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清晨遇見掃地老者後,淩宇和梅露便沒有再於東院的任何一個角落看過那佝僂著腰的灰袍身影。但是,日復一日的早起偷練並沒有落下,這可是泰倫和肯撒師兄特意要求的,說是善用二人優勢,才能儘早提升實力,喚醒戰鬥本能,也能更早摸清自己的道,以免閉門造車,事倍功半。平日裏,新學徒們大多在講廳研修聖書內容,打好基礎,避免日後修煉時出現走火入魔;卻也甚少進入實戰學堂,基本沒有太多實戰對練的機會。
淩宇當日領悟淩虛三十六路棍法之初,曾陷入一段迷茫期,一度更不敢相信自己觸摸到這套棍法的真諦。這箇中原因有二:第一,淩家並未流傳淩虛棍法的棍譜;第二,淩宇的父親淩莫,當今淩家家主,當初教授他幾個兒子這套棍法之時,就是快棍。
淩宇當然從沒觀看過家父一這套棍法與人對敵,只是偶然聼其説起這套棍法中蘊藏著「慢」的概念。究竟為何家主淩莫當初要教導快棍而非慢棍?除了家主以外,已無人知曉。
但就是如此,淩宇在和梅露的不斷對戰當中,跌跌撞撞地算是領悟到了一些一期當前境界幾乎領悟不了的東西,雖然還是簡陋至極,漏洞百出。淩宇自己或許並不知道,數百年來淩家能使出淩虛棍法的,不出五個,而在收靈境前便能嘗試慢棍的,沒有第二個。
不過此刻,淩宇和梅露兩人正徘徊於學徒宿舍之間,不斷逮著遇見的師兄師姐們追問泰倫及肯撒師兄的宿室號碼。結果很是令人失望,一個中午問了三四十人,愣是沒有一人知道。兩人空手而回,卻是各自在房間中找到一封信,信上寫道:
「淩宇師弟,梅露師妹:
常言道:『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此言妙哉!
學徒宿舍大多市井之徒,言行粗鄙,非人也。不待淬靈境莫久留也。宜私離宿舍至天眼城中,作好會於天眼閣藏書舘,屆時自有美酒佳餚滿堂,豈不樂乎!
此間之樂,豈是蝸居汙濁之地,與井蛙爭食可比?望賢弟妹速作決斷。戌時三刻,藏書閣四樓『攬月軒』內,靜候玉趾。切記,輕裝簡從,勿驚俗目。
翹首以盼,不盡欲言。
師兄 泰倫,肯撒」
梅露一邊讀著信中內容,一邊翻了翻白眼:「這算哪門子師兄啊,就沒有一處正常嗎?平日都在那裏鬼混,還夜不歸宿!」
淩宇聳了聳肩,一臉毫不在乎:「兩位師兄的確不是正常人啊,我們這一趟去找他們不就是為了搞清楚嗎?算了,先去問問這藏書閣怎麽走吧,我對天眼城不怎麽熟悉……嘿!請問這位師兄,天眼閣的藏書閣怎麽走?」
那位剛好路過的師兄聽著淩宇的發問,「嗯」了一聲,誇張地擡了抬眼皮,回道:「藏書閣?這可要成為天眼閣至尊會員,持有天眼閣一級通行證才能進去的哦,全個皇朝大概只有不到三千人能買得到這個位子啊,你們去那裏幹嘛啊,是被騙了吧?」
淩宇和梅露兩人只感到兩道憐憫的目光掃過自己的臉龐,尷尬得無地自容,只想找一個洞鑽進去。待得那師兄離去後,只剩下兩人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那張寫著「天眼閣藏書閣」的邀請箋此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們手心發麻。
「天眼閣……至尊會員?一級通行證?」梅露喃喃重複著,聲音乾澀,「整個皇朝……不到三千人?」她猛地將信紙揉成一團,作勢要扔,又悻悻地展開撫平,「這兩個混蛋師兄!耍我們玩呢?!」
淩宇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臉上的燥熱,但耳根的紅暈還是出賣了他的窘迫:「我就說他們不是正常人!這哪是請我們去吃飯?這分明是挖了個大坑等著看我們跳!還『美酒佳餚滿堂?』我看是等著看我們被天眼閣的守衛像丟垃圾一樣轟出來丟人現眼吧!」他想像著那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我們還去嗎?」梅露看著信上龍飛鳳舞的「戌時三刻」,猶豫地問。
淩宇盯著信紙上「泰倫,肯撒」的落款,眼神閃爍,最終一咬牙:「去!為什麼不去?戌時三刻,我們就在天眼閣外面等著!我倒要看看,這兩位‘非人’的東院師兄,是怎麼大搖大擺走進那‘至尊會員’才能進的地方!他們要是進不去,嘿嘿……」他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那丟人的可不止我們!」
兩人打定主意,決定先摸清去天眼閣的路。至於那遙不可及的門檻,暫時被他們拋到了腦後——反正戌時三刻,蹲點看戲!
