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說家的助手 - 將皮膚比喻為書頁-10

「我發現了妳，我找到了妳，我等待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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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的惡魔伸出手，幽靈般的黑色物質緩緩向我們的方向延伸過來，不像第一次出現時如閃電般快速，也不像抓住我時那般粗魯，幾乎可以用輕柔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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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度過了久到足以喜歡上彼此的時間，然後才重新發現彼此，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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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小姐並不領情，她迅速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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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與我們之間突然竄升起一道灰色火焰，我嚇得連忙抓住嚮導倒退了好幾步。火焰燒斷了黑繩，惡魔像感覺到痛苦一樣地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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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跟她對話嗎？」我戰戰兢兢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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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會說惡魔語，但她已經當了半輩子的人類，就像被困在鳥籠裡太久的鳥會忘記飛行的本能，變回惡魔之後，她想不起來惡魔如何行動與思考，最後就會……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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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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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變成一具空殼，像植物一樣……一株會不停的散佈詛咒和劇毒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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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眼裡映照出正在焚燒黑色物質的火焰，那道顏色詭異的火牆繼續往惡魔的方向延燒，在地下室的地面與牆角處留下處處灰白，焚燒過的痕跡於陰影中仍清晰可見，宛如某種發光的真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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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後，妳害怕我會消滅或控制妳，因為我有這個能力；我害怕這座小鎮會像我的過去一樣，變成一片廢墟。每天，每夜，越來越多的害怕堆積在我們身上，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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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的恐懼全都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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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低沉又溫柔的嗓音就如一陣風，熄滅了扭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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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單邊眼鏡的高大律師佇立於地下室的入口，星光在地面上留下寬厚的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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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妳們兩個很罕見的同時消失，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事情不對勁，等到巴倫來通知我的時候早已為時已晚。釀成這場悲劇，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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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底鞋與地下室的台階之間奏出了格外清晰的聲響，似乎光靠著回音就能重新敲響惡魔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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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讓她進入鎮裡的。」大小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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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其他人向我報告她又一次試著靠近城鎮，我就知道妳的母親一定是渴望回到這裡，渴望回到家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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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就這樣讓一個幾乎沒有理智的怪物進來？難道巴倫哥哥他們的安危不夠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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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的惱怒從大小姐的語氣中溢出。相比自己被關在地下室這回事，惡魔威脅鎮上的安全這件事似乎更讓她感到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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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怪物是我最信賴的人。當我第一次選擇牽起她的手，妳的母親曾經與我約定，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無論是小鎮裡的人……」他的視線越過大小姐，投射到我身上。「還是外來者。我相信她，我一生都信仰著法律與公正，而律法女神沒有在我愛上一個惡魔的時候阻止我，所以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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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走到惡魔的面前，他背對著我們，因此除了惡魔之外沒有人能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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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起來幾乎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模樣。那時候的我，還相信妳的瞳孔深處有種迷惑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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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似乎想對著律師伸出手，但很快就縮了回去，彷彿了解自己灰白色的雙手沒有資格碰觸自己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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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來到這個世界後與她接觸的可怕經驗相比，現在的惡魔幾乎失去了攻擊性，更加溫馴、無害，更加的……像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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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與家人們的重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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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那聲迴盪在黑夜裡的驚叫又一次進入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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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是我和嚮導之前的舉動對她造成了某種影響？

於是，三名家庭成員全都到場，父親欲言又止，母親仍在呢喃，女兒沉默以對，地下室的空氣像是封閉了千年般膠著，而星光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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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麼做……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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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她。」律師開口。「封印她，趕走她，帶著她逃跑，把她藏在這裡，我考慮過很多。讓鎮裡的人離開，又把妳關在這裡並非因為我不信任你們，我不信任的只有自己的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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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動臉上的笑紋，但那很難稱作一張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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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麼做，問題有太多的面向，不像律法一樣只有單純的是非對錯。我唯一能做的盡可能維持現狀，直到……我們所有人能一起做出決定。我的女兒。