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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未能迈步,他向后跌落,被他身后那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刀插在他的身体中仿佛那根本不是把餐刀而是把肉刀,而她这么用力地抓着他,让那把刀没入他弯曲的身体中——如此痛苦的一个拥抱。“父亲!”那年轻女人惊呼道,而人群在惊慌中四散,企图拉开餐厅的门,只被黑影像羊群一样赶回屋中。她放开他,他便跌落在地,看见那吊灯同白昼一样闪烁。“退后!”艾莉莎.喀斯普尔向那年轻女人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只对她摇头。“这是我的父亲。”于是现在她到了他身边,穿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她的身体变柔软提醒也矮小了。但她和过去一样美丽...当她出现在他手臂中的那天,他就知道她是谁;这就是他的惩罚。“原谅我。”他向她伸出手,看见血腥被自己的血覆盖,深红闪耀几近蓝黑,倒好像他不是血做的,而是影子做的...影生的孩子,北方的幽灵。“原谅我。”他又说了一遍,只对着她的眼睛。“父亲。”而她跪在他身边,头发垂下,覆盖他的视线。“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我为什么要对你道歉?他心想,鲜血涌上仿佛灵魂要喷涌而出;因为你没有辜负我,我却辜负了你。他几乎已经不能回答,任由她牵住他的手,像从冥河中拉起一个溺亡的魂灵。“让我们出去!”人群叫道,幽灵找到寄宿的躯体,宣告自己的清白无辜:“如果发生了什么也是布兰克的责任,犯了罪孽也是阿尔托的错误,让我们出去!”闻言他身后的女人大笑出声,年轻的躯壳承载将死亡魂,深深怒气被有如天神的伟力发出,“共犯!”她叫道,挥手之下影子一涌而入,只剩一盏烛台在她手中摇晃,明光耀目宛如黄金,引得众人伸手来夺,但灯火在她手中仿佛摈弃外物,给予她能力对一切渴求者嗤之以鼻,声色严厉不加怜悯。“夏兰。”她说道,声音仍然如冰寒冷。“我在这里,喀斯普尔女士。”那白痴怯弱地开口,在催促之下走到她面前,而她将烛台交到他手上,终于微笑。“他为什么就能拿得起?”这些人惊呼,她却不理会,告诉他他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出去?”他不明所以,又害怕又困惑。“其余人呢?”
“如果你实在在意,”她说,“问问他们有没有在你父亲身上割上一刀。”
这白痴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四处张望。黑暗中那些人望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将灵魂都挖出来,于是也就不能再说谎了。拿着这么一盏烛火,他仿佛漂浮在空中,有天使似的光环,再也不是白痴了。“您...?”他试探性地开口。“我只割了一刀!”第一个人说,捂住嘴也无法阻止灵魂开口。“那不致命!”第二个说。“...您呢?”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那盏灯漂浮向更深的黑夜,影子耐心地将他的询问等待。“我只知情——”这人要忍住不说,却难以做成,“但我实在太想让他死了!”“我割的不是喉咙!”“我只割在手臂上!”回答总是如此,因此他在黑暗中越飘越远,眼泪滴在他的衣领而火光照亮他的面容;多少鲜血使那地方如今还像树莓般鲜红,如此苦痛他甚至没有眼睛和舌头。这是世上唯一爱他的人。“带着我吧!我只是知情...”有人向他伸出手臂,他吓得后退,不助地道歉,“对不起!我想带上您,您有什么错呢?您可能只是讨厌他....”但他的手臂挥开他们而脚步越走越快。他无法真正说谎,同他们一样。“喀斯普尔女士!”在走廊的尽头他叫她,哽咽混杂抽泣,“我来接您...”