與此同時,沃克學院深處,東院執事堂內氣氛肅穆。
泰倫和肯撒站在雷格納師傅的靜修室外,神情凝重。刹那間,兩人只覺一陣心神恍惚,朦朧中隱約看見一個街頭賣藝的老頭正在一條無人的巷子裏向著自己招手,接著從一頂高帽子中一陣翻找,然後抽出手。只見一個身穿藍色燕尾服,身材瘦削的男子從帽子中「蹦出來」。
兩人忽然發覺四周變得涼颼颼的,不自覺地四周查看,頓然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不能見底的深淵,那還是前一刻巷子的模樣?「呼」一聲,兩人便欲跌下那無底深坑。
「哇!什麽鬼……」泰倫話音剛落,腳下一軟,連忙穩住身形,卻又踏在平實的地板上。再次定身,只見四周還是一樣的東院執事堂,根本沒有什麽巷子,什麽深淵。而兩人面前佇立著的,正是那個身穿藍色燕尾服,身材瘦削的男子。
「幻……覺?夢?」肯撒微微一怔,低頭沉思。
雷格納師傅身材瘦削,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輝,仿佛童話裏的精靈一般,看起來並不來自現實世界,過了好一會,那周身的光芒才漸漸消退。他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碧藍色眸子半眯著,漫不經心地掃過泰倫兩人:「怎麽啦?發噩夢被嚇著啦?膽小鬼。找我有事?」
面前的兩人迅速整理好心情,泰倫臉上恢復了慣常的、略顯輕佻的笑容,肯撒則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站姿筆挺如標槍,只是表情有點不自然。
「師傅,我們之前不是説好不再這樣搞我嗎?會害我得妄想症的!好端端出來不行嗎,非得這樣玩,」泰倫開玩笑的抱怨聲綫越來愈小,驀然話鋒一轉,聲音帶著點刻意討好的圓滑,「您看,天眼城西邊山路附近最近不是總説有『石皮鬼』騷擾運輸隊嗎?這種小打小鬧的任務,交給城衛巡邏隊處理太浪費,正好給我們東院的精英練練手嘛!我和肯撒保證,三天之內,肅清礦洞,片甲不留!為東院爭光!」
雷格納眼皮都沒抬,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靈動的聲響,「石皮鬼?是在天眼城西北部才會出現的妖物啊,我們沃克學院在東邊,隔了幾百里哪,關你屁事?什麽時候這麽關心運輸隊啦?況且,石皮鬼就是歸靈境的師兄師弟們都能處理,就是它們沒啥存在感,一個不留神便被貨車壓死了,不然運輸隊怎麽會不出手清理個乾淨,縱容它們的『騷擾』?」
肯撒向前一步,聲音清冷如故,帶著特有的冷峻:「雷格納師傅,我們是對任務的獎勵有興趣。更重要的是,泰倫和我在沃克學院七年以來都是以相互對練和配合為主,除去考核之外幾乎沒有實戰經驗。這也是磨礪實戰,嘗試配合對敵的好機會。」
「你們知道我和錫奇亞師傅為什麽從收靈境一層起便不發給你們『淬靈丹』,也不允許你們擅自出外購買。但即使如此,你們還是不知為何能晉升至如今收靈境四層。現在的時勢很是危險,不只是天眼城裏,更是指整個剛托斯大陸的哈姆皇朝。」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所以,尤其是你們,不能隨意走到外面賣弄自己的能力。這很弱智,也很不合理,我等修士走這逆天之道本就被天地盯上了,到處表演對你們一點益處都沒有。」雷格納師傅終於擡起眼皮,語氣陡然嚴厲,話語間別有一絲深意,「你們最近是不是太閑了?心思都放在些不著邊際的地方?東院的修煉場不夠你們折騰?」
泰倫被看得心裡有點發毛,但嘴上依舊不饒:「師傅您這話說的,我們可是一心向學,勤修不輟!這不也是想為學院、為咱們東院分憂,順便……呃,去西邊山區看看嘛。」他試圖含糊其辭。
「西邊?」雷格納師傅的眉頭瞬間擰成一個川字,周身無形的風壓猛地一凝,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水,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他碧藍色的眼眸死死鎖定泰倫,「哪個西邊?說清楚!天眼城西區,還是……更西邊?」
泰倫被雷格納師傅突然爆發的威壓震懾,只覺此刻雷格納師傅的身形變得越發高大偉岸,心神一緊,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就……就是靠近西區山上啊,不就是在那域外……」話一出口,他臉色微變,暗讚自己大聰明。
