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早市的收攤時間,出來遛達的人反而多了起來。
住附近的老頭子和老太婆們專挑這時間出來撿便宜,趁人家準備打烊,討價還價也就罷了,買一把菜就要人送多兩把菜,買一斤絞肉非要多討一塊里肌肉,這樣一來一往的,最後哪個不是手上提著好幾大袋,討來的比掏錢買的還多。
都是街坊多年鄰居,顧客跟攤主都老熟人了,就算這幫老人們有時實在貪過頭了,多半也懶得計較。
不過要是去到東街那攤賣魚的,可沒人敢這樣東討西要,那簡直像是特意去踩路邊瘋狗的尾巴,還在那條狗面前蹦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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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沿安今天生意不錯,批來的魚貨都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收攤時間比起平常要早上了許多。
突然得了那麼一點空閒,他還挺高興,拿著水管,邊哼歌邊著沖洗攤位,心裡還盤算著,特地留下來的那尾野生大石斑,今晚半尾清蒸,半尾燉湯給弟弟吃。
畢竟還是高中生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徐沿安怎麼挨餓都行,但絕對不能讓宋繼瀾餓上任何一口。
水聲嘩啦嘩啦的,搭著徐沿安哼的歌調還挺合拍,但也蓋住了來人的聲音。
那人其實已經在攤位附近打轉,繞來繞去有一小陣子了,雖說一直猶猶豫豫的,但過程中也是試著朝他喊過幾聲的。
只是聲音實在太小了,被水流聲給掩了,徐沿安壓根沒聽見。
那人見他沒回應,才忍不住又拔高了音量喊道:「老闆,打擾一下!」
徐沿安關了水龍頭,隨手把水管扔進水槽裡,往外探頭一看。
嘿喲!怎麼是個沒見過的女孩子啊,不僅面生,在這個專做老頭子老太婆生意的市場裡,像她這樣的年輕女性也是屬實罕見了。
他以為上門的是新客呢,濕答答的手指在褲子上隨便亂蹭一通,勉強弄了個半乾,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們今天已經打烊了,好一點的貨色差不多都賣完了。」
那人也沒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居然這麼年輕,看起來大不了她幾歲,大概是工作性質的因素,他穿著坦克背心,藏不住底下結實的肌肉,而手臂上顯眼的疤,更讓他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好惹。
她推了推眼鏡,有點緊張似的:「您誤會了,我是宋繼瀾的學校老師,敝姓楊,我今天來,是有點事想……」
人家都還沒說完,徐沿安就心急地打斷:「宋繼瀾怎麼了?是不是在學校裡出了什麼事?」
「不是不是!」楊芹嶼急忙否認,同時她也察覺到,如果自己不一口氣把話說完,這位家長隨時可能會發癲。
她心中一凜,也不敢再繞彎子,趕緊把來訪的重點給講了:「我們想讓宋繼瀾出國參加競賽,但他拒絕了,理由是沒錢不能去。我今天來,是想徵詢一下家長這邊的意見,如果學校願意幫忙籌資,能不能同意讓他出國參賽?」
徐沿安懷疑自己的頭或許跟那些魚貨一樣,都浸過了海水,導致他的腦子出現了一些問題,不然這位老師說的話,他怎麼每一句都聽得懂,但湊在一起就無法理解了?
