閉上眼睛瑟瑟發抖。

　　歐克靜靜地站在一旁，瞇眼盯著九彩光輝的祕錄水晶黯淡下來，數秒後亮起金色與橘橙色的極弱微光。

　　『哎，原來這團小毛球是雷電屬和土屬的適性者啊？難怪有點神經質，不過會很固執嗎？』

　　迪賽爾問向貝倫斯，貝倫斯一臉不意外地看向歐克。

　　『小渡鴉＂長大＂後說不定會比背後靈還厲害呢。』

　　『咕咕、嘎？我還會再成長嘎？』

　　拉文睜開一隻眼睛，發現除了祕錄水晶有光色變化之外，其餘周遭一切正常。

　　『會也不會。要不要＂成長＂是你自己決定的，你想變強就努力修練。』

　　『嘿嘿，小毛球陪我打一打也會變強噠。』

　　『⋯⋯你只會秒殺＂他＂吧？』

　　『對吼，先不說是不是還沒適應這兒，那亮度實在是⋯⋯』

　　迪賽爾愣了一下搔頭傻笑，朝拉文伸出手指隨意一撇，將對方瞬移到一邊，祕錄水晶的光色恢復原狀。

　　『小毛球等會兒再處理，先換小美人啦。』

　　歐克慢步上前，索性將自己的枝枒末梢幻化成人形五指，舉起手臂貼上九輝礦石，倏地七種色彩暗下，只留下白紫光芒。

　　迪賽爾瞪大眼睛跳了下來，驚呼一聲。

　　『臥槽，這純度比康卓勒還誇張，這是從哪來的樹精啊？』

　　『某個基準異方來的。』

　　貝倫斯趕緊瞬移歐克護在他前頭，正色道。

　　『先說清楚，誰也別想跟我搶歐克，他是我的。』

　　『你想自立門戶啊？康卓勒同意嗎？』

　　『老早就跟她說好了，要是我找到合適的庇護者苗子就能跟你們平起平坐啦。』

　　『但是俺沒認同這回事達。』

　　迪賽爾看了看一臉淡定的綠髮樹精，又瞧了瞧不肯讓步的貝倫斯，抱胸打量。

　　雙方互瞪許久，總算有點融入環境的拉文飛上歐克的肩頭。

　　『要不來個約法三章？』

　　『說。』

　　『第一，限制你去祕錄異方的頻率，最多三十天一次。』

　　貝倫斯俯首接受，反正已經找到奧菲莉雅的一部分了，就算不完全也沒關係。

　　『第二，每三十天至少要跟我對戰一次。』

　　貝倫斯抹抹臉，想到上回的慘狀，立刻討價還價。

　　『會不會太頻繁啦？別忘了上次我們毀掉彼岸半個區耶，連區域的維護者都出來抗議了，再來個幾次，康卓勒不可能會坐視不管吧？』

　　『呃，那六十天？』

　　『一年三次唄，這樣她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剩下的你就找你的部下打發時間囉。』

　　『好吧。』

　　迪賽爾有點掃興地放下手，盤坐浮起朝拉文勾了勾手指。

　　『第三，那隻小毛球暫時放在俺這兒。』

　　『咕、嘎嘎咕！救命咕、主人救命嘎——』

　　他輕輕捏起拉文的翅膀向兩側拉開，眼角噴淚的鳥兒渾身炸毛。

　　『你要拉文幹嘛？不是嫌他弱爆啦？』

　　『沒事兒，只是看這隻小毛球對你的怨念挺重噠，把他獨自扔在無名者居住區也怪可憐噠，把他壓在俺這兒，防止你爽約唄。』

　　貝倫斯吊著死魚眼，雖然說拉文後來怎麼樣他都不在意，但是歐克就說不準了，要是眼前這個變態利用拉文拐走歐克，他怎麼可能不跳下去救樹啊？

　　『你魔族重契約，我龍族也重契約，有必要用這麼爛的約束方式嗎⋯⋯』

　　『哈哈，這樣對誰都方便咩。就這樣說定囉。』

　　迪賽爾低下頭，瞅著蓬成一團毛的黑色胖頭鳥。

　　『嘿，小毛球，你可要感謝俺哪，否則你被扔到其他無名者居住區，就幾乎永遠見不到你的主人啦。』

