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的對峙,在空曠的廢棄廠房二樓凝固。我和那個被「墨影」佔據的林哲軀殼,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遙遙相望。它站在陰影的邊緣,那雙漩渦般的黑瞳死死鎖定我腕上的佛珠,忌憚,卻又像毒蛇般伺機而動。周遭的空氣,因為剛才短暫而激烈的交鋒,以及它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邪氣,變得如同鉛塊般沉重。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臂上的傷口滲著血,火辣辣地疼。更讓我心悸的是,剛才那記怨氣衝擊,若非師父留下的佛珠護體,後果不堪設想。這東西……比我想像的還要兇!
目光掃過它,最終,定格在了它——或者說,林哲——那隻依舊緊緊攥著的畫筆上。
為什麼?
激鬥之中,它展現了驚人的速度、力量,甚至能操控陰影、噴吐怨氣,但自始至終,它都沒有扔掉那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畫筆。畫筆的筆尖,還沾染著那種如同活物般、粘稠異常的墨黑色顏料。
是習慣?是畫家的本能?還是說……這支筆,或者筆上的墨,才是它力量的關鍵,是它與林哲這具軀殼連接的媒介?
《玄異錄》中提到,「墨影縛」善假外物為憑,以咒煉墨……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在我腦中閃過。
如果……它的力量根源,就在這墨中呢?如果……林哲殘存的意識,也被困在這墨,或者說,與這墨息息相關呢?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冒險一試。與其和它硬拼,不如攻其要害,或者說……試著動搖它的根本!
「林哲!」我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迴盪在寂靜的空間裡,「你還認得這支筆嗎?這是你用來畫畫的筆!不是用來作惡的工具!」
對面的身影猛地一顫!那雙漩渦黑瞳中的翻湧似乎停滯了一瞬。它握著畫筆的手,指節猛地收緊,發出「咯咯」的輕響。
有反應!
「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我繼續逼近,語氣轉為凌厲,「被這種陰邪的東西控制,人不人鬼不鬼!這就是你想要的才華?這就是你欺騙小雅,害死她之後得到的結果?!」
我刻意加重了「小雅」兩個字。
「呃……啊……」沙啞的、彷彿被扼住喉嚨的聲音從它嘴裡發出。它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那雙漩渦眼中,黑氣劇烈地波動起來,隱隱透出一絲……痛苦?
「墨影!」我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轉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與煞氣,「你這個只敢寄生在他人絕望中的陰溝蟲豸!奪了別人的軀殼,用著別人的畫筆,很好玩嗎?離了這個可悲的畫家,你還剩下什麼?!」
「吼——!!」
我的話音未落,一聲夾雜著無邊暴怒與尖銳怨毒的咆哮,猛地從林哲的喉嚨裡爆發出來!那不再是任何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而是純粹的、來自陰影深淵的邪物嘶吼!
它似乎被我的話徹底激怒了!周遭的陰影如同沸水般沸騰起來,無數黑色的觸手再次從地面、牆壁、天花板瘋狂地滋生而出,如同群魔亂舞,鋪天蓋地地朝我席捲而來!
與此同時,它手中的畫筆猛地抬起,筆尖那粘稠的黑墨如同活物般滴落,在空中化作一個個猙獰的黑色符文,帶著刺耳的尖嘯,朝我疾射!
來得好!就是要激怒你,讓你失去冷靜!
面對這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我卻不退反進!左手手腕上的佛珠再次綻放出柔和而堅定的金色光芒,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怨氣符文一一擋下、消融!
同時,我右手桃木劍急速揮舞,劍尖吞吐著灼熱的陽氣,將襲來的影子觸手一一斬斷、逼退!金光咒的防護遍布全身,與佛光交相輝映,暫時將那陰寒的邪氣隔絕在外!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它手中的畫筆!
「破!」我大喝一聲,腳踏七星步,身形如同鬼魅般在觸手的縫隙中穿梭閃避,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突進到了它的近前!
它似乎沒料到我在如此猛烈的攻擊下還敢反撲,漩渦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
就是現在!
我左手捏訣,對準那支沾滿了邪異黑墨的畫筆筆尖,沉聲喝道:「陽明之精,離火真形!燒!」
一團雞蛋大小、熾熱無比的純陽離火,瞬間在我掌心凝聚,如同脫弦之箭,直射畫筆筆尖!
這是我目前能催動的最強的陽火之一,專克陰邪污穢!
「不——!!」一聲充滿了驚恐與絕望的尖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帶著林哲本人的音色,從那具軀殼的口中發出!
但已經晚了!
「噗嗤!」
純陽離火精準地擊中了畫筆筆尖!那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墨,在接觸到離火的瞬間,如同被潑了濃硫酸一般,發出劇烈的「滋滋」聲,冒出大量腥臭的黑煙,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解、蒸發!
「啊啊啊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響徹整個廠房!被墨影佔據的林哲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後拋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幾米外的地上!
那些原本瘋狂舞動的影子觸手,如同失去了能源供應般,瞬間變得虛幻、渙散,最終縮回了四周的陰影之中。那股籠罩整個空間的陰寒壓力,也驟然減輕了大半!
成功了?!
我心中一喜,但並未放鬆警惕,握緊桃木劍,警惕地盯著倒在地上的身影。
只見林哲的身體還在地上不斷地抽搐、痙攣,那雙漩渦般的眼睛時而黑氣翻湧,充滿暴戾,時而又會閃過一絲屬於人類的、極度痛苦與迷茫的神色。他身上的那股邪惡氣息,明顯衰弱了許多,但並未完全消失。
我那一擊,重創了「墨影」與這具身體的連接媒介,甚至可能傷到了「墨影」本身,但……似乎並沒有將它徹底驅逐或消滅。
林哲(或者說墨影)掙扎著,用那隻沒有握筆的手撐地,試圖爬起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恐。
忽然,他咧開嘴,再次發出那種粘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嘻……嘻嘻……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沒用的……我……就是墨……墨……就是我……」
它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猛地一弓,像一隻受驚的野獸,手腳並用地竄入了旁邊一堆更加高大、更加黑暗的廢棄機器陰影之中!速度之快,等我反應過來,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最後一句怨毒的話語,在空曠的廠房裡迴盪:
「……你會後悔的……我會……找到你……嘻嘻嘻……」
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無邊的黑暗和死寂裡。
跑了?
我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額頭的汗水混著雨水流進眼睛裡,有些刺痛。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
環顧四周,巨大的廠房再次恢復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頭頂破洞處滴落的雨水,和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雖然沒能徹底解決掉那個「墨影」,但總算重創了它,逼退了它,也驗證了我的猜測——那支筆和墨,確實是關鍵!
我走到剛才林哲摔倒的地方,那支畫筆掉落在地上,筆尖的黑墨已經被我的陽火燒灼殆盡,只留下焦黑的痕跡。我小心翼翼地撿起畫筆,觸手冰涼,但上面那股邪惡的氣息已經淡了很多。
而在畫筆旁邊的地上,殘留著幾滴粘稠的、尚未乾涸的黑色液體。我拿出一個特製的小玉瓶,用符紙小心地沾取了幾滴,封存起來。
這東西……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看來,林哲和「墨影」已經深度融合,想要徹底剝離,恐怕極難。而且,它最後的話……它會找到我?
這意味著,麻煩,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疲憊地靠在一根冰冷的柱子上,看著這如同鬼蜮般的廢棄廠房。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處理傷口,恢復體力,然後……再從長計議。
小雅的怨氣,林哲的軀殼,詭異的墨影,還有那個銀鎖……這一切,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暗的漩渦,已經將我深深地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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