肯撒猛地轉頭看向泰倫,冰冷的眼神裡充滿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強烈譴責。
「域外?」雷格納的聲音罕見地低沉而冰冷,「什麽域外?啊?」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你們知道進入域外之地十死無生,對吧?還是看了聖書被那些虛假諮詢騙到啦?想要去探索世界?」雷格納師傅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響一道驚雷,震得執事堂厚重的窗櫺都嗡嗡作響,桌上的紙張無風自動。他霍然站起,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深灰色的眼眸爆射出駭人的精光,裡面翻滾著震驚、嚴厲,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的忌憚?
「你們兩個會給我聽清楚,你們不用指擬到那邊了,也不會再打聽相關的諮詢!你們會乖乖地忘掉這什麽域外之地,然後忘掉腦中的那些幼稚想法!」雷格納師傅全身顫抖,一字一句地從喉嚨裏擠出來。他死死地咬著牙關,確保聲綫足夠小,不會讓其他人聽見。看著泰倫和肯撒兩人慘白的臉色和眼中的驚悸,雷格納師傅深吸一口氣,平復下翻騰的怒氣和某種更深層的憂慮,「真想要看世界?可以。用東院的名譽和你們的拳頭去爭取!」雷格納師傅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三個月後的年度大比,你們倆,無論是誰,只要能打進東西兩院的前五名。記住,是兩院總計的前五!證明你們有資格代表東院真正的精英,我就考慮一下,讓你們接觸一些關於邊界的的資訊。」
雷格納的目光掃過兩人,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和期許:「否則,就給我安分守己,把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連同域外之地這個名字,統統爛在肚子裡!現在,滾回去修煉!酉時之前,我要在修煉場看到你們!別再逃課!」
泰倫和肯撒如蒙大赦,感覺身上的大山驟然移開,幾乎虛脫。他們帶著深深後怕行了一禮,逃也似的退出了那令人窒息、殘留著風壓痕跡的執事堂。
走出門外,傍晚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葉,兩人才感覺自己還活著。肯撒狠狠剜了泰倫一眼,低吼道:「域外之地!你這張破嘴!除了吃和說廢話以外,還有什麽用處!」
泰倫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心有餘悸地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執事堂大門,但眼神深處,那被嚴厲警告和恐怖描述反而激起的探索火焰卻燒得更旺了,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大比前五……不是不行吧,有意思。」他抬頭望向西邊天際,那裡,最後一抹殘陽正沉入遠山晦暗的輪廓,仿佛沉入了那個名為「普勒弗喇」的、充滿禁忌與死亡的域外之地之中。
「走吧,」肯撒冷冷道,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這就是你的師傅?這麽凶?」
泰倫腦海裏浮現出那個藍色燕尾服的高瘦身影,臉上又擠出一絲慣常的、帶著點惡趣味的笑容:「沒有這麽兇。平時的他像我一樣,又懶又愛説廢話。」
兩人身影快速消失在通往學院大門的路上。普勒弗喇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鎖,而東西院前五的目標則像燃燒的烽火,沉甸甸又灼熱地壓在了他們心頭。
而在天眼城的方向,淩宇和梅露也終於打聽到了天眼閣的大致方位,正懷著一肚子狐疑和準備看戲的心情,朝著那座象徵財富與地位的宏偉建築走去。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前方的路,似乎也籠罩上了一層未知的迷霧。
ns216.73.216.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