　　『嘎嘎嘎——什麼意思嘎！』

　　『彼岸也有階級的嘛！基本上是以實戰與綜合能力來劃分，最弱的是無名者，也就是平民；最強的是管理者，唯一擁有隨意出入這座天空圖書館的權限者。而最底層的無名者，一般只能活動在屬於自己的規劃區囉。』

　　『這樣不公平嘎！天生弱的就永遠只能當平民嘎？』

　　『本來就不公平呀，公平的話就不會有意識體之間的差異啦。不過嘛，如果你想爬上來，只要好好修練多多幹架，變強了就有資格參加執楔者考試了唄！考過了就跟＂現在＂的貝倫斯同等級唷——』

　　『喂，你在灌輸一個孩子什麼幹架觀念呀？別害他變成戰鬥笨蛋啊。』

　　貝倫斯冷笑旁觀，眼看原本怕對方怕得要死的小渡鴉竟然被對方哄得兩眼放光。

　　『嘖嘖，執楔者多一點，大家都能變強唄。你瞧那群數不清的無名者，簡直就像廢渣，俺看了都提不起勁咧。』

　　『維護者？執楔者？』

　　歐克忽然追問，貝倫斯接續說明。

　　『維護者的位階高於無名者，低於執楔者，主要是處理彼岸日常事項、負責調停爭執或追捕違反公約規章的意識體，通常具有一定的實力。』

　　『至於執楔者，就像我跟迪賽爾這種，當修練到能通過考試取得資格後，就會被配發在其中一名現任管理者之下，負責處理祕錄內出現的壞掉人偶。』

　　『簡單來說，兩者差異就像警察和軍人。』

　　他頓了頓，補上一句。

　　『彼岸的管理者同時也是執楔者，只差在他們是實力最頂尖的佼佼者，也是唯一能命令維護者與執楔者進行特定任務的權限者。』

　　歐克點點頭，望向迪賽爾。

　　『拉文被歸類成無名者，會被配發在迪賽爾的管轄區域內，那麼我呢？』

　　『你跟我走就行了。』

　　貝倫斯燦然一笑，牽上歐克，朝拉文和迪賽爾揮揮手。

　　『那麼，我們就去見康卓勒啦。拉文拜拜囉——』

　　『嘎嘎嘎嘎嘎！主人別走、別走嘎——！』

　　拉文狂拍翅膀掙脫迪賽爾，無奈自己飛過去時撞上石板外的無形障壁，而對方早已速升離去。

　　『主人嘎⋯⋯咕⋯⋯嘎咕咕⋯⋯』

　　整隻鳥趴在原地，哭泣抽搐。

　　『嘛，小毛球，你也別那麼依賴你的主人唄。想要見他，自己就變強搶回來呀。』

　　迪賽爾一手撐著臉頰，打了聲呵欠。

　　『給你兩百年，兩百年後你還無法成為執楔者回到他們身邊的話，俺會把你扔出去的。』

　　他從旁走過，冰冷地瞪了對方一眼。

　　『俺的區從來不收廢物噠。跟上來唄。』

　　向上傳送時的重力是顛倒的，就連啟動之後的金字塔薄膜也是上下映射，在傳送途中站立位置一百八十度大翻轉，就連生性淡漠的歐克也難免露出不適應的表情。

　　『很不舒服嗎？』

　　『還可以⋯⋯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在這裡都不使用瞬間移動那種力量？』

　　『因為跨層的話用不了，這座天空圖書館亙古悠長，再加上頂層就是阿卡莎祕錄的所在地，有些禁制就算是執楔者也難以承受。』

　　『禁制？』

　　『比如越接近祕錄的位置，就越難維持幻化的姿態，雖然不是完全不行，但承受的反噬力道卻會依變幻程度倍增。』

　　歐克稍稍歪頭，茫然追問。

　　『你在祕錄面前會變回原形嗎？』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那個老太⋯⋯康卓勒肯定會抓狂，天族的狂暴跟反差絕對不是魔族比得上的。』