「宋繼瀾在國內的比賽已經拿到前三名了,如果放棄這次機會,不去的話,有點可惜,而且學校也很看好他出國比賽的表現……」
楊芹嶼看他臉都沉下來了,以為他是因為被提到經濟狀況,面子掛不住而感到不悅,於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挑著話說,專講些普通家長愛聽的,「當然,如果出國比賽的話,無論最後名次如何,對他未來升學都是很有幫助的。」
她一個人唱獨角戲般,頂著烈日在攤位前演說了半天,眼前一直沉默的人終於給點反應了:「……老師您剛剛說,您怎麼稱呼?」
「我……敝姓楊。」
徐沿安深吸了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極力展現出他最溫和平靜的態度,「這樣,楊老師,方便到街角那間泡沫紅茶店等我嗎?我先把這裡收拾好,晚點再好好細談。」
「啊,好的。」楊芹嶼看他這態度,想到還有轉圜的機會,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在和他確認過店址之後,就先往那間店的方向走了。
徐沿安一直等到老師走遠了,才敢發火,氣到猛踹攤位上的鐵架子好幾腳,上頭幾塊殘冰承受不了他的暴力舉動,飛了出去。
這攤架子是他和幾個哥兒們親手焊的,用了這麼多年了,還是結實得很,不怕踹不怕撞,他生氣時常常踹。
更別說之前還有幾個不長眼的上門尋釁,兩邊人馬當場幹起仗,此摔彼落像在拍香港武打片,結果那些人頭破了,這攤架子還好好的,半點損傷都沒見到。
宋繼瀾啥都敢瞞著他,只要一想到這弟弟不知道還背著他搞了多少事,徐沿安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心就想把這小破孩的頭給提過來,壓在這架子上磨擦洩憤。
畢竟,揍是肯定捨不得揍的,孩子都大了麼,也不好再打屁股……等等,那在外面教訓孩子,豈不是讓他更沒尊嚴?不行,不幹不幹。
嗐!就連生氣還得顧著他弟的面子,瞧他這個哥哥當得有多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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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沿安不敢讓楊芹嶼等太久,匆匆收拾好攤位,就抬腳往泡沫紅茶店趕。
他書讀得不多,學歷只有國中畢業,以前宋繼瀾拿作業問他,他沒有一題答得上來,他那些哥兒們就更不用說了,腦袋一個賽一個的差。
幸好宋繼瀾這孩子天資聰穎,而且一路以來,遇到的老師對他也都特別上心,讓他一直都能保持優異的成績。
所以徐沿安對於學校老師,向來都是非常敬重的,如果這些老師們有事找他商量,他幾乎都是滿口好好好。
以前麼,宋繼瀾還小的時候,學校有時候辦活動,大至什麼園遊會啦、運動會啦,小至班遊、戶外教學,總會需要家長幫忙出錢出力,徐沿安都是衝第一個的,還把哥兒們給吆喝上了,全聽學校老師使喚。
……仔細想想,怎麼好像這幾年,宋繼瀾的學校都沒再舉辦過類似的活動了?
他還以為是高中生都要專心衝刺學業,所以這些活動才逐年少了,難道其實是有的,只是他不知道嗎?
徐沿安的手指不安地摳了摳褲腿上的縫線,深深嘆了口氣,感覺自己跟這個弟弟變得越來越生分了。
旁人都笑他太寵宋繼瀾,寵得簡直走火入魔了,又不是親的,還帶著把,養得比女兒還精細幹嘛呢?
但關於這點,他就不得不跳出來捍衛他弟幾句。
首先,這不叫寵,這叫照顧,哥哥照顧弟弟天經地義。
而且真要說起來麼,這孩子也是命不好,才會小小年紀就沒了家人,也無處可去,只能跟著他住。
頭幾年家裡條件確實不好,宋繼瀾像個落難王子似的,跟著他,那也吃了不少苦。
但孩子可懂事了,也沒長歪,算算那時還挺小,也不過七、八歲而已吧?居然已經會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了,還特別懂得看人臉色,每天徐沿安一回家,宋繼瀾就主動端湯奉茶的。
這麼乖巧的弟弟,你說不疼他疼誰呢?
