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邦的魔女 - 第六章

　　凱伊，凱伊。

　　幹嘛啦吵死了，妳平常就話很多，但今天特別多耶。

　　謝謝。

　　又道這種莫名其妙的謝，白癡。

　　謝謝妳那時候阻止我。我差點又做了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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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所有學生都會成為魔女，也並非每個人都願意當上魔女。

　　現代工房子女擁有更多的職涯出路可供選擇。以神秘專業來說，或許亞洲圈內難以發揮，但在歐美客群龐大的地帶，與魔女文化共生的產業仍然有利可圖。

　　另一方面，即使從事遺物管理職也不一定得使用魔法，很多神秘研究工作也跟實際操作魔法八竿子打不著。

　　既然如此，選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來做就好了。

　　要是真的成為了嚴格定義上的「魔女」（刻板印象裡那種，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可以從手心裡射出火焰，有養貓之類的），接踵而來的麻煩可多著。

　　舉例來說，對「魔女」的交通限制——

　　首先不准搭乘一般的國際航班，長途列車也不行。人類世界為了防範來自魔法使用者的恐怖攻擊，對此設下了一狗票的規定。

　　乾脆自己飛越海洋？姑且不論現代子弟還辦不辦得到如此扯淡的壯舉，入侵他國領空可是要自負責任的。而且稍微注重神秘側治安的國家，都會有固定的魔女警察針對這類案情進行巡邏、搜查。

　　能夠輕鬆來去——不如說『沒有方法能擋住她』的，大概也僅限於那位號稱二十一世紀最接近神秘本質的魔女了。

　　足以履行「個體自由」的強大，真令人嚮往呢。

　　所以，許多新人乾脆放棄培養體質，也不深入參與老家工房的研究。只要小源的存量低於一定程度，便不必遵守那堆莫名其妙的法條。

　　直到2014年的今日，魔女依然沒有真正意義上自由的天空。

　　但，對於飛翔的追求亦未斷絕。

　　「領先啦啊啊啊——！」

　　卡蘿激動地振臂歡呼，從椅子上猛然站起來。

　　看台上人山人海，外賓和學員們的身影彼此錯落，組成了壯觀的浪潮。賽場上喧嘩的噪音與熱騰的空氣混雜在一起，讓向野有些頭昏眼花。

　　「嗚嗚，早知道別來。」

　　「說什麼呢學姊，要享受祭典的氛圍啊！」

　　「我不善長這種環境啦。」

　　向野苦著臉，望向正在進行比賽的黑色車道。

　　這裡是富士國際賽車場。

　　每年一到東京神秘學院的校慶日，校方便會租下這座場地，舉辦業餘掃帚競速賽。

　　一如往常，由學院競技飛行隊向各方勢力發出挑戰書，進行二十二圈排名賽。不只大阪魔大校隊是必定前來應戰的班底，就連日本神秘警察局、日本遺物管制局等等魔女組織都會派出隊伍。

　　雖然學生組每年都會被社會人士組電得很慘，但不少星探都相當關注這場賽事。可畏的年輕一輩也能獲得嶄露頭角的機會。

　　現場到處都是歡呼聲、吼叫聲，以及食物的味道。由於東京校隊的明星選手數秒前成功在過彎處取得領先，兩萬多名入場觀眾正處於情緒的最高點。

　　「可以的！可以拿下！撐住啊！」

　　「卡蘿！拜託不要搖晃我！」

　　「學姊快看！東京警隊的座駕就是符騰堡工房的『星屑G4』！」

　　她指向小得分不清細節的選手身影說著：

　　「那就是G系列最新的款式，看看那好像結塊肌肉組合一樣的白色機殼！何等的美人！雖然給人中身肥胖的視覺感，但事實上是因為包覆著更高效率的小源燃燒室和改良渦輪，如果說校隊的美國貨『蒙古馬』是俊敏的杜賓，那麼『G4』就像壯勇的比特犬一樣！」

　　「完了完了，學妹開始在對我說些什麼『馬長得像狗』這種外星語言一樣的話了，這也是我身負的詛咒嗎？」

　　「然而『蒙古馬』不愧是印第安納工房的新四代車，簡直就是會寵壞車手的傻瓜機體！單論操縱性還無法定個輸贏呢！掃帚的存在意義就是讓魔女在飛行時擔心的越少越好，單純地射出小源燃燒，而平衡、抓風等等問題就交給電子輔助，這方面的細膩藝術果然還是印第安納的經驗略勝一籌！」