　　歐克思忖片刻，言下之意就是貝倫斯十分顧忌康卓勒這號人物，情願被禁制反噬也不想惹到她。

　　他點點頭，忽然想到方才迪賽爾提到的話。

　　『執楔者要考試才能當，我現在是要去考試嗎？』

　　『你不用考。』

　　『為什麼？』

　　『剛才祕錄水晶的反饋，若是康卓勒看到也會搶人，但我想她已經察覺到了。』

　　『什麼意思？』

　　『純白是光明屬、紫光是空間屬，而且沒有雜色，簡直就是理想中的庇護者。』

　　貝倫斯暗下眸子，傳送石板也停了下來，他們懸空踏出距離原先光橋位置的上百樓層，重力忽然一百八十度翻轉，站穩腳步後他才接續補充。

　　『大部分的執楔者都可以被取代，只有庇護者極其珍貴，就算實力尚未到位，只要發現擁有相關素質的個體都會被重點關注，哪怕還只是個無名階級。』

　　『只有庇護者這樣嗎？』

　　『適性時間或空間甚至兩者兼具的也是比照辦法，目前彼岸空間屬的不足百位，時間屬的不足二十位，兩者兼具的恐怕只有我一個。』

　　歐克怔了一下，原來對方是那位唯一僅有的珍稀存在。

　　『迪賽爾呢？』

　　『他是空間、黑暗、火，其實一個個體的適性法則可以從他們的性格略知一二——儘管他掌握的法則位階略遜於我，但他早我來彼岸三十多萬年，又是個戰鬥狂，這段實力差距我也不可能僅靠天資彌補。』

