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葬礼一结束,那套装订成册的手稿就被海因茨交到了他手上,正在他在剧院待了一晚上之后。“这是什么?”他问他,睡眼惺忪而头脑也朦胧的。朦胧让他的心不那么困惑也不那么痛;他正经历着一种对他幼小又愚蠢的心来说太痛苦的考验,而他给了他能加剧痛苦的鞭子。“剧本,你父亲手写的。”他是为了让他高兴点而拿来的这东西,因此蹲下身来同他说,且确认了他没有痛哭的迹象才继续,“别难过,你知道他字不坏。”“你在哪里找到的?”他回答的声音已经有点打抖,所幸他没有听出来,只顺着思维的惯性回答了:“沼泽中的那间木屋里...”说完他才知道坏了事,但这白痴已经哭了起来,浑身像得了癫痫一样打抖,他可没有他父亲那样应付他的本事。“让我去,让我进去吧,海因茨!”他求着他。“你不行。”他解释,“那里头全是血,洗都洗不掉...”事实证明他只是一次又一次说错话,听了这话那尖叫只是更高了,像来自种他从不过没见过的动物。“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他好像把自己的心都要呕出来了。他早就接受自己是个傻子的现实,几乎从来不提出异议和要求,见到了怪异的事也不抱怨,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只在此时不停地质疑他的说辞:“一会有人告诉我他是掉进沼泽再也没出来,一会又有人告诉我他生病了,之后又有人说他遇到了强盗...!”他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嗓子和滴着血似地嘶哑,“现在又有这么多血...他究竟怎么了,海因茨?”“我不知道!”他这个一贯以圆滑著称的叔叔吼道,“但你不能进去...”一下他的声音就低了,蹲在他身边,将他的肩膀握在手里,攥得死死的,让这孩子的整具身体,从骨头都肉再到脑海都疼起来,“我差点被那场景吓死,天知道你父亲遭遇了什么...”“但是你知道,”他则小声回复,嗓子是嘶哑的,声音又因为意识朦胧而小了,“你知道对吗,海因茨?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现在他不是个白痴,而对应的待遇则是被他叔叔扛起来然后扔进了个房间里。“你现在这待着,”他的动作现在混乱粗暴而声音也不再稳定,“你绝对不能去那间屋子,能明白吗,夏兰?”“别用这个名字叫我!”他捂着自己的脸,“夏兰。”但他叫了一遍,“夏兰!”又叫了一遍,好像要提醒他现在只有一个叫夏兰的人,就是这个小白痴。他简直因为快要不能承受这种折磨而晕厥,现在还支撑着全为了争取所有机会能让他带他去那间屋子一次,但他不仅没答应他,挣脱开他的手就将门上了锁,之后再进来一次,则是当着他满怀希望的脸将那装着剧本的布袋拿走了。“你要干什么!”他吓坏了,不敢相信海因茨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也许刚刚对他很粗暴,但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其冲击力甚至不比他父亲的死因小,他的嘴唇都在那拉扯的过程种被咬破了,“还给我,海因茨!”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天里他哭得比过去几年更多,“这是爸爸给我的...”而他的脸则一点不比这白痴的好看:海因茨.席格纳斯的表情同样痛苦而扭曲,但他的力气毕竟比他要大得多;那是场没悬念的斗争。他趴在他脚下,而慌乱中他的皮鞋甚至踩到了他的手,痛呼和咒骂一齐响起,夏兰.席格纳斯的手却一点也没放松。“求求你,求求你,”他不再叫他的名字了,“将他还给我。” 他 而是不它,巨大的负罪感让他叔叔觉得他的头脑也在崩溃边缘,只能快速离开他。“我会还给你——等你冷静了。”他离开前说,脸已经不敢看他,“现在你不应该看这个。”他只想尽快离开,但霎时间那孩子理解了他的意思。“海因茨!”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背叛,扑过去用手扒着那张门...他知道他记忆的缺陷和特点,他想让他忘了这件事!“不要这么做,”泪水汩汩流下,打在他脸上的伤口和灰尘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要对他做这样的事?”但门口的男人同样发出一声已经近乎动物的哀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放过我...”他回身将他推开,最后看了他一眼,脸上同样挂着道道泪痕,“我不要你原谅我,亲爱的...”这称呼完全是自觉滑稽而颤抖的,“我自己都永远没法原谅我自己!”