妳會對我們這樣的父母感到失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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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失望，失望，是的，殘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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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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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她頭部的其中一塊碎片，上面鑲著一塊寶石般的淡藍色眼睛，那些淚珠彷彿乘上了星光，升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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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真的只是火球術創作的故事，那麼包含律師和她的惡魔妻子、巴倫以及上士小姐，小鎮裡的人事物只是劇情裡的過客，他們帶來的所有悲傷、遺憾、快樂與歸屬感，或許都只是故事中段的一部分，我們看一下頁數就知道頂著主角光環的少女總會克服，總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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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這裡與我認知的世界截然不同，卻也同屬於真實，真實遠遠沒有那麼……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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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在逃避罷了，妳也是。」年少的魔女彷彿摒棄了所有情緒，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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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當初猶豫是否應該把書交給她，絕對不是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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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翻開書本，人皮般的書頁之間散發出邪異的光芒，散佈在地下室各處的灰色痕跡又一次點燃自己，從邊緣開始往外延燒。光線不再具有意義，現實中的景象宛如一幅正逐漸倒轉回黑白草稿的畫，徒留一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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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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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冷靜地張開雙手，一層又一層幽藍的文字浮現，交織成一道緻密可靠的屏障，將整個地下室的空間一分為二，輕易地就阻擋住灰色浪潮繼續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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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顆沒有顏色的火球從女孩的手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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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火球與藍色屏障相撞的那一瞬間，隨即散落成一團感覺不到熱度的火花。但律師沒有時間喘息，因為第二、第三顆火球也接連撞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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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小姐直接同時將超過十顆火球砸上去之後，閃爍的藍色屏障上也出現了龜裂。灰色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蟻蟲，開始鑽過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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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小姐的腳底開始堆積起灰色的塵埃，這些物體開始像黏土一樣揉合變形。幾秒鐘之後，一群蒼白的小惡魔如同忠誠的僕從一樣跪在大小姐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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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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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頭的幾隻燭火小鬼發出笑鬧聲，他們的身上憑空燃起了烈火，隨後以肉身直直衝向已經千瘡白孔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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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變換成拉弓的姿勢，魔法文字以他的手背為中心，形成短弓的形狀。當他一鬆手，同樣以文字組成的箭矢在半空中分裂，變成由無數閃爍字符組合成的散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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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字接觸到小惡魔們的身體時並沒有穿過去，而是直接「印」在他們身上，接著開始快速增值，滿滿的藍色法律條文瞬間爬滿了他們全身，直到不幸的受刑人們全部變成藍色雕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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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此情，大小姐毫不留情地說出下一個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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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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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說，幸好我的直覺有先提醒我躲到牆角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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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到足以叫醒整個小鎮的轟然巨響之後，律師構築的屏障完全破碎，幾隻再度被召喚出的燭火小鬼壓著他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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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首的惡魔躁動，低語中產生了一絲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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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現在無法理解兩人的對話，也不知道他們爭執的原因，至親之人的痛苦也必然啟動了她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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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她行動之前，大小姐對她伸出手，然後用力地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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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身旁的灰凝結成型，地面、牆壁與天花板中「長出」了大量的灰色肢體，看似是燭火小鬼的手，外表如同枯枝般脆弱，卻有能引爆密集恐懼症的恐怖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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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帶給整個小鎮恐懼的夢魘，轉眼間就被無從計量的蒼白手臂給吞沒大半，看上去意外像是落在毛氈苔上的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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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惡魔無法動彈之後，女兒走到父親面前。3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05eviZ5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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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痕跡只是暫時的，太陽升起時就會消失了，我——我們會在那之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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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律師的語氣帶著疑問句的上揚，然而卻像是背誦台詞般無力。好像打從一開始他就預料到女兒將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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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帶走……媽媽。大家都知道事實了，我已經沒有辦法留在這裡了，媽媽也不可能恢復成原本的樣子，現在只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她遲早會徹底忘記你們所謂的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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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意看到妳們離開，她也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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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繼續『維持現狀』直到無可挽回為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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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大可以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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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就知道不可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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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做出了最合理的選擇。小鎮裡的居民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不再受到惡魔威脅；律師能繼續待在鎮上的教會裡，恪守他的職責；魔女和惡魔和平離開，沒有人因此受傷，一切都回歸原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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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仍然垂著頭，彷彿早早就開始為妻子和女兒的離去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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