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魔導學院的貴族觀戰席上，氣氛熱烈得如同盛大的馬戲團表演——只不過，小丑是那個叫林夜的傢伙。
每當魔法水鏡的畫面切換到那個狼狽的身影時，觀戰席便爆發出一陣陣毫不掩飾的哄笑聲。這些平時在社交場合需要維持優雅體面的貴族子弟們，此刻就像在看一場低俗但異常刺激的街頭表演。
「你們看到卡洛琳那張臉了嗎？」一個穿著紫色絲綢長袍的貴族少年誇張地用手扇著臉，模仿著卡洛琳當時的驚恐表情，「我敢用我家傳的祖母綠項鍊打賭，她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哈哈哈！『裙帶終結者』！這個外號簡直是天才的創意！」另一個聲音接道，那是伯爵家的三少爺，平時以尖酸刻薄聞名，「我要下十個金幣的賭注——下一個對上他的女選手，絕對會穿著全套騎士鎧甲上場！」
尖銳的嘲笑聲此起彼伏，如同一群捕獲了獵物的鬣狗。對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而言，能夠親眼目睹一個出身低微的「變態」在學院最神聖的選拔賽中出醜，簡直是比看戲劇還要精彩的娛樂。
然而，在這片歡聲笑語的海洋中，艾莉西亞·羅德里克就像一座突兀的冰山，沉默得近乎固執。
她雙臂環抱，修長的身體緊繃得像隨時會繃斷的弓弦。那雙如深海藍寶石般的眼眸，死死鎖定在魔法水鏡中那個正在林間狼狽逃竄的身影上。金色的長髮在微風中輕撫著她緊皺的眉頭，而她的表情——那種專注到近乎痴迷的神情，與周圍歡樂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在想什麼？連她自己都不太確定。
只是，每當看到林夜那張在「勝利」後露出的困惑神情，她的心臟就會不受控制地跳漏一拍。
「艾莉西亞？」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絲絲的調侃，「你怎麼不笑啊？」
說話的是伊莎貝拉·紅蓮，艾莉西亞的同班同學，也是少數幾個敢在公開場合與她開玩笑的人。這位紅髮的貴族千金穿著一身火紅色的華麗長裙，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妖豔而張揚。她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艾莉西亞的手臂，琥珀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
「那個變態又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贏了，你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更生氣，更想看他出醜嗎？」伊莎貝拉的語氣裡滿是揶揄，「畢竟，你們倆現在可是全校最熱門的『天才與變態』組合呢。」
這句話如同利劍般刺中了艾莉西亞內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她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臉頰上瞬間升起兩抹不自然的紅暈。
她沒有立刻回答。她的思緒，如同一台被設置成無限循環的留影機，正不受控制地回放著林夜在選拔賽中的每一次「勝利」。
——第一次，反殺積分獵人時，那種彷彿能預知未來的詭異反擊。那絕不是運氣，那種精準度讓她這個久經訓練的騎士都感到心驚。
——第二次，對戰體術系莉娜時，那句脫口而出的「你穿太緊了！」。她原本以為這是故意的羞辱，但重新回想時，那更像是一個人在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後的本能驚呼。
——還有剛剛，讓卡洛琳當眾出醜後，他臉上那種純粹到近乎愚蠢的困惑和茫然。
是的，是困惑。不是得意洋洋的竊喜，不是故意羞辱後的滿足，更不是某些變態獲得快感後的猥瑣笑容。而是一種「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的、發自內心的不知所措。
這種表情，艾莉西亞太熟悉了。那是她七歲時第一次在劍術訓練中意外傷到師兄時的表情；是她十二歲時因為過度用力而震斷練習劍時的表情；是她十五歲時在魔法實驗中意外引發小爆炸後的表情。
那是一個沒有惡意的人，在意外造成他人困擾後的真誠歉疚。
這個認知讓艾莉西亞感到一陣莫名的暈眩。她一直以來的所有判斷，會不會都是錯的？
「艾莉西亞？你不會真的在發呆吧？」伊莎貝拉的聲音將她從沉思的漩渦中拉了回來，「我剛才問你話呢。」
艾莉西亞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篤定。但當她開口時，連她自己都被那種異常的堅定所驚到。
「他不是靠運氣。」
這句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的石頭，瞬間激起了圈圈漣漪。周圍的笑聲戛然而止，幾個貴族學生都像看到三頭龍一樣瞪著她。
「什麼？」伊莎貝拉誇張地掏了掏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我沒聽錯吧？我親愛的『帝國之星』艾莉西亞·羅德里克小姐，你剛才是在為那個變態說話？」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戲謔：「他不是靠運氣，難道還是靠實力？靠他那連三歲小孩都能施展得更好的基礎魔法嗎？還是靠他那在任何正經劍士面前都不值一提的笨拙劍術？」