　　「嗚啊啊，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怨靈物怪作亂的時候——」

　　向野皺起眉頭念了一串莫名其妙的驅邪咒語，吸了一口可樂，似乎完全無法融入卡蘿的亢奮之中。

　　各方隊伍的掃帚都發出了渦輪高亢的尖嘯聲，在暗灰的賽道上互相搏鬥著。

　　東京校隊的明星選手依然保持領先，但距離終點還遠，可以預見以學生的小源體力和精神力，恐怕無法支撐這份優勢。

　　（怎樣都好啦。）

　　向野百般無聊地吃著軟掉的薯條，瞪著熱浪喧囂的賽場。

　　這時候，賽場的大螢幕轉播突然將鏡頭一轉，畫面投向貴賓席。原來是京都工房的當家蒞臨會場，場內頓時響起魔女們熱烈的掌聲。

　　螢幕上，神秘警察局的局長立刻起身與當家握手，親切地互相貼近臉頰交談，看上去一片平和。

　　步入耄耋之年的京都當家——斯波雅緒，由於長年的雙腳不便而坐在輪椅上，局長為此必須頻頻彎下腰來。

　　隨侍在當家側近的，便是眾所周知、實質掌權的大師範朝倉水月。

　　「千歲也在那裡。」

　　「咦？」

　　向野的話將卡蘿的注意力從賽場上拉了過來。

　　緊跟在師範身後，同樣穿著京都工房斗篷的那位年輕女性，的確是朝倉千歲。

　　「妳注意到了嗎。千歲她——只有待在母親身邊時不會露出笑容。」

　　「……真的耶。」

　　畫面上的千歲板著一張臉，靜靜地旁觀著大師範與局長的交談。原本就難以猜透的模樣，現在更顯得生人勿近了。

　　「千歲學姊跟媽媽的關係很差嗎？」

　　卡蘿從向野的餐盒裡擅自拿了薯條，一面問著。向野則猶豫良久才回答：

　　「嗯，千歲對大師範相當不滿。」

　　「為什麼？」

　　「像京都這樣古老的工房，內部的人際關係是很深沉的。」

　　不如說，「古典工房」這個概念本身就厚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在短暫的壽命內企圖接近神秘的老魔女們，不可能只行走於互相合作的平穩道路上。她們維繫著工房的同時，也將工房內的一切視為自我成就的階梯。

　　這裡所說的一切，也包含了微不足道的「個人」。

　　「相較之下，我筑前老家那樣有點風雨飄搖的小工房搞不好還幸福多了，至少親戚阿姨們感情都很好。」

　　「嘿——這樣啊～」

　　卡蘿看似聽得漫不經心，但視線依然停留在貴賓席的方向。

　　對於自己來說，工房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她咀嚼著已經完全冷掉的薯條，撐著下巴呆呆望著遠方的朝倉千歲。

　　這時候，東京警察的選手超越了校隊，再次拿下了領頭位置。其老練又大膽的飛行技術，讓觀眾席掀起了轟雷般的掌聲。

　　千歲學姊渺小的身影，很快便淹沒在騷動的人浪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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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森完全忘記了。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她們從遼闊的鄉野景色走進了磚石砌成的封閉空間。