　　貝倫斯搔搔臉頰，望向前方的迴旋石階，再上一層就是康卓勒辦事處的大廳了。

　　『老實說，雙方都是滿血狀態一挑一的話，我跟他打起來勝算不到兩成。』

　　『不過，那個變態只要遇到能把他鬥到發揮一半實力的對象，就會自動列入他的特訓名單，雖說那些被特別關注的目標進步神快，但也從此雞犬不寧了。』

　　歐克瞧對方感觸良多的模樣，或許對方就是被迪賽爾盯上的最大苦主吧？

　　『拉文會沒事嗎？』

　　貝倫斯聳聳肩，走在前頭踏上迴旋石階，朝後方的綠髮美人伸出手臂，同時也將自己幻化成亞精靈的姿態。

　　『我也不清楚，畢竟在彼岸這裡，時間法則用處不大，也被禁止用來窺探同伴的過去，未來也難以觀測——不過康卓勒或許能夠回答你的問題，畢竟她掌握的時間比我還久。』

　　『為什麼要幻化呢？』

　　『那位女王相當嫌惡我幻化成亞精靈以外的形態嘛。』

　　『我也是嗎？』

　　歐克與對方走到一百零一層的瑰石巨門面前，將自己幻化成初次變身時的形貌。

　　貝倫斯盯著異色版的奧菲莉雅怔愣數秒，趕緊別過頭去。

　　『其實你不必幻化，我想天族的女王應該不討厭樹。』

　　歐克眨眨眼睛，正在猶豫要不要變回原形時，腦中傳來一道陌生的高雅女音。

　　『進來吧，我知曉你們會來。』

　　「嘖嘖，果然有辦法觀測得到嗎？還是單純的推理？」

　　貝倫斯喃喃自語說出聲來，從踏進彼岸開始就一直使用意識交流溝通的歐克呆了一下，還好對方說的是原世界的人族話語，而不是其他異方的語言。

　　「怎麼突然用嘴巴說話了？」

　　『沒什麼，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罷了。』

　　他牽上對方的手，另一手貼上密閉的晶瑩石壁，一抹淡彩金光順由掌心蔓延四方，點亮晶石大門的圖騰。

　　完全亮起後，原本擋住去路的石門像是不存在一般，貝倫斯拉著歐克穿透過去，石門也在認可他們進入後恢復原狀。

　　『你想說什麼我已經知道了。』

　　樓層內好似雲霧繚繞，前方走來一抹高挑無暇的曼妙豔影。

　　歐克凝望身形逐漸清晰的白皙女子，對方一身飄然白裳，插上玉簪的過腰銀髮在頸邊結了髮球，背上的皎潔羽翼微微飄動，看上去宛若人們認知中的天使。

　　『既然你已找到合適的庇護者人選，那麼當初答應你的契約自然成立。』

　　康卓勒的淡金銀眸望向對方身旁的清麗女子，面對熟悉的臉容似乎不怎麼訝異。

　　『那邊的意識體，解除幻化姿態吧。你就是你，無須順從他人的意願來委屈自己。』

　　歐克一臉茫然。

　　『委屈？』

　　『是他要你變成這樣的吧？』

　　歐克瞄過貝倫斯一眼，對天族女子搖搖頭。

　　『妳似乎不太喜歡見到亞精靈以外的形體？』

　　康卓勒微蹙雙眉，淡金利眸瞪過貝倫斯一眼，沒有解釋什麼，直說正事。

　　『方才祕錄水晶的事我已觀測到了，和貝倫斯的約定是一回事，將你栽培成獨當一面的執楔者又是一回事。』

　　她冷傲地瞅著面無表情的亞精靈女子。

　　『你若進到我的麾下，同為光明法則的適性者，你將會享有最好的學習嚮導。』

　　『等等，誰都不許跟我搶！』

　　一竊取到對方直發歐克的密言，貝倫斯立刻打斷。

　　『康卓勒，尤其是妳，我是絕對不可能把奧菲莉雅託付給妳的！』

　　康卓勒冷眼一瞥。

　　『恰好找上氣質相似又同為光明屬的意識體，你要求人家幻化成已故的奧菲莉雅，是想自欺欺人嗎？』

　　她輕笑一聲。

　　『這種行為可是相當侮辱當事者哪！』

　　銀髮美女看向歐克，伸出纖纖素手。

　　『為了你的前途著想，還是到我這兒來吧。』

　　歐克一見到對方伸出友善邀請，腦中忽然閃過一抹朦朧的排斥印象，反射性後退一步。

　　無論是貝倫斯或康卓勒都注意到了。

　　『嚇到你了嗎？還沒問起你的名字呢。還有，你可以恢復原本的樣子，無論是什麼我都不會在意。』

　　——既然如此，為什麼貝倫斯會說出那種話呢？

　　歐克解除眼睛部分的幻化，閃爍貓眼石般的金眸。

　　康卓勒對貝倫斯一直帶有一絲複雜的惡意，而雙方都對他帶有強烈私欲。

　　然而，比起這些，他更加在意為什麼自己會下意識抗拒對方。

　　『我是歐克，是個樹精。我會幻化成這樣，並不是貝倫斯要求的。』

　　歐克退到貝倫斯的身後，雙手捉住對方的手臂直直看著她。

　　『我不信任妳，雖然我不清楚怎麼回事，但總覺得妳曾經對我見死不救過。』

　　意念投射完畢，康卓勒怔了一下，就連被摟住手臂的貝倫斯也微睜大眼。

　　『而且，我已經答應貝倫斯會一直跟他在一起了。』

　　接收到對方堅定意志的貝倫斯微微泛起紅暈，被當場打槍的康卓勒也面露訝異。

　　『你不再考慮一下？』

　　歐克搖搖頭，依然待在貝倫斯的側身。

　　見狀，康卓勒也不再強求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願。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都能申請調來我的麾下。』

