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劫【重編版】 - 二十一。宋一/李光義

靖武二十七年十一月廿九

二十一。宋一/李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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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孟子‧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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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死亡，但我不面對它就得面對比死亡更害怕的事，因此我不能逃避。

宋一

宋一原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盡。

在父親死去的那一天，明明他已經決定不會再哭了。

結果，僅是今天，他就哭了兩次。

當宋一重新回過神來時，眼淚早已流滿了整張臉龐。他用手掩住了臉龐，作出了無聲的悲泣。

為何我這般無力？

為何我如此沒用？

如今回首看來，想著讀聖賢書，長大後回報父母的自己……是何其的可笑。

若非他一些力量都沒有。

若非他連抵抗那些譚姓子弟的能力都沒有，母親又豈會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掉？

都是他的錯。

此時，一個手掌揪著他的衣服，猛地將他揪了起來。

是李光義，他將宋一拉起，猛道：「不要再哭了！」

「你在這裡哭，有甚麼用嗎？」

「在這裡哭，宋姨娘就不會死嗎？」

「在這裡哭，我們就能脫離死地了嗎？」

宋一此時卻發現，李光義此時的聲音卻有些變調，他驚訝地抬起頭來，卻發現李光義雙眼盈滿了淚水，可他卻盡力瞪大了眼睛，死活不讓眼淚從眼眶中掉落。

宋一是第一次看見李光義哭，連他父親的葬禮那天，他都沒有哭過。

「他們要的……就是我們活著啊。」

現在……早已不是哭的時候了。

宋一輕輕抱住了哭泣著的他，道：「嗯。」

我的娘是如此，光義，你的娘也是。

宋一在心中默默道。

抱了好一會後，李光義有點尷尬地推開了宋一，便繼續出發往村門邁進了。

兩人在李府的後門脫身後躲到了巷子的某一個狹窄角落，如今小心翼翼地往村外脫離，路上魔民不多，大概是因為法陣那邊有很多獵物的關係吧，大部份的魔民似乎都走到那邊附近，反倒讓這邊變成有可乘之機。

兩人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便躡手躡腳地往大路走去。

此時一陣快速踏步聲傳來，兩人身形一頓，猛地閃回巷子的某角落。

李光義膽子大，便悄悄往大街觀察。

「……張彩蝶？」

聽見那名字，宋一便往李光義視線方向望去，竟是自己的鄰居張家的二女兒，她渾身是血，平日那瘋瘋傻傻的樣子已消失不見，一臉驚恐地往這邊跑來。

後方，一隻魔民正追著她跑來，魔民的腳魔霧纏繞，看著是被甚麼刺傷了，使牠速度慢了些。

可看兩者腳程，張二女兒還是逃不出被捉住的命運。

宋一愣愣地看著張彩蝶，此刻，某個身影和她奔跑的身影重合，他想起了他的母親。

他不能再眼瞪著看一個人走上死路。

在宋一的求生欲望壓倒他的身體之前，他便作出了行動，他從角落走出，往張彩蝶喊道：「這邊！」

張彩蝶見路旁衝出了個人來，嚇了一跳，可見了是宋一，臉上又展露出笑容，連忙將手伸了過去。

宋一伸出手，握住了張彩蝶的手，便把她拉往小巷逃去。

「走這裡！」

宋一一回頭便見李光義在小巷的轉角，往他們喊道，宋一加速往李光義走去，在超過李光義之前，他好像看見了對方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李光義待他們跑過後，伸手將某堆木籃推翻在地，隨即跟上了宋一張彩蝶二人的步伐。

宋一在巷子中左轉右突，可他依舊聽見在背後緩緩接近的厚重腳步聲，還須逃遠些，還須逃遠些……

就在宋一專心找路的時候，旁邊的張彩蝶忽地來了一句：「前面……有兩隻！」

宋一吃了一驚，才留意到在前方也聽見了沉重腳步聲，心下大急，左右兩邊是大路，要跑的話肯定是不夠魔民跑的——

在身後的李光義顯然也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低聲跟宋一道：「待會，我往左邊跑引開牠們，你跟張彩蝶先走。」

