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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再来了,这些人说。他说,好吧,那么我们用餐,马克西米利安还是个不懂礼貌的小孩——四十岁的小孩,也许。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也不记得他具体多少岁了...戴上那只戒指后,他感觉自己好像不会死一样,记忆变模糊,他的脾气倒是变好了。他们说他的气势越发华丽而不是和从前那样阴晴不定,只使人害怕。现在他在真正使人尊敬。是吗?他不确定,他知道自己脾气坏,理由却已经说不清了,且上一次他见他的时候依旧大吵了一架。那一排人拔出刀来的时候他正考虑如果这是真的,他是说,如果他的脾气真的变好了,他真的在变得受人尊敬, 仿佛他一开始就受人尊敬一样 ,他想他也许会对他好一些。他不会再打他,也不会再骂他;他会和他好好相处,如果他愿意,他们可以真正像对兄弟一样,住在这么一间宽敞,自由的屋子里...即使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他有这样的愿望。他是谁,这问题的答案他有点儿忘了...所以马克西米利安又是谁呢?他着实努力地想了想。布兰克的儿子,他们这么叫他,所以他是他的孩子。就这么定了;无论他是谁,他不会忘记他是他的孩子。
然后他们就朝他冲过来了。因此他心想那些评价——有关尊重和改变的,也许是假的。
他来的时候他刚刚砍倒了两个,正用脚踢着第三个;总之他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然后他面前的那人头就飞了出去,伤口干净,像被野兽一口咬断,场景几乎让他觉得熟悉。墙上的剑原本就是他还在军队里服役时使用的,现在它被拔下来,而仿佛从没与他的手分离过。完事后他看见他蹲在地上,将剑扔在一边。“这是你女人做的好事,是吗?”他问他,而他只是哭。“跟她没有关系,她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人...”他原本还想说什么,但他抬起头时那表情让他什么也说不出了。“那就当是叛乱吧。”于是他只好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俩不是安然无恙吗?”我们。叛乱,安然无恙。他醉了,而他终于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他声音颤抖,摸索他们两人手上的两只戒指,“这戒指不是毫无代价的,妈妈...”“不要那么叫我!”他来火了,正同刚才的杀戮交杂在一起,“我不是女人,这也只是只普通的戒指...”“没有普通的戒指能让女人变成男人,更没有普通的戒指能让我们都不老。”他苦笑道,“我们早该是老人了,你只比我大了十五岁,我现在应该看起来是个老头,你更应该是个老太太...”
“马克西米利安!”他发狂了似的要扇他一掌,却被他握住了手臂。“你力气真大。”他听他说,“我小时候从没想过能和你比力气...你那时的力气比我小那么多。”他们的手着实同在角逐生死一样纠缠在一起,只是他显著颤抖不止而他甚至能说话。他在笑,实际上,最温柔哀伤的那一类,面带这样一个微笑他将他的手臂扳了下去,“你不乐意我那么叫你,那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字?”他几乎惊恐地摇了摇头,但他已经开口,差点让他跪下身,手臂却被握住了:“ 诺尔 。”“闭嘴。”他对他吼道,“闭嘴!”他尽管能从嘶吼变为哀求,他却怎么也不放开他,只继续说,声音同在雨里淋过一样氤氲泪水,“你第一次告诉你的名字我就想这么叫你了。”他告诉他,“或许那时候我就爱上了你——自然我不会想和你结婚。我只是只在沼泽里长大的动物,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
“不要说了,”终于,他开始哀求他,“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求你不要再说。”有一会他真的听了他的请求,什么都没再说,放开了他的手然后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周围散落着那些歪斜脖子的尸体,由此他坐得很小心,不想蹋到他们。而他也转过去,心里空荡荡的。那只戒指在他手上闪着光,过去让他得意如今只让他茫然:他不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如他真的不知道,反而不会有这么愤怒。这戒指带给他的只是梦幻,一具男人的身体,堪比国王的权势和不受制约的城市, 他 原本只是个...!他说不出那个词。那感觉让他恶心。即使如此他都觉得恶心,他怎么可能放开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她想有如今的地位,只能从幻梦中得到。有一会他身后的人的确什么也没说,服从他对他的请求,最终开口到底是被这满屋子的狼藉触动。