　　歐克點點頭，餘光瞥過悄悄冒冷汗的貝倫斯，繃緊的身子總算放鬆些許。

　　『剩下的，自己去祕錄那兒處理吧。』

　　康卓勒擺擺手，轉身回歸雲霧之中，先行離開。

　　見狀，貝倫斯哪怕是一秒鐘也不願多待，拉著歐克三步併兩步地走向石門，石門在他們接近的那瞬間自行往兩側移開。

　　他們繞下迴旋石階，走回大廳後往另一側的向上通道行走。

　　『貝倫斯，為什麼康卓勒會對你懷有惡意？』

　　『畢竟我在來到彼岸之前，差點兒在原世界消滅她跟迪賽爾，再加上我曾半身踏入虛無過，對此懷恨在心吧？俗話說天族善記、精靈善忘、魔族從欲囉。』

　　貝倫斯垂下眼睫，頂層的祕錄禁制越來越強烈，體力尚未恢復一成的他幾乎是寸步難行。

　　同行的歐克也出現類似的情況，不敵禁制壓力，瞬即恢復樹精之姿。

　　雙方無語對視數秒。

　　「噯，算了，反正兩邊都在這座天空圖書館內承諾了，就緩些時日再來唄。」

　　貝倫斯索性就地坐下，靠在階梯上晃指滑過一旁的石牆，石牆像是回應他的意念般局部透明化，顯露巨型高塔之外的魔幻景色。

　　從這個角度看出去，除了原先所見的星雲與光橋之外，連接天空圖書館的通道還有數條，只是放眼望去難以確認上下方位，一切猶如清澈的湖水倒影一般。

　　「在塔裡，我們私下溝通就用嘴巴說唄。意識交流固然方便，但其他意識體也能隨意竊取，感覺很不是滋味。」

　　歐克也坐了下來，瞥過自己不方便行走的根足，回望對方。

　　「很常被竊聽嗎？」

　　「是啊，意識交流沒有語言隔閡，老是被竊聽連點隱私都沒有。」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有時候突然開口說話，因為這樣他們就聽不懂了？」

