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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布兰克,她说,而他打量她,谁也没想起,只想起了他自己...这想法一出现就让他决定今晚他那多事的儿子应该挨上一顿揍...很久了。他对谁都平静,却迷恋上了这么一个新活动。“你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还手,只在结束后这么问他。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能问他?如果世上人人都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定是个安静,使人满意的世界。可惜有些人从来不需要问自己是怎么了,而有些人则怎么问都只问得一个空洞且不动作的渴求。“别问这种傻问题。”他告诉他,在发泄完了之后往往声音柔和,手套也取下来,手指去抚摸他的头发,“你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吗?”有时他扯着他的头发,有时他不,但最后他总将他拽起来,拉到一面镜子跟前,上面的血迹脏污已经成了污渍,丝毫不见最初的灿烂猩红;他看见他的嘴角上沾着这种新鲜的红,手背上,诚然也有,但哪里都没有他嘴唇边的好看...他简直都要入迷了,尤其是他们现在肩并肩站在一起,由于挨了打的这个缩着肩膀,看起来甚至还比他矮上点的时候。“看看你。”他挺痴迷地说,的确在看他;他的衣领散了他便替他去整理,他的手指痛得抽搐他就握着他的手指,做完这一切,他再看向镜子里,看着它和一面银色画框似的将他们俩的身影框在里面。他看着:他们一模一样高,肩膀一样宽阔,连靴子的高度都一样,他背后,几排铁架上挂着鞭子,地上则放着铁桶,而他这张银色的面具竟然让这画面看上去还很是那么一回事,所有事物都被这寒冷的银光染上了色。“我们现在像不像兄弟,马克西米利安?”他这么问,身体向他靠了靠,很快又缩回来;被问话的人疲倦至极地在一旁站着,看了他一眼,眼睛的聚焦只在片刻出现在镜子里,很快又移开,不知道去哪了。“父子,您说呢?”他的嘴唇动了,眼睛却看着地下,头垂着,镜子里他只能看到他的鼻梁和下颔,其余都藏在披散的头发里。他有那么长又那么漂亮的黑头发,简直像绸缎一样,估计无论在哪面镜子里出现,都让那画面和现在一样好看。“...父亲?”这声音,画面和刚刚那双眼睛都让他起了这念头,于是当他叫着他的时候,他伸出手,将那张面具取了下来。
这是怎样一张脸!
正在这女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将那场面回想起来了...当时,他好像听见脑海里有一阵个广场的人都在这么叫着,感叹着这张脸给他们的印象。“喀斯普尔女士,是吗?”他跟她说,嘴总是拉扯肌肉来微笑地,他没法抑制这样的冲动。“我听说您和我儿子订婚了——可惜我还是听说的,没有直接祝贺你们两位。”她向他伸出手,但他没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具,“见谅,我毕竟通常是个没有嘴的人。”他解释,每次都察觉到一种怪诞的快感,“我这张脸丑陋,吃饭都是在黑暗里,防止让人吃不下...”现在,正像在地下的牢房里,他听见那声音来了:那是怎样一张脸!多丑,多可怕!声音称得上多姿多彩,他能在里面听见炭火滋滋燃烧,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笑声,但更多是近乎绚烂的欢呼和喝彩,同他在广场上听见的一样。没有哭声;通常来说。只是,就在上一次,他们俩从牢房里上来,去餐厅用餐的时候他就听到哭声了...他饿坏了,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那番运动用了干净,面前的血肉看上去简直能同他儿子在嘴角的鲜血匹敌;他原先正想说,你是否注意到了,现在我取下面具已经不感到异样。我感到这样是更合适的,因为那样我就更配你父亲这个头衔了——但他哭起来。“我怎么吃得下...”他这么轻叹了一声,之后在他抬起头的惊愕中低下头,若非苦苦压抑那哭声简直可说是撕心裂肺...他倒不是从没见过他哭...他小时候...事实上,他的记忆太清晰,乃至于他的第一反应实际上是推开椅子到他身边去,但他推开他的手,餐盘和红肉也随着这动作掉落到地上,转过头开始呕吐,很像女人的孕吐,实际上...他生气于自己竟然还记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楚,而更少生气他吐到了他的靴子上。他吐完了,眼泪和涎水混杂一处,夹杂腹部出血的红色,难以说是类值得观看的好景色,而由于他实在是气喘吁吁且筋疲力尽,没擦拭也没清理,就将脸埋在袖子里继续哭去了...那烦人得很,不比眼前这女人好看。“你是他的父亲。”她重申此事,倒是让他觉得愉快。“啊,是的。”他于是也就这么回答了,“我看上去不像吗?”
他靠近她,未曾想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你这畜生,”她跟他说,“他犯了什么事你要这么打他?”而他建议她放开他的衣领。“我只是在和他做些男人间的训练——女士有理解上的困难,我猜,”他手上的铁片拨着她手上的血肉,“况且别人要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通常惩罚会重一点。性命,譬如说...对于他我有特殊待遇,向您承认。”他将她的手腕拿开了,感到自己的嘴角扯得几乎疼...男人间的训练,实在让他想笑...“毕竟是我自己的孩子,您怎么认为?”“我认为你是个疯子。”之后她不说话了,这下他看出来,她来找他根本没什么好理由;她完全是由着满腔的愤怒不管不顾地跑到他面前,什么也不想,只想扇他几巴掌;他看着她笑出了声,显然让她很不自在。“可怜的女人。”于是他说,怀着真实的同情,里头的轻蔑却让她眼睛都睁大了。他一点都没有说谎...他越是同情她,就越轻蔑她,“您管我叫疯子,女士,但我要提醒您做个离经叛道的女人很难不是个疯子...”他们的脸靠得这么近,她的嘴唇几乎都要吻到他那张面具了,“您要不想变成我这样,现在返程还来得及。”他指了指他们对面那张门,“从这张门出去,女士,再也别回来,这样您就没烦恼了。您别和我争,只给您自己徒增烦心事。”他同她说,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了,“我可是个男人,您说呢...”
她只瞪着他...他一直没法忘记这双眼睛,直到最后他失去意识。我的孩子....这男人心想,但再没有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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