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全身鏡前的我,換上他最喜歡的長裙,梳上他最喜歡的辮子,戴上他最喜歡眼鏡,大約半小時之後,他就要回來了。即使只能在爸媽和妹妹們的注視下用眼神表達我的無法言說的心情,我還是感到無比的期待。
門板忽然傳來聲響,毓城在門外扯著嗓子問:「大姊,媽問你今晚的川燙蘆筍你想拌美乃滋還是油醋醬?」
「等一下——」我回答道,隨後轉身從梳妝台上挑選了一支潤色護唇膏輕輕塗抹,做完這一切後,我才轉身走向門口,拉開門說道:「這種事情你和梓城決定就好,怎麼還特意跑上來找我?」
毓城聳了聳肩,邊跑在我前面下樓邊說:「是媽叫我來問你的!」
我也隨著她下了樓,放眼望去,客廳裡空空蕩蕩,接著便聽見梓城和毓城在餐廳裡鬥嘴的說話聲,我一走進去,立刻就看見爸媽一起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鍋鏟碰撞的聲響伴隨著飯菜逐漸飄散出來的香氣,瀰漫在整個家中。這一切明明是如此溫馨,卻總是少了他。
這時,爸爸端出了蘆筍,沒有美乃滋也不是油醋醬,最後是他最喜歡的醬燒口味。
爸爸看著我說:「毓城說你沒回答,我又不想聽她們吵架,就做了你哥喜歡的口味。」
我點點頭,輕聲問道:「爸,哥哥怎麼還沒回來?」
爸爸還來不及回答,媽媽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順手替爸爸解下了身上的圍裙,接過話頭說道:「你放心,他今晚一定會回來,妳是他的心肝寶貝呢!」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開門聲,梓城和毓城跑出餐廳,接著便是一陣鬧哄哄的笑聲。然而,在這喧鬧之中,我卻能清楚聽見他的聲音,還有我不斷加速的心跳聲。
媽媽剛坐下來,一邊拉著我落座,一邊道:「你看吧,我就說他一定會回來。」
我笑著點了點頭,耳邊是他已經換上室內拖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直到座位隔壁的椅子被拉開,那陣尖銳的拖拉聲刺激著我的耳膜,使我陡然一震。
我沒有回頭,但是鼻間已經充斥著他常用的香水味,再來便是他向爸媽問候的說話聲,最後我感覺到他的手挑起了我的辮子,指骨有意無意蹭過了我的頸間,伴隨著一聲莫名的低笑。
這次,我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前方那道醬燒蘆筍上,聽見他說:「頤城,好久不見了。」
我緩緩轉過頭,然而,還來不及與他對視,他便放開我的辮子,轉過身去。
今天這頓晚飯,是為了慶祝我順利考上生藥學研究所,餐間爸媽和兩個妹妹分別送了我禮物予以祝賀,然而,身邊的他只是笑著、說著、吃著,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
期間,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依舊保持著那副溫和的笑容,眼神卻似乎並未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微微一沉,但很快又被爸爸的動作吸引了過去。
這時,爸爸朝我端起了酒杯道:「頤城,爸爸真為你開心!」
我看了一眼在他面前的葡萄酒,伸手拿了過來,為自己斟滿一杯,然後高舉酒杯與爸爸相碰,仰頭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就在我放下空杯的瞬間,似乎看見他朝我伸出的手,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我低下頭,目光緊緊鎖定他的手。就在那觸手可及的距離之間,他的手卻只是輕輕地放在桌上。我微微一愣,扶在杯緣上的手指不自覺蜷縮了一下。
接著媽媽起身過來抱了抱我,給我很大的鼓勵。
我的爸媽,解城與陸飛鴻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這個家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家,有我愛的妹妹們,還有一個總是偏愛我的哥哥,祝飛城。
從小,姜秉總是喜歡把我們家的故事講給別人聽,因此我和妹妹們對於這些故事早已耳熟能詳,甚至聽了不下上萬遍。
曾經,我的爸媽是風靡一時的演員,而我的哥哥祝飛城也曾經是童星,在三歲時被爸媽收養。經歷了爸媽結婚又離婚、離婚又結婚的過程後,他們才生下了我們三個女兒。
在我出生時,爸媽的工作正處於巔峰時期,因此無法全心全意地照顧我。在我的記憶中,幾乎都是哥哥的身影:他牽著我的手、餵我吃飯、陪我上下學、教我寫功課、哄我睡覺。對我來說,哥哥就是我的全世界。
兩年後,梓城出生了,爸爸選擇放下演員的身份,回歸家庭,認真當起了梓城的奶爸。那時候,只要哥哥抱著我、爸爸抱著梓城,我們各自都能得到所需的關愛,不會吵架。
再過兩年,毓城出生了,這時,媽媽也做好了退居幕後的準備,有更多時間可以在家陪伴我們,毓城因此成為了媽媽掌上明珠,被捧在手心上疼愛。
因此,我們一家六口出門時,總是充滿了和諧,哥哥牽著我的手,爸爸揹著梓城,媽媽則抱著毓城。
每次聽到這些故事時,總覺得從小就像是被寄養在家中的姜秉居然這麼愛說話,而且至今還能平安無事地待在哥哥的身邊,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位姜秉的爸媽是我爸媽的老闆,但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我們從小就經常和姜秉待在一起,尤其是在爸媽都減少外出拍戲之後,姜秉簡直像是我家的第五個孩子,雖然他比我們三姊妹還大,但是他一點也沒有哥哥的樣子,經常被我們嫌棄,連哥哥也很嫌棄他。
就算如此姜秉和我們家還是有著密不可分的感情。
這一天的晚餐,就是在姜秉跑來我家之後才逐漸變得有些瘋狂,畢竟梓城總是喜歡捉弄他,逗得爸媽哈哈笑個不停。
一開始,我也跟著笑,但在聽到哥哥接起電話那一刻,我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芳莘,你在我家門口了,好,我馬上出去,你等我一下。」
接著,哥哥站起身,向爸媽解釋因為工作上的緊急事由他必須先行離開。整個過程裡,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只是在離開之前,用他厚實的手掌溫柔地撫摸了我的腦袋,隨即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聽見哥哥腳下的室內拖鞋與地板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我聽見哥哥穿上皮鞋時鞋底觸碰地面的聲音,我還聽見門被哥哥重重地關上的聲音,最後在這個家裡就再也沒有哥哥的聲音了。
爸爸特意做得那道醬燒蘆筍,哥哥一整晚都沒有夾,我伸出手,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鹹甜鹹甜,就像苗芳莘給我的感覺。
媽媽看著姜秉問:「今晚飛城還有拍攝工作?」
姜秉點點頭,「最近有一部正在播出的劇,哥已經好幾天沒能好好睡覺了。幸好有莘姐在,替他分擔不少。」
梓城調皮地捏了捏姜秉的臉頰,「你身為我哥的特別助理,他去拍戲了,怎麼還能在這裡悠哉?」
姜秉痛得哇哇大叫,邊揉著被捏紅的臉頰邊解釋說:「我剛才比他晚到就是在替他處理善後事宜,現在當然是輪到他在那邊忙了!」
聞言,爸也在一旁欣慰地說道:「如果沒有芳莘,真不知道飛城該怎麼辦才好。」
這一次,我夾到了盤底的蘆筍,原本鹹甜交織的味道在口中散開,但這次卻帶有一絲微微的苦澀。我不禁呸了一聲,吐到了衛生紙上,隨即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裡。
ns216.73.216.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