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案頭札記·山芋藤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0UUlCBdJh
在兒時的農村,1980年代初中期,山芋對於我們這些小孩來說,那就是美味的水果,這玩意秋天才會成熟,夏天的時候,我們總是耐不住饞,偷偷地挖出來,大的如雞卵,小的是麻雀蛋,吃到嘴裡,味道非常一般,沒有甜味。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YT04iWPap
春天剛剛褪寒的時候,爺爺就會把去年保存下來的山芋種到地裡,用竹篾子弓成棚,覆上塑料薄膜,因為保溫,山芋就會發芽,等到天暖的時候,山芋藤已經長得老長,這個時候,就把它們剪成三四個葉子一段,栽到地裡去,就算種植了。
爺爺家裡那個冬天保存山芋的窩是他自己做的,秋末初冬的時候,爺爺在房子裡地上鋪上厚厚的稻草,用蘆竹做成水桶狀,放在稻草上,把山芋放進去,里面和周圍都填上稻草,用繩綁緊,然後在四周塗上石灰,這樣,在嚴寒的冬季,山芋也不會凍壞。
冬天的時候,我們這群農村小孩是沒有瓜果吃的,看著那白噠噠硬邦邦的山芋窩,只能把口水嚥回肚子。
到了夏天,山芋地裡已經完全被綠油油的山芋藤覆蓋了,有時候實在來不及挑豬草,就割些山芋葉子給豬吃,那時實在沒有想過,這玩意人竟然能吃。
山芋也會開花,是銅錢大小的扁喇叭莊的藍色小花,不過這花不容易見,長這麼大,只是在屋後的山芋地裡發現過一次,印象頗為深刻。
山芋不太會惹蟲害,基本上是種下去坐等收穫,中間幾乎不用管理,除非乾旱的時候補澆一些水。
收穫是在中秋前後,山芋藤已經變得半枯萎,這個時候就會把藤蔓拉掉,可以刨開地裡的山芋,就可以吃了。
山芋藤可不能浪費,這些是豬冬天的糧食。先把山芋藤剁碎,越碎越好,一般是1.5到2.5公分。
爺爺會在河畔上挖一個大坑,裡面鋪上塑料薄膜,把剁碎的山芋倒進去,每倒一層,就會撒上一些鹽,最後把薄膜扎起來,填上土,讓其密封發酵。
很多人家嫌這樣麻煩,會用一隻巨大的缸,把剁碎的山芋藤倒進去,蓋上塑料薄膜,因為塑料薄膜容易被扎破,造成密封不嚴,發酵出來的山芋藤臭得要命,儘管如此,豬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捂脸]
山芋收穫的時候,我們這幫小孩帶到學校吃的零食差不多只有山芋了,我們那邊的山芋大都是紅皮,肉質結實,偏硬,吃多了就非常乏味,不過在一片紅色的山芋地裡,偶爾會發現一些黃色的個例,這種黃皮的山芋,肉質清脆爽口,是生吃的佳品,要是學校裡誰帶了這麼一隻過去了,大家就會高興壞了,小孩之間好東西都會分享,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有一些吃水果的感覺。
人民公社的時候,每個成年人一個月才24斤未加工的糧食(玉米、大小麥),餓肚子是常事,在長篇小說《通榆河》中,桂花頂著天空上的星星去偷山芋,要越過齊脖子深的河流……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連載頁面上看看。
外婆莊子(廟口)有四個知青,三個女生是無錫的,一個男生周祥冠(音)是上海的。一個女生叫徐靜,有腰子病,常年待在無錫,一個女生叫洪磊,和周祥冠是一對,剩下的知青叫吳根娣,那時我媽還沒有出嫁,吳根娣一人不想睡在知青屋裡,就跑到我外婆家和我媽住在一塊,她們會把偷過來的山芋埋在大圩裡,冬天的晚上睡覺前肚子餓,她們就嚼著冷山芋,連我外公都感到奇怪,這大冬天的,哪來的山芋?
大圩是東台河清淤和拓寬的時候,弄出的泥土在河兩岸堆成的長長土丘。
在人民公社時期,山芋是可以非正常分配的食物之一,我在《通榆河》中說,一些有良知的底層幹部,會在公社佈置的種植計劃之外,利用墳崗淺水邊這些不屬於可耕的地方種植山芋,正是通過這種非正常的分配方式,才讓餓殍得以續命。
時代不一樣了,在能吃飽飯的這三十年,過去給豬吃的東西,現在都給人吃了。
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歐美能吃飽飯不過兩百年,中國能吃飽飯不過才三四十年,在我的幼年記憶中,飢餓始終是無法抹去的最重印跡,這也是我創作長篇小說《通榆河》的原因之一。
現在三十五歲以下的人,只要不是來自大涼山這類地方,基本不知道飢餓是怎麼回事,他們絕大多數人甚至很多經歷過飢餓的人,也早就忘記了飢餓的滋味了。
對歷史的無知和忘卻,對現實不平不公的置若罔聞,對黑暗壓迫的曲意迎合和幫兇,都是對自己和後代的犯罪,苦難的再現,往往都會發生在不經意間。
危難來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吃山芋藤,也許會是上天的一種警示,你感覺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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