　　左右兩側的牆面被水氣侵染，空氣中也瀰漫著濕潤的味道。不平穩的走道上淤積著一層薄薄的髒水，所幸沒有太可怕的異味。

　　如果說這裡是都市的下水道系統的話，為什麼每隔一段路就掛著火把呢？

　　「凱伊。」

　　「幹嘛。」

　　從語氣中能夠聽得出來，旅伴現在心情很煩燥。

　　說的也是，畢竟她才剛放棄掉一座細心培養了好幾年的工房，陪著自己徒步走上好長一段路，此刻卻陷入了魔境似的空間中。

　　「我問一個問題好嗎？」

　　「讓妳問，但如果不夠有趣的話我要搥妳一拳。」

　　「我們……暫且先不提起點，只問上一個路口我們是左轉還是右轉，妳還記得嗎？」

　　「忘了。」

　　「果然有鬼。」

　　「可以搥妳了嗎？會很大力喔？等一下妳不可以生氣喔？」

　　「住手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動手動腳的……」

　　如果能在最初便意識到自己走進了奇怪的地方，那麼至少會產生即將迷路的警覺心。然而就連那份警覺心也不翼而飛。

　　「會不會是某種形式的篡寫？」

　　「艾莉森，雖然說得有點遲了，」凱伊的語氣頓了頓：

　　「不管妳那詭異的應用派第六感查覺到了什麼，我能夠肯定地告訴妳，這裡是牛津。」

　　「牛津？」

　　「沒錯，以距離、空氣的氛圍和我身體的感覺來看，這裡——若不是正上方，就是正下方，總之我們應該老早就抵達牛津了。」

　　換句話說，這座迷宮一樣的景色發生在牛津工房的附近。如果真是篡寫，地主魔女們也不會一聲不吭吧。

　　兩人沿著望不見底的幽暗隧道繼續前進，腳步踏在水漥之中，持續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響。

　　「幻覺的成因——並不是在說魔法的事情，我指純粹的精神幻視、幻聽，比方說在沙漠中長時間行走的旅行者會產生的錯覺——有幾個條件。」

　　艾莉森環顧四面的牆壁，說著：

　　「首先要考慮疲勞。當然，我們兩個最近沒有吃好，也沒有睡好。」

　　「這倒是。」

　　「再來就是持續不斷、一成不變的感官刺激。」

　　「例如？」

　　「連綿不絕的沙丘、不斷延伸的柏油公路、看不出任何差異的樹林等等。在毫無變化的場景裡，人的精神會受到影響。」她指了指地板：「包括踏水聲，成列的火把照出昏暗的光線，和欠缺差異性的牆壁也是。」

　　「妳想說這根本不是魔法，只是兩個傻瓜魔女正在迷路中嗎。」

　　「這麼一來，明明抵達了牛津卻出不去的疑問就說得通了。」

　　「我才不信。」

　　凱伊的表情露骨地顯示著她的嗤之以鼻：

　　「那偶爾在牆壁上看到的塗鴉呢？來的路上至少經過了五、六面吧。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青少年幹的、一點品味也沒有的白漆塗鴉。難道那些鬼畫符不會破壞產生幻覺的條件嗎？」

　　「塗鴉？」

　　艾莉森這才意識過來：

　　「唉？原來只是塗鴉嗎？我以為你們下水道本來就會畫那些東西？」

　　「誰要幹那種傻事。」

　　才說著，前方的岔路口處就出現了凱伊口中的塗鴉。那是連完整的形象也難以分辨出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方塊、字符和點線所組成的大片白色畫作。

　　兩人在牆前停下步伐。

　　「就是這個。」

　　「我還以為這是維護工人留下的記號……給我一點時間，我試試。」

　　「試什麼？」

　　「噓，安靜。」

　　艾莉森的表情凝重起來。她聚精會神地盯著約莫雙臂展開大小的塗鴉，沉默地凝視了數分鐘。

　　「別突然就不說話啊，怪可怕的。」

　　凱伊稍微推了推她的肩膀。不過對方並沒有多理睬她，反而隨手從一旁牆壁上將火把取了下來。

　　她在走道裡來回徘徊了幾圈，最後定住了腳步。

　　「找到了。這裡是『代達羅斯的迷宮』。」

　　「哈？」凱伊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真是驚豔的技術啊，何等巧妙的陷阱。」

　　就在艾莉森的腳邊，一條約莫兒童手腕粗細的麻繩被擱在水裡，只有淺淺的上部露出水面，單純走過的話很難一眼就發現。

　　「艾莉森，我可沒上過妳們應用派的奇怪工兵課程，從頭解釋一遍啦。」

　　「妳聽過米諾陶洛斯嗎？」

　　「呃，牛頭人身的壯碩怪物？喂喂別開玩笑了！我可沒聽過哪個工房能製造那種奇美拉啊！」

　　「不對。重點不在牛頭怪，而是牛頭怪身處的環境。」

　　米諾陶洛斯的著名傳說，與他所鎮守的大迷宮息息相關。

　　希臘神話中的克里特之王米諾斯，在冒犯了海神波賽頓後，授命天才工匠代達羅斯與他的兒子伊卡洛斯建造大迷宮，並把半人半獸的畸形產兒米諾陶諾斯關在裡頭，用罪犯與童男童女餵養。