他离开了,而他浑身麻木地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改变这局面..他知道他的记忆...如果他不用什么鲜活的东西来保存它们它们就离开,他知道它们没有例外,即使对象是他父亲。冥思苦想和祈祷都没有用,所以他们才说他是个无能的孩子,一个白痴,因为无论他做什么,这流失和遗忘都无法避免;他束手无策。这前景让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他已经失去了他,现在还要忘记他?自从葬礼开始夏兰.席格纳斯没有一天不存在于庆典当中,为的就是能寻找他父亲留下的痕迹,现在街道安静而剧院落幕,他的身体冷了。他又冷又困,知道如果入睡梦就会开始修改他的记忆,像掠夺他的母亲一样将他也掠夺到一个他知道存在却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他一定要去到那间屋子里!那沼泽深处的木屋,他们在那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他会用一切方法,只要能不忘记他。而这时门被敲响,一,二,三下。“海因茨!”他叫道,顾不上责怪他,只希望他回心转意,但门口无人应答,他在屏息凝神中看见门把旋开,那高大而戴面具的幽灵站在门口,向他伸出手来;他的嘴唇不助颤抖。你在哪里?救救我。他的嘴唇仍然同过去一样无意识地念叨但他伸出了手。可怜,可怜的孩子。他能听见他嘶哑声音下的畅快笑意,他的遭遇成为他的欣喜。“让我带你去见你父亲。”离布兰克远一点。夏兰告诉他,但现在他不在了,而这幽灵成了唯一能带他见他的事物,除了伸手还有什么选择?幽灵接住他,抱住他,将他举起;他的身体冰冷但他拥抱他的方式却只让他想想起他的父亲。“布兰克?”他问道。我是。这幽灵回答,声音同被烈火烧过而呼吸带着沼泽气息。你想去沼泽里那座木屋,是吗;让我带你去。他告诉他,我是唯一比你父亲更熟悉沼泽的。“你会吃了我吗?”他询问,眼泪流个不停,“我还能拿回那个剧本吗?”但那幽灵抬起手抹他的眼泪,手指粗糙而冰冷,却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他想起了他父亲的手和夜里的红河,他想起一个房间中面对面坐着的男人和女人...这幽灵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可以。”他告诉他,“但现在,我会先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于是他们出发,像狐狸一样在森林和沼泽中穿梭,夜幕中城市的灯光和人烟都飞速逝去,那木屋就在眼前,而幽灵仿佛狂欢一般徘徊在林间,注视这戴着面具幽灵的靠近。我不陪你进去,他告诉他,天亮前我会送你回去。“谢谢你!”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但他的意识和精力都已经到极限,所以那像被割喉鸟类的嘶鸣,而他帮他打开了门。他看见地毯,风铃,壁炉和木船;那是他们在这时的床,但他知道这一天他会选择地毯,因为那上面有那样多血迹,全来自他的父亲,散发回忆和温柔和芳香,在即将消逝的现在仍然将他欢迎,仿佛同刚涌出时一样猩红欲滴。因此他再也不同困倦抗衡,一头栽倒在那醉人的鲜红之中,就仿佛坠落到他怀里。夏兰.席格纳斯的儿子做梦了,梦中他见到他身上的伤口复原同花瓣般柔嫩,两只眼球被一双手装回,嘴唇像微笑翘起,仿佛即将苏醒。他的身体温暖而气味芳香,手臂将他环住,即使已经死去。他将头放在他的胸口,最后一次去听那心跳渐渐沉寂,好像对他的告别和道歉。“爸爸。”深夜中幽灵听见他的呼唤,从窗口窥探他身上的灰尘与血迹,而在梦中白光亮起而航船入海,尸体吻了他的额头,他则放手送他的灵魂出行。第二天清晨他的身体出现在原来的房间,所有血迹已经干净如新。“我很抱歉昨天我那样对你。”海因茨.席格纳斯抱起他,心下恐惧而身体颤抖,但他揉着眼睛,脑髓深处疼痛嘴唇却已经迟钝而温和。发生了什么?他问他。眼泪下落,划过唇瓣,最后同那些血迹一样无踪迹。
按 Shift+Enter 添加多於一個的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