　　「對呀。順帶一提，大部分的執楔者會在修楔完成後，洗掉自己在異方中拷貝的記憶。」

　　「為什麼？」

　　「因為在無盡的歲月中，不斷累積不再切身相關的記憶只是負擔。」

　　「那些拷貝而來的記憶要怎麼洗掉？和留存在潛意識中的記憶不同嗎？」

　　貝倫斯隨意平舉手臂，掌心向上浮起一顆光球，耐心解釋。

　　「拷貝而來的記憶就像錄進特定意義的普拉納，執楔者們會使用些許靈能在自己身上造出一小塊隔離區域裝下那些訊息，在需要的時候快速存取，不再需要的時候就把它整區散掉。」

　　他頓了頓，喃喃補上一句。

　　「就像拋棄式的隨身碟一樣。」

　　「隨身碟？」

　　「沒事，那只是從別處異方看過的玩意兒，你想知道？」

　　歐克點點頭，貝倫斯淺淺一笑，雙手搭上對方的肩膀，額對額地閉上眼睛。

　　他的腦中立刻浮現對方共享而來的畫面及概念。

　　「共享不會被竊聽嗎？」

　　「共享必須在肢體接觸且雙方意識達成協議的情況下才有辦法成立。」

　　貝倫斯一說完，歐克有些困惑了。

　　「你似乎提過，大部分的意識體希望保有隱私而採用意識交流，但卻會因竊聽而失去隱私；而共享是最準確也最沒隱私的溝通方法，可這時候卻能保有隱私？」

　　「這就是內心世界與外在世界的差異了，許多意識體相當在意他人闖入他的內心世界；就算在彼岸，能夠做到表裡如一的意識體存不存在也是個謎。」

　　他鬆手退離，別過視線望向塔外風景。

　　「就像阿卡莎祕錄與壞掉人偶本身存在的意義也是個謎。」

　　「我不清楚彼岸的居民是怎麼想的，或許也有誰跟我一樣十分在乎彼岸本身的意義吧？」

　　「我們是誰？從何而來？又該從何而去？老實說就算來到彼岸，看似解了曾經的謎題，卻又生出新的謎題。」

　　貝倫斯伸了伸懶腰，站起身子抱起對方。

　　「在來到彼岸之前，我無法證明世界之外還有像彼岸這種更上層級的管理存在，無論想不想得到都難以窺探分毫，甚至可以說終其一生相不相信都沒有差別。」

　　他慢步下樓，禁制的壓力最後還是讓他露出龍角與異色左眼，甚至連肩脖也覆上些許龍鱗。

　　「不過確實，無論哪個異方信不信神都無所謂，或許那些在阿卡莎祕錄內夢遊的人偶們，在信與不信之前，得先問問自己對神的定義和實質影響是什麼。」

　　歐克環抱貝倫斯的脖子，專注傾聽。

　　「既然知道自己是『活』在虛假的空間中，那麼能不能證明本身並無意義，而是意識體們的想像賦予它意義。可惜的是，人偶們多數不願深思看似理所當然的背後，真相是多麼荒謬。」

　　「貝倫斯，你平常都在思考這些復雜的問題嗎？」

　　貝倫斯回以苦笑，無奈回覆。

　　「看到一頭曾經是殺人如麻的暴君魔龍，變成哲學深思的痴情男子很不可思議吧？」

　　他垂下眼睫。

　　「近乎永恆的歲月裡，在祕錄異方還能把注意力轉移到美食及修楔上，但在彼岸時，除了被某個變態窮追猛打之外，我就得找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來麻痺自己，或是偷偷去找小白聊聊天了。」

　　「沒有答案？」

　　「對，沒有答案，因為就連問題本身就是假設，無法驗證。」

　　貝倫斯走回原本的大廳，來到傳送石板上，身上的異族特徵也懶得隱藏起來了。

　　「問你一個問題，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歐克偏頭思索了下，搖搖頭。

　　「這個問題不管選哪個都不對。」

　　「是啊，因為他們是同時存在的，是由意識體們共同想像出來的。到最後我們唯一能夠證明的，就只有自己的意識存在。」

　　貝倫斯與對方傳送回一開始的出入口，踩上連接的光橋，索性張開巨大龍翅。

　　「貝倫斯，我想問你兩個問題。」

　　「嗯？」

　　「為什麼執楔者要稱為執楔者，處理壞掉人偶的過程要叫做修楔或淨化呢？」

　　「先來說說『楔子』這個詞吧！它本來的意義是指插入門縫或是門閂之類的固定物，而壞掉人偶就像壞掉的門閂，為了關好那扇通往虛無的大門，執楔者只好執行修理楔子的動作，至於要怎麼處理原本壞掉的門閂，就叫做淨化了。」

　　歐克點點頭，繼續追問。

　　「為什麼你會那麼執著奧菲莉雅呢？」

　　貝倫斯溫柔一笑，抱穩對方飛離光橋。

　　「這還用說嗎？因為我愛你啊！儘管奧菲莉雅已然逝去、儘管你已是歐克不再是曾經的奧菲莉雅，我都會傾盡一切守護你、疼愛你，不會只把你當成替代品——為了現在的你，我不會棄你而不顧還跑去尋找其他的意識殘片的。」

　　不知情為何物的歐克怔了半晌，困惑自己為什麼會臉頰發燙的同時，眼睛會離不開對方。

　　「我們去空曠的地方吧！之前你不是想知道『龍』是什麼模樣嗎？雖然我不是純種的龍，部分的身體構造會有些許落差啦；然後再帶你去見見連在彼岸也是異數的小白，他是我藏起來的傢伙，認真起來可是比我還強，千萬不能被迪賽爾發現，不然彼岸就要毀滅啦，哈哈⋯⋯」

　　他同樣臉頰發燙地自嘲一聲，直往自己習慣駐足休息的某座空島。

　　「小白？」

　　「嗯，一個叫做虛梓白的人類，關於他的故事，說來話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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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卷］第九章．彼岸之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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