　　為此，雅典王子——亦是著名英雄的忒修斯來到大迷宮討伐魔物。

　　在冒險的途中，忒修斯與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一見鍾情。公主贈送他一把魔劍，以及一團繩線。因此忒修斯在殺死牛頭怪之後，得以沿著先前佈下的線走出迷宮。

　　「這是工房工事規模的篡寫，我們正站在『別人的工房』裡面。」

　　「什、什麼？」

　　「無論是這條麻繩，還是用來進行暗示的壁畫、積水、火把等等，全部都是精心設計的篡寫道具。為了讓入侵者陷入不存在的『迷宮』之中，而營造出的偽裝的『代達羅斯的迷宮』。」

　　太驚人了。

　　對方在牛津工房的地底下，又建造了第二個工房。

　　甚至佈下永遠無法辦法抵達終點的、細膩龐大的篡寫防禦陣地。

　　「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多半是這群人的人數太多了。」

　　凱伊沒好氣地說：

　　「只有兩、三個流浪魔女還可行，但如果是一整匹人的話，絕不會選擇藏身在野外，太容易被搜查的英國魔女抓到了。所以不如賭一把，在環境相對複雜的城鎮裡悄悄藏身，隱匿在人群之中吧。」

　　「英國魔女主動襲擊法國人嗎？」

　　「嗯，除了巡邏市內之外，也會在郊外佈下眼線，只要察覺到有法國魔女似乎在某處製作巢穴，就會派人前去討伐。要不然妳以為我這條手臂是怎麼丟掉的？」

　　牛津已經算態度緩和派了。畢竟要是過度好戰的話，在牛津人心裡的形象會留下汙點的。當家本身也不喜歡老是派人出去戰鬥。

　　凱伊說著，一面活動了動義手的指節，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

　　「也就是說，其他工房更積極地在『狩獵』嗎……」

　　「不可能老是被動地防守吧？而且妳想想，襲擊落單的外國人對於培育後進之輩來說，不正好是相當寶貴的實戰經驗嗎？」

　　「真是醜惡，簡直就像正樂在其中一樣。為什麼大家都如此嗜血呢？」

　　「艾莉森，因為我的個性很好，所以妳剛剛說的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但妳可別在其他魔女眼前這麼講啊，會打起架來的。」

　　然後她們又打不贏妳，太沒品了。

　　「唔。」

　　「那現在怎麼辦？」凱伊抬起腳，煩躁地踢了踢畫著圖樣的牆壁：「快用妳那無恥的應用派知識想想辦法啊？」

　　「不，知道原理就好辦了。我們只要學忒修斯繼續沿著線走就好。」

　　「就能『到達終點』嗎？」

　　「就能『回到起點』喔，凱伊。」

　　設下這個防禦陣地的魔女，其實並不是個惡毒的人。

　　入侵者如果願意乖乖順著繩子走，就能像忒修斯一樣找到代達羅斯迷宮的出口，並且脫離險境，回到普通的牛津。

　　「對方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的意思。」

　　「唉，我已經開始習慣妳老是替敵人說話了……該死，但妳的推論真的沒問題嗎？不會走著走著就一頭栽進對方的大本營裡嗎？」

　　「抱歉，關於這點我其實也——

　　她的聲音突然間弱了下去。

　　艾莉森睜大了雙眼，彷彿被電擊麻痺了一樣，視線呆愣地越過凱伊的肩頭望向後方。起初凱伊還以為她看著自己，花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目睹了那抹讓艾莉森不住噤聲的影子。

　　走廊底端，燈火朦朧的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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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真是個好地方！不虧讓我大老遠跑了這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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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如地獄使者，不，真要說的話，就像迷宮裡徘徊的食人怪物吧，即便那僅僅是「一名魔女」。