周圍的其他貴族也開始竊竊私語，他們的目光在艾莉西亞和魔法水鏡中的林夜之間游移，眼神中充滿了好奇、揶揄，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艾莉西亞感覺自己的脸頰更熱了。她想要反駁，想要告訴這些人她只是在進行客觀分析，她只是不願意看到任何人被不公正地對待，哪怕那個人是個變態。
但她的舌頭彷彿打了結，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不知道。」她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依舊固執地沒有將目光從水鏡上移開。「但我能感覺到，每一次……每一次他獲勝的瞬間，都不是巧合。他似乎……能感知到一些我們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東西。」
這句話一出口，她立刻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聽起來多麼荒謬！多麼不可理喻！她居然在為一個變態辯護，還編造出這種離奇的理由！
但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圖書館裡那次被徹底「看穿」的感覺。那種連內心最深處的焦慮和恐懼都被人輕柔地觸碰到的戰慄，至今都讓她在夜深人靜時想起便渾身發抖。
她甚至回憶起在某次混戰的錄像中，她曾短暫地看到林夜的手無意識地觸碰過一棵古樹，隨後便精準地避開了來自那個方向的陷阱。當時她以為只是巧合，但現在回想起來……
這些碎片化的細節串聯在一起，指向了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荒謬的結論：林夜，這個被所有人視為變態和廢物的男人，可能擁有某種連她都無法理解的超凡感知能力。
「噗嗤！」伊莎貝拉突然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感知到看不見的東西？哈哈哈！艾莉西亞，你這是在說什麼啊？下一句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們，他其實是個偽裝成廢物的超級天才？」
她上下打量著艾莉西亞，眼神變得玩味起來，聲音裡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愉悅：「不過說真的，親愛的，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不會真的對那個變態產生興趣了吧？」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變得更加明顯。艾莉西亞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有些好奇，有些震驚，還有些……譴責。
「我可得提醒你，」伊莎貝拉繼續說道，聲音裡帶著假意的關心，「你們倆現在可是全校最熱門的『變態與天才』組合。學院里已經有賭盤開出你們什麼時候會——」
「當然不會！」艾莉西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斷了伊莎貝拉接下來的污言穢語。
她的反應太過激烈，激烈到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她的聲音在觀戰席的角落迴響，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而更讓她羞憤的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不爭氣地燃燒起來，那種滾燙的感覺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完全融化。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為什麼一想到和林夜扯上關係，她就會感到這種……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夾雜著羞恥和某種她不願承認的情緒的複雜感受？
「好吧，好吧，是我說錯話了。」伊莎貝拉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但眼中的笑意卻更濃了，「但是親愛的，你最好還是離那個變態遠點。畢竟，誰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我們高貴的『帝國之星』的……」
艾莉西亞沒有再聽下去。她轉過身，留給同伴們一個冰冷而倔強的背影，獨自走向觀戰席的邊緣。
她需要安靜，需要思考，需要弄清楚自己內心到底在發生什麼。
她所信奉的騎士道、榮譽，還有那些通過無數次艱苦訓練換來的絕對實力，在林夜那無法解釋的、混亂而又精準的「勝利」面前，第一次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像個笑話。
這種認知讓她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挫敗感。那不是敗在明確的對手面前的挫敗，而是敗在自己無法理解的未知面前的茫然和無力。