宋一搖了搖頭，想著是引開的話也是自己引，便道：「不行。」

李光義氣急，還是想說些甚麼，卻聽見前後三隻魔民的腳步聲同時停了下來，隨後漸漸遠去。

「怎麼了……？」張彩蝶皺起眉頭，極為意外，宋一跟李光義對望了一眼，同樣摸不著頭腦。

三人緩緩探頭出去，大街上魔民的身影消失無蹤，遠處卻有一人站著，那人正看著他們，就像在等著他們一樣。

李光義似乎認得他是誰，低聲說道：「何大哥……是他驅趕走了魔民？」

張彩蝶嚇了一跳，道：「你是說藥堂的那個何大哥？那人不是死了麼！」

李光義有點遲疑，想了良久才道：「也許是鬼。」

在張彩蝶旁邊的宋一明顯感覺到了這小妮子的身體抖了一抖，瞧平時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沒想到竟然也怕鬼。

宋一瞇起了眼睛，看著正看著自己的何大哥，他怕鬼，但如今卻沒感覺得自己有多恐懼了，一個想法忽地閃過了他的腦海，使他下意識便道：「他是在……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李光義看著他愣了愣，道：「阿一，你是不是……病了？」

張彩蝶則用平時別人看她的目光看著宋一。

「你們先不要當我瘋了。」宋一苦笑道：「試想想看，我們原本被魔民包圍，牠們突然離開了，然後何大哥就出現了，這當中會不會有甚麼關聯？」

宋一見李光義低頭沉思，又續道：「退一百步說，就算它真的是鬼要害我們，要奪舍再為人，那你們覺得，被魔民分屍而食比較慘，還是單純被鬼魂奪舍比較慘？」

李光義低頭沉思良久，才抬起頭來，認真道：「我們去看看吧。」

張彩蝶則目瞪口呆，小嘴開開合合好幾次，最後只能給出或許是她一生中最中肯的評語：

「你們比我還要瘋！」

何穆見三人都畏畏縮縮地跟上自己時，便往著某處走去，當宋一想加速跟上時，卻不知怎的總是維持在一定的距離。

當何穆一走入轉角時，宋一怕跟丟了，就連忙走了上前，一轉角就看見了何穆正在遠處等待自己，當見到自己已跟上時，才繼續向著某地走去。

宋一這下確信對方是想自己追上去了，三人對視一眼，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一隻魔民都沒見到，三人順利地跟著何穆走到一座建築，何穆回頭看了眼三人，走入內堂，不再尋覓到他的身影。

「何家藥堂……？」李光義看著牌匱，喃喃說道。

三人走進早已荒廢多時的何家藥堂，屋內意外地整潔，就像是有人刻意清潔好一般。

李光義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切，道：「我上次來的時候……明明還不是這樣的。」

藥堂的樣子也喚醒了宋一深處的記憶，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陪母親來這裡看病的情景，這裡是藥櫃，那邊是何醫師看診的地方，旁邊是何穆大哥念書的地方——

外頭的混亂和藥堂的靜謐展露了明顯的分別，來到這裡，三人緊繃的心也忍不住放鬆了下來。

走進內堂，這裡是何家主要生活的地方，李光義左右環顧，眉頭緊皺。

宋一見了，問道：「怎麼了？」

李光義看著地板，神情疑惑，道：「我記得以前這裡有個地窖，怎麼沒有了？」

「地窖？怎麼這裡會有個地窖？」宋一一邊奇道，一邊敲了敲地板，確是空心的聲音。

「以前放藥的，有些藥要放在寒處。」李光義答，一邊左右張望，問道：「我去找錘子之類的？」

宋一點頭，李光義去了尋錘子，只剩他和張彩蝶在這房間。

宋一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謝謝。」正在宋一想著要不要說話時，此時卻聽見了張彩蝶如此道。

「啊？」宋一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有點慌亂地走到了一旁的書櫃，佯作觀察有甚麼藏書。「沒甚麼，小事而已。」

宋一聽見張彩蝶跑了過來，對方很是認真地走到了宋一的旁邊，道：「謝謝你。」

宋一看了她一眼，原本他想問她的家人怎麼了，但又覺得不用問了。

「要找一個地方休息一下嗎？」

張彩蝶搖了換頭，道：「我睡不著。」

「睡不著還是得睡一下，小孩熬夜對身體不好。」宋一勸道，卻見張彩蝶眼淚竟掉了下來。

宋一大驚，一番手忙腳亂替張彩蝶擦掉眼淚，可又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她哭了，只得說：「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我只是想起我娘了。」張彩蝶擦掉了眼淚，看著宋一一臉慌亂，忍不住破涕為笑，道：「你明明比我就大兩歲而已，怎麼說話這麼像我娘啊！」