　　「萬萬沒想到～吾輩居然迷路啦！嗚嗚，好可怕，如果這時候能夠遇到同鄉就好了吶～」

　　「凱伊，」

　　艾莉森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了幾個字彙，乾啞並顫抖地低聲說：

　　「快逃。」

　　「什麼？為什麼？」

　　「看見對方斗篷上的『隻眼』花紋了嗎。」

　　——那是平克頓的魔女。

　　「芝加哥的平克頓工房。如果說牛津是古典派的領導者，那麼平克頓就是頂尖的應用派獵人。」

　　沒有一名美國魔女膽敢輕視那個名字。

　　由於過度殘暴而被聯邦政府立法管制，成員永世不得超過十二人，當發生人員死去時才被允許補充新人。

　　此刻，來者正緩緩地、一步相連著一步優雅地朝這邊走來。踏入水漥的皮鞋掀起漣漪，水花四濺的聲音好似某種倒數。

　　給人狂徒般的印象、叛逆風格的魔女斗篷上，胸前白色的繡線組成了平克頓魔女惡名昭著的徽記——「不眠之眼」。

　　「這、這麼不妙的傢伙會出現在牛津？法國人就夠了，連美國佬都在打我們工房的主意嗎？」

　　「不。平克頓是最典型的親美工房、聯邦魔女法案的模範生。她們聽命於政府，執行從國家側派遣下來的任務。」

　　出現在這裡也只有一種可能了。

　　是為了除掉潛逃的美國魔女——除掉我而來。

　　「她們對牛津沒有仇恨，所以只要妳乖乖逃走就不會對妳動手，快走。」

　　「妳又知道了？也太扯了吧，不但一路從美國追來，還能找到這麼隱晦的地下空間裡？會不會太……

　　「我就是知道！」

　　旅伴帶著怒意的回嘴，讓凱伊怔了一怔。

　　她察覺到艾莉森緊抓著步槍的手正顫抖著。

　　同時，那雙眼神裡傳達出的情緒，也一點都不陌生。

　　那是在因為埃文的死，兩人發生了纏鬥，當她咆哮著、要自己動手殺了她時如出一轍的表情。

　　憎恨，無助，後悔。

　　還有自暴自棄。

　　這麼說來，由於不感興趣——又或者，是目睹過艾莉森身上那可怖的刺青，導致心裡退怯了吧——凱伊意識到，她一直未曾過問旅伴的過往。

　　例如，是懷抱著什麼心情，孤身踏入異邦。

　　「……抱歉。」

　　查覺到自己有些情緒失控的艾莉森別過臉去，從懷裡取出刺刀裝上槍口，用悶悶的聲音說著：

　　「凱伊，這次聽我的話好嗎？快走。」

　　「那妳怎麼辦？」

　　「我把那傢伙給宰了之後，會自己去找牛津工房的。」她勉強地咧開嘴角，裝出笑容：

　　「不是說牛津工房在當地很有名嗎？靠我自己就能輕鬆問到路了。」

　　「別開玩笑了！」凱伊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妳以為我沒看出來嗎？那張臉就是準備要赴死的模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幫妳！我們不是旅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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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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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凱伊阻止，平克頓的魔女的身影已經近在眼前。

　　她用一點溫度也沒有的嗓音，似笑非笑地說：

　　「喔～看來是還沒。不過吾輩也等不了那麼久了。速戰速決吧，艾．莉．森～」

　　「……果然是瞄準我來的。」

　　「那當然，妳可是『春田的魔女』。」

　　對方仰頭笑了笑，雙手一攤，故意露出了斗篷下的斯登衝鋒槍。為了不留破綻地行使暗殺任務，使用當地國家的武器是很常見的策略。

　　「瞧妳怕得，真是惹人憐愛的表情，呵呵～」

　　噢對了。她輕拍了下額頭：

　　「大人物們的意思是～如果妳願意投降回國的話，將妳編入平克頓工房也不是不行。畢竟我們的人員也有損失。能替溫暖的大家庭補充新血，自然是件好事～」

　　「啐，說得好聽。」

　　「哎呀呀～不要露出好像遭到拋棄的小狗一樣的眼神嘛，小心吾輩迷上妳喔。」

　　對方欠身敬了個禮：

　　「我們的邀請是很真誠的。雖然政府敵視春田的『教母大人』，但作為其手下的妳們也不過是迷途羔羊，誰也不會怪罪的。」

　　「相反的，妳為什麼不去想想『教母大人』憎恨美國的理由！」艾莉森齜牙裂嘴地怒吼著，聲音迴響在隧道中：「像這樣魔女們相互廝殺著、由人類來決定戰爭方向的世界，難道就是平克頓工房所想要的嗎！」