而更讓她困惑的是，在這種挫敗感之下，居然還隱藏著一絲她不願承認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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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觀戰席最高層的VIP室裡，氣氛則與樓下的喧鬧截然不同。
這裡靜得像座墳墓。
房間的裝潢簡潔而奢華，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每一件傢具都散發著低調的威嚴。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薄荷香，那是一種能讓人保持清醒和冷靜的香薰。
學生會長奧斯頓·光輝正坐在一張寬大的黑色皮質扶手椅上，他的姿態優雅而放鬆，彷彿正在欣賞一場高雅的室內樂演出，而不是觀看一場充滿了暴力和欺騙的選拔賽。
在他面前，由數十塊精工打造的魔法水晶組成的監控牆正無聲地運作著。每一塊水晶都從不同角度、以不同的數據維度，記錄著林夜的一舉一動。有的顯示著他的生理數據——心跳、血壓、魔力流動；有的分析著他的動作軌跡和反應時間；還有的甚至在嘗試解析他那些看似隨機實則精準的「預判」背後的規律。
奧斯頓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據說能夠看穿任何謊言和偽裝的眼睛——正專注地注視著這些數據，彷彿在研讀一篇極其枯燥但又異常重要的學術論文。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每一次敲擊都保持著完美的節奏。那種節奏感強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用某種特殊的方式計算著什麼。
「會長。」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如果不是說話，幾乎沒人能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那是一名穿著黑色制服的副手，他的外表平凡到可以在人群中瞬間消失，但他的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刃。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奧斯頓身後，恭敬地遞上了一本用古老獸皮包裹的書籍。那本書散發著歲月的氣息，封面上的符文在魔法水晶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藍光。
「您要的那份《靈魂學禁斷考》的孤本，已經從皇家禁書庫的第七層找到了。」副手低聲匯報，聲音謹慎而恭敬，「根據初步解讀，其中確實有關於『共振者』的詳細記載。而且……」
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是否該說出接下來的話。
「說。」奧斯頓的聲音平靜如水。
「而且，書中描述的『共振者』特徵，與目標林夜表現出的能力高度吻合。尤其是關於『靈魂感知』和『情感預判』的部分。」
奧斯頓的嘴角，終於向上微不可察地翹了一下。那個弧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但對了解他的人來說，那已經相當於普通人的狂笑了。
他沒有立刻回頭接過書籍，目光依舊鎖定在其中一塊水晶上——那塊水晶正以百倍慢速回放著林夜那道無形精神力擊中卡洛琳裙帶的瞬間。旁邊的數據分析顯示，那道精神力的波長、強度和指向性都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精確度。
「很好。」奧斯頓的聲音依舊平靜而冷漠，但仔細聽的話，能聽出其中隱含的一絲……興奮？不，那更像是科學家發現了新大陸時的那種冰冷的滿足感。
他終於轉過身，接過了那本古書。他的手指撫摸著古老的封面，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頰。
「看來我們的小白鼠，比預想的更有研究價值。」他輕聲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共振者』……傳說中能夠與他人靈魂產生直接共鳴的存在。如果這個假設是正確的……」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而危險，彷彿已經看到了遙遠的未來。
「這種無視物理法則，直接與『靈魂』或『情感』本身產生交互的能力……如果能被解析，被量化，甚至被複製到我們手中……」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空氣中刻下了印記。
「那將改變整個世界的格局。」
房間重新陷入寂靜。只有魔法水晶發出的微弱嗡鳴聲，以及奧斯頓翻閱古書時紙張摩擦的聲音，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輕微地迴響著。
在這片寂靜中，沒有人注意到，某塊監控水晶的畫面突然閃爍了一下，彷彿受到了某種微妙的干擾。
而畫面中的林夜，就在那個瞬間，似乎本能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彷彿感知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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