宋一苦笑著，只能道：「對……對不起啊……」

張彩蝶正想說甚麼，李光義卻回來了，他不知從那裡找來了錘子，剛想開始砸地，眼角卻忽然督到了甚麼，頓時停住了動作，走了過來。

宋一沒來由的有些緊張，問道：「怎麼了啊？」

李光義一臉奇怪，他看著書櫃，將其中一本凸了出來的書按回書架之中，一陣機關轉動之聲傳來，暗門敞開。

李光義皺著眉頭，一邊走入地窖，一邊喃喃說道：「明明那麼明顯，你們倆在書櫃前看大半天了，怎麼都可以沒發現……？」

宋一不說話，張彩蝶也沒說話，只是隨著李光義，走入了地窖。

地窖中很暗，李光義從地窖的桌子摸到了火摺子，點燃了放在一旁的蠟燭，地窖頓時光亮起來，宋一看向深處，隨即嚇了一跳。

地窖深處放著好幾張床，隱隱弱弱傳來呼吸聲，幾名小孩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李光義和張彩蝶也看到了，三人對視一眼，緩緩走了過去，宋一輕聲道：「那個……是誰？」

他將手中蠟燭湊近，李光義瞧見了，忍不住失聲說道：「阿良？」

客棧的小二？宋一想著，怎麼他會在這？

阿良看著像是睡著了，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其他床的人如是，宋一認得那些人，全是村裡的小孩，大都不足十歲，全都昏迷不醒。

李光義巡了整個地窖，只有些食物和幾柄武器，李光義將一柄刀佩在腰間，還把一柄刀遞給宋一，宋一本想拒絕，可想了想還是接過了刀。

張彩蝶比較特別，不知從何處撿了幾柄匕首，視作寶貝，抱在胸前，說大的一把是爹，中的一把是娘，小的一把是姐姐，李光義一臉看怪胎的表情看著她，宋一本對張家發生之事略有猜測，便由她去。

夜幕已深，吃過些東西的三人一致同意留在此處等待天明，張彩蝶本就是三人中較小的一個，雖說遭逢大變，可還是敵不過睡意，很快便抱住三柄匕首睡著了。

李光義也在旁邊打瞌睡，他這天帶著宋一東奔西跑，最累的大概也是他了。

可宋一是真的沒有甚麼睡意，他盯著正燃燒的蠟燭，緩緩消散的煙霧彷彿化成了一個身影，母親擋在他身前的身影仍在飄蕩不散。

宋一下意識伸出手，輕煙從指間溜出，隨即消散。

「爹、娘……姐……」

從他的背後傳來了一道聲音，宋一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來，卻見張彩蝶雙目緊閉，流著眼淚，喃喃說著夢話。

宋一走近，想替她抹去眼淚，可手在碰到她之前停了下來。

他輕聲嘆了口氣，還是收回了手。

他轉頭看向地窖出口，神情堅定。

李光義

一道驚雷落下，光義猛地張開了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經不覺睡著了。

他看了眼蠟燭，只燒了一半，看來他也睡得不是很熟。

他伸展了下手腳，手腳還是尚未回復，今天大概是李光義一生中跑得最久最長的日子了，李光義站了起來，才發現宋一不見了。

李光義頓時嚇得睡意全無，他跑出地窖，果然還是沒有了宋一的身影。

果然如此。

李光義此刻卻理解了宋一不見的原因，他救了一個張彩蝶，還想多救幾個張彩蝶。

他既不叫上李光義，也沒打算帶上張彩蝶，顯然是抱著必死的覺悟去的。

李光義叫醒了張彩蝶，張彩蝶睡眼惺忪，看來一時三刻也醒不來，帶著這麼個累贅顯然也難以在魔民滿佈的青木村中走動，他只能囑咐她不要輕易走出地窖，張彩蝶半昏半醒地應了，李光義便佩刀走出了藥堂。

李光義在黑夜的掩蓋下行動，發現村子外圍魔民數量減少了許多，可越往村子核心位置靠近，就越能嗅到一股極為濃烈的血腥氣，李光義心下越發緊張，更甚至有些絕望。

難不成…我們今天都要死在這裡了嗎？

就像是回應著李光義的疑問一樣，村子中心，原本法陣的位置忽地亮起了一絲光明。

在不遠處的李光義眼睛習慣了黑暗，因光明的突然出現而皺起眼睛，可下一刻他又忍不住瞪大眼睛，看清那道光芒是甚麼。

那光芒越來越旺盛，越燒越旺。

那是火，赤紅如血的火焰，在燃燒著。

氣死，都2023年了，養小粟帽都可以二戰一勝……

感謝（都係未畫完圖嘅）繪師 @prod.ki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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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宋一/李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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