　　然而無法將想法傳達到的怒斥，只換來了平克頓魔女嘲諷的鼓掌。

　　她抬起手來，慢慢地、悠然從容地替艾莉森拍手。

　　「真不愧是春田的獵犬！妳的回答，簡直就跟妳的兩個姊姊一模一樣！」

　　令人動容的手足情深呢。

　　但在這之後呢？

　　「請容吾輩說一句肺腑之語，春田是何等團結一心的工房啊！想必幾分鐘之後，妳也會淪入跟姊姊同樣精彩的死法吧？」

　　會像哪一個姊姊呢？艾．莉．森～

　　是渾身浴血地在地上匍匐，但因為雙眼被割瞎，所以面向了完全錯誤的方向叫囂著，被人滑稽地從背後一槍斃命呢？

　　還是無聲地哭著，被壓在不認識的男人胯下凌辱，就這麼喪失生存意志不吃不喝，走向衰竭而死呢？

　　「吶～吶～！妳的死相又是如何？好期待啊～艾莉森！」

　　「平克頓的畜牲。」

　　從艾莉森被自己咬得不停泛出血珠的唇瓣之間，輕輕吐出了連凱伊也從未聽過的、再也無法壓抑的詛咒之詞。

　　她的渾身都在發抖，連緊握手裡著的步槍，背帶的扣環都發出喀拉喀拉的躁響。

　　「我要妳血債血償，我要親美工房的魔女全身的鮮血都流淌在焦黑的土地上，我要妳的族系未來永劫淪為復仇者的獵物，將妳的父母，妳的手足，一顆又一顆的頭顱吊掛在圍籬上，任由烏鴉啄食妳們的眼球。」

　　「哇哇～好可

　　轟！

　　平克頓魔女的手臂正要移動，只是些微伸向懷裡的瞬間，艾莉森的腳下猶如發生了火藥的爆燃，炸開一道厚重的加速氣流。

　　春田的魔女化成流星。

　　「艾莉森！」

　　凱伊背脊發涼，雖然出聲卻未能阻止死鬥的爆發。

　　艾莉森的速度超過了人類能夠反應的等級，刺刀上的反光凝聚成耀眼的電閃，剎那就插進了平克頓魔女的嘴裡，橫向狠狠割裂了她的臉頰。

　　然而，對手卻像無痛症患者般不為所動，左手一把拎住艾莉森的頭髮，將她高高提起，如同用鐵鉤懸吊屠宰過後的豬仔一樣。

　　右手則用衝鋒槍的槍口，按在她的心窩上。

　　「快！叫一聲來聽聽！艾莉森～」

　　「住手啊混帳！」

　　凱伊抽出韋伯利手槍。然而對方可是頭就算嘴巴裂出一大條口子也無動於衷的怪物，子彈不曉得是否能照常起效，她只能毫不遲疑地將六顆彈丸一次全部打空。

　　磅磅磅！磅磅磅！

　　「呿！」

　　倉促的射擊勉強干擾了平克頓的魔女，對方手一歪，槍膛內連珠的鉛彈批哩啪拉地掃在艾莉森的腹部上。

　　胃袋慘遭擊穿，艾莉森猛然嘔出一大口怵目驚心的鮮血，像垃圾一般被拋上牆壁，落在積水裡。

　　但平克頓的魔女仍未收歛，抬腳重重往她負槍傷的側腹踩下。

　　艾莉森發出了淒厲的哀號，錐心泣血的悲鳴在隧道之間空洞地迴響。

　　「對！對！就是這樣！這樣才對！這樣才對！」

　　平克頓的魔女吐掉滿嘴的血，放聲大笑著轉過頭來，突然就從笑臉扭曲成了惡鬼一般可怕的怒容：

　　「該死的英國豬，原本與妳無關，現在吾輩要連妳也吃了！」

　　「有種妳試試看啊殺人狂！」

　　「……凱……伊……」

　　奄奄一息的艾莉森伸出手，抓住了平克頓魔女的腳踝。濃稠的血持續大把大把地從她的口腔裡冒出來，和著泡沫和唾液，滴淌在地面的水窪中。

　　「……白癡……快……跑。」

　　她死命揪著敵人的斗篷後擺，用連指甲都要捏出裂痕的力氣，替夥伴拖延著時間。

　　但凱伊根本無法作出「逃跑」這麼殘酷的決定。

　　唯獨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任務，是帶著艾莉森拜訪牛津工房。

　　「喂！別死啊！」

　　平克頓的魔女對於垂死的艾莉森已經絲毫不在意，她俐落地替換了斯登衝鋒槍的彈莢，抬起槍身瞄向遲遲不走的凱伊，後者也早已將李．恩菲爾德上膛。

　　唰！

　　兩人抬槍互相瞄準，即將扣下板機的瞬間，一道金線貫穿了整條隧道。

　　以光的形式，難以肉眼捕捉的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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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逕直打穿了平克頓魔女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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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發後的幾秒內，凱伊都能夠聞到空氣燒焦的氣息。