但她说不。“不。”艾莉莎.喀斯普尔说,“我已经可以休息了——我现在可以去见你的父亲。”她是个幽灵,且是最早的一个,多年前在一个修道院她遭到劫掠,失去贞洁也几乎丧失了性命,只有一个士兵同情她,临终前将她的灵魂抚慰,为感谢他她送了他一对戒指,告诉他它的魔力能逆转她的命运,她却不屑在活在这样的世间。“您是个好人,”她对他说,“希望它能带给您幸福。”但她的灵魂未能离开他身边,这戒指的不幸也绵延到如今。“您会见到我的父亲?”那白痴说,依依不舍又充满祝福地,“啊,我会想您的,喀斯普尔女士...”他说,“但如果您见到了他,能不能替我告诉他我没有彻底忘记他?我不想忘记他...”接着他想起来了。“我母亲!海因茨,莉丝贝特,纳西...”他说道,“如果您能见到他们...”
他离开了,手握那盏烛台,也带走了全部的光亮。但她不会见到他们,她不会见到任何人。幽灵的休息是解放,因此她在黑暗中摸索,走到仍然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身边,蹲下身与她齐平。黑暗中她仍然听见那男人的呼吸,厌恶不已,“你还活着?”艾莉莎.喀斯普尔对阿尔托.席格纳斯说,幽灵对着幽灵,情人对着仇敌,“你砍了他的脑袋,又挖了他的眼睛。你这个最可鄙的东西...但我不再管你的死去。”她转过头,再也不看他的方向,只在这年轻女人的脸上轻轻一吻,对她说了再见。“再见,亲爱的。”她告诉她,“你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感谢你,因为没有你我怎会知道什么是爱...”她对她微微一笑,回吻时她感觉到的却是眼泪,一前一后她们要步入永恒的休憩,因此祝福的喜悦大过永远的别离。“再见,艾莉莎。”只一个名字那女人就心满意足地消散于黑影,那些蜜糖般色彩中的追寻和草地里丢失的灵魂都封藏于永眠的安心。她有仙后的名字,却没有仙后的虚荣也没有她的傲慢...这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墓地,而这是温暖,安详且永恒的,她从来不曾后悔。
所以,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俩。“你还疼吗,父亲?”她问他。“不。”他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完全的黑暗中他的身下粘稠而光滑,那些影子在四周穿行,却没靠近他们。奇怪的是,他觉得这具血流干了的身体反而轻盈;他似乎能站起来。他好像能跑,能跳,能哈哈大笑。“父亲?”她说,将手递给他,就这样他站起来,躯壳空荡灵魂也几近剥离。“我送你出去。”他说,而她摇摇头。“我就留在这里,让我和你一起走...”“你的丈夫呢?”阿尔托.席格纳斯说,而纳西.席格纳斯笑起来,“贝茨?啊,他很快就会来的。我们会再见的,父亲,我们所有人,谁都不会再孤单了...”她在他耳边说道,声音愉快又轻盈,“我怀孕了,您知道吗?”“你怀孕了,是吗?”他喃喃说道,牵起了她的手腕,头靠在她的肩膀,闻到那鲜血芳香极致浓郁地涌起,包裹他俩的身体。他的手小心地环着她的腰,记忆着上面的弧度。“现在还什么都感受不到呢。”她说,而他说他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要忘记了,如果不是那灵魂被迫剖出自己,这是种太痛苦也甜美的感觉;就在解脱和回忆的尽头,他想要立刻死去,又想要这样停留到永远。“等这孩子出生了,父亲,我们会在一起的...”她靠在他怀里,而在那乐曲声中,他们好像在跳一支轻柔,永远不会结束的舞,“我不会让你疼,也不会让你孤单。你会相信我?”‘眼泪’中眼泪下落,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感受她那么温柔地接纳了他...一次他拒绝了他,二次他杀死了他,第三次他终于相信了他。他早该如此做。“你不需要原谅我,”于是他说,作为这幽灵最后的终曲,“但我必须向你道歉。你要保护我,我却伤害了你;你要消除我的疼痛,我却杀死了你,那是我永远的错误,不侮辱你到这个地步,我竟然无法相信你...”他说,而黑影也来了,跟着他们一起旋转。六十个音符就要结束;他确实罪孽深重,但却终究有恃无恐,在终幕降临时她的声音传来,像草地清晨雾气滴落,最初就像永恒,结束也像最初。“我原谅你,”她告诉他,任由黑暗降临,“别说你不会。我知道你会为我做同样的事,只是像你爱我一样,我爱着你到如此地步。如果这就是死后的永生,我已经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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