“我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杀人了。”他转头看他,深感屈辱...记忆模糊他却从来没忘记他帮他杀的第一个人,他只希望能动手的是自己,许多年来他将他当成个女人来对待不是不希望洗刷那份耻辱,只是到头来还是枉然:这是怎样一头野兽,被关着也磨不断牙齿。“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见了他的表情解释,眼角垂下而语气无奈,“我只是不应该杀人。我已经不愿意杀人,只是我做了这件事,时常是为了你...我自然理解你会不痛快,倘若我是你,也不愿意莫名背上人命债。”他抬手看他手上那只戒指,许久没说话,只是将背靠在椅子上。桌布脏污而碗碟倾倒,他的眼睛眨了眨,最终微笑起来,将这只手放了下去。“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理由来将你询问,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我...”他转过头看着他,黑发垂在肩上,脸上的表情他永远也忘不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他笑着对他说道,眼看就要起身,而他连连后退,像人拒绝一只逼近的老虎,手却握住了身旁的剑。“如果我不愿意?”他询问他。
他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了他好一会,仿佛他仍然有一张脸。“我会杀了你。”他最后说,他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声音,而现在他站了起来。他理应后退或者拔剑,像个男人那样,当然;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被一句话所诱惑,任由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么你喜欢这个提议...我很高兴。”他告诉他,语气像欣喜不已似地颤抖,夹杂泪水的余韵,“这是我能幻想的最好结局——让我看看你的脸。”他没有再说‘我想看你的脸’,而他摇着头。“不要。”这身体好像空了,又或者这戒指松动?他感到他是那么无力和脆弱,一切都像曾经。“没事,不要怕。”他安慰他,“我不会弄疼你。”他取下他的面具,他则紧闭着眼睛,只感到他的手指在那道道伤痕上划过,声音有如叹息。“你也爱过我,对吗?但当我意识到你想对我做什么,或者我想对你做什么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他的嘴唇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只避开了他的嘴唇,每一个都沥空了欲望,只剩下眼泪,滑下他的眼眶,也滑下他的脸颊,“我找过你。我知道你不愿意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给了你这只戒指,却只是永远失去了你...我从另一个女人身上获得这对戒指,最终也了结了她的性命,我猜这就是杀戮的代价?”他笑起来,被自己的眼泪呛住了,“不过你知道最初我给你这只戒指是因为我想——我想娶你,原谅我,我实在只是只野兽,去了不合适的地方,有了不合适的幻想...我第一次在教堂里见到他们发誓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和你做同样的事?因为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他似乎一瞬间有什么想说的,但现在他开始亲吻他的嘴唇,而他尝到了他口腔里粉末腥甜的味道。之后他放开了他,而他睁开了眼,看见了他泪流满面的脸。“异教徒真的没有死后的永生,妈妈?”他叫着她,“还是说动物没有?”相信我不是真的想杀了你——他的身体的抽离力气而他的身体也倒下,两具身体一齐跪倒在地面上,他的头发遮蔽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和手指却再没有力气。“...你要死了。”他看了她的样子,忽然很小声,惊奇地说道,几乎像个第一次见到死亡,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孩子似的;他低下头亲吻她,而这些吻全像他原本的性质一样热情。“我说这是我想过最好的结局...但是如果连动物也有永生呢?”在她耳边他笑起来,“那永生中我想要你当我的孩子。”他说,声音温和又轻盈,在黑暗中像能蔓延到永远,“你父亲辜负了你,但我不会...很抱歉你的一生都与疼痛相伴,诺尔。”
他叫着她的名字;那个留在黑暗中,再也没人称呼过的名字——但如果,他告诉她,如果他在永生中见到了她,她会是他的孩子...就像她曾经抱着他,他也会对她做同样的事;他再也不会让她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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