　　光之射擊的行經路線從她的臉旁擦過，自身後向眼前，在虛空中殘留下一條溫徐的暖流。

　　那名瘋狂的敵人嘴上還掛著笑容，但表情已經僵硬。從她的心窩處，圓形的窟窿內透射出走廊上火炬的亮光，肉身被徹底穿了個乾淨。

　　嘩啦！脫手的斯登衝鋒槍掉落在石磚地的積水裡，濺起水花。

　　隨後，平克頓魔女不再有生息的遺體也落入了相同的景況。

　　那抹可怕的笑容，總算從凱伊的眼前消失了。

　　「什……麼？」

　　駭人的死鬥鄂然煞止。

　　隧道內頓時回歸了滲人的死寂。寧靜得能夠聽見艾莉森越來越微弱的、痛苦的呼吸聲。

　　「幫忙抬一下艾莉森好嗎？牛津的魔女，我帶妳們進工房。」

　　從凱伊身後傳來了唐突的話音。

　　她轉身舉槍警戒，然而對方倒是相當乾脆地從陰影中露出了自己的模樣。那人穿著法國的魔女斗篷，手裡捏著兩根一英尺長的黑色鋼釘。

　　「別愣著。想要救她的話，我們的動作必須快點。」

　　「妳、妳是誰？」

　　「巴黎的魔女，凡爾賽工房的卡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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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野學姊的魔女史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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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新人

　　或許會有讀者好奇，東京神秘學院約四百名學生之中，實際上究竟會有多少人成為嚴格定義上的「魔女」。雖然每一年的數據有所浮動，不過以近十年來說，每年在日本登記為魔女的畢業生平均為35人。與東、阪兩校每年畢業人數總合約120人相對照之下，可以發現更多的學生成為了神祕研究者，或者從事普通的工作。

　　不過，像是在大城市裡工作打拼後發現無法適應，最後選擇回到鄉下老家繼承工房事業的這種故事，筆者倒也蠻常聽到的。

　　在這裡希望讀者悉知，無論過去或現在，魔女一直以來都是人口極為稀少的族群。至於全世界上的魔女人口分布究竟如何，可以從附表稍微了解其輪廓。(資料為西元2000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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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帚

　　由於二十一世紀的飛行用掃帚已經與過去相距甚遠，就如同無法藉由二次大戰初出現的噴氣式戰機審度今日的五代戰機之性能，請諒解筆者對於這部分能提供的資料有限。不過，有幸得到筆者的學妹卡蘿琳．米勒的支援，為我們提供如今的競技型飛行掃帚(最低限度)的構造圖。

　　小源引擎能夠最大限度地燃燒駕駛員的小源，產生很強的推力，並且由下方出氣口的扇葉調整出力方向。左右兩側的抓風氣能夠控制車體的平衡，穩定轉向時的重心。輪胎的功用主要在利用摩擦力提升控制性。

　　飛行掃帚的飛行高度只有十五到二十五公分左右，不過在離陸後的直線加速能達到相當的高速。車手時常會保持一種稍微前傾的姿勢飛行，以前輪作為優先的減速選項，後輪大多數時間都不會碰到地面。

　　飛行掃帚的普及要一直到1960年代左右才得以實現，在此之前的飛行掃帚就像是精細的工藝品般稀有。然而這個產業發展的速度相當快，是仍然極富潛力的技術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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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克頓

　　平克頓魔女工房與歷史上有名的平克頓偵探事務所，雖然有過相當緊密的合作、委託關係，然而實際上彼此並不存在任何從屬、聯盟身分。因此，應當將平克頓工房視為一個獨立的魔女武裝勢力做討論。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二次大戰期間聯邦調查局為了整肅國境內的魔女勢力，讓平克頓工房繞過了1893年制定的「反平克頓法」，並利用其戰鬥能力有效地解決了自1930年起持續困擾美國政府的「教母事件」。

　　平克頓工房已於1972年解散。時至今日，剽悍、迅猛的平克頓魔女形象，或許只能從藝術文化作品之中一窺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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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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