所以等到兄弟倆的日子總算開始好起來了,徐沿安自是理所當然把宋繼瀾當寶貝捧著,簡直恨不能用瓊漿玉液餵養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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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沿安熟門熟路地推開泡沫紅茶店的大門,這店也是他哥兒們開的,店員一看是他,立刻笑嘻嘻湊上來,熱情招呼:「安董,好久不見啦!今天要坐哪桌?想喝點啥?」
「董什麼董?叫哥!」徐沿安笑罵了一句,環視店內一圈,沒看到楊芹嶼,於是轉頭問他:「剛剛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過?」
店員一拍額頭,哎呀!就說這位哥今天怎麼突然大駕光臨了,看著也不像是來找他們老闆呀?原來是難得有約會。
他點頭如搗蒜,不忘嘴甜稱讚:「有有有,坐在裡邊隔間那桌等著,未來的嫂子氣質很好,長得很美。」
徐沿安拍了他的背一下,深怕這人裝會,跑去宣傳他有對象,等等害楊芹嶼被誤會。
他擺出嚴厲表情警告:「別去到處瞎說啊!人家是學校老師,來做家庭訪問。」
店員誒了一聲,還挺入戲,自己給自己掌嘴,又趕緊獻殷勤:「安哥先請坐,飲料老樣子可以嗎?等等就幫你送過去。」
徐沿安應了聲,朝他擺擺手,就往楊芹嶼那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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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楊芹嶼的說明,徐沿安才知道,宋繼瀾這個好弟弟,還真瞞著他在學校裡搞了不少事,這可把他給氣得!才剛壓下去的怒火眼看又要燒到頭頂上。
「……所以這個手機號碼,也不是您的電話對嗎?」楊芹嶼拿出手上那張家長通訊錄,上頭那排數字,除了最開頭那兩個,就沒有一個數字能和徐沿安的電話對上。
這傢伙,居然瞞著他弄了另一個門號,假裝是家長的手機號碼!
難怪,他這一、兩年來,任何關於宋繼瀾的狗屁通知都再也沒接收過,還以為這是高中老師的常態,不會主動跟家長聯繫。
楊芹嶼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真的很聰明,老實說,我接下班導的工作一年了,完全沒有發現,原來平常回我訊息的『宋繼瀾家長』,根本就是他本人。」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畢竟現在這時代,學生家長個性也是千奇百怪,像「宋繼瀾家長」這種完全拒絕導師來電,平常傳訊息也只會回些「嗯」、「可」、「否」,像是在批奏摺一樣的人,反而還算是裡面比較普通一點的類型。
徐沿安揉了揉眉心,端起店員剛剛送上來的冰美式,一張嘴就咕咚咕咚,完全不帶停地猛灌下了大半杯。
稍微消消火後,他才放下那杯咖啡,拍拍胸脯承諾:「老師,我今天回家會好好找他深談,雖說我這人對待弟弟的態度,都是他開心就好,別的我不管,但是如果他有不對的地方,該教訓的還是得教訓。
至於出國比賽這件事……他如果是有什麼理由不想去,那我尊重。但這小孩居然敢在你們面前哭窮,那肯定是不用管他怎麼說,我說了算!當然,費用的部分也不用擔心,這點錢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拿得出來。」
他講完後頓了一頓,想到宋繼瀾是體諒他,不想造成家裡經濟負擔,才拒絕這麼好的機會,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莫不是那孩子從前看著他那樣,為了債務走了歪路,每天都在擔心錢的事,窮怕了所留下的陰影?
現在只是出國比賽,這麼一點小錢,都不敢讓他掏了,如果以後還有更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宋繼瀾是不是也會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放棄?
徐沿安覺得自己快要精神錯亂了,心裡明白要好好教訓那個自作主張的小破孩,一邊又暗自心疼著弟弟,越心疼,就越急著趕快回家料理那尾魚,簡直不知道該先辦哪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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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芹嶼得到徐沿安的保證,也更新正確的聯絡方式後,就不再久留,滿意地回學校去了。
等她一走,徐沿安就要死不活地往桌上一癱。
他是真的累極了,但等在旁邊的某人看不出他多累似的,還非要湊過來起鬨:「喲!艷福不淺啊。」
「人家是宋繼瀾的老師,別亂說啊。」徐沿安懶得理人,翻了個角度,把臉轉向往另一邊。
「你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不要談女色變,上次試著找對象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吧?」林賜賓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一臉痛心,「時代變了,女的不行,咱們也可以找男的。你還真想一輩子當個處男啊?行!哪天你死了,那肯定是憋死的!我就幫你在墓碑上刻一句『吾乃童子雞,要留清白在人間』,上面再貼一張你的照片,讓大家都來看看你這塊貞節牌坊。」
「滾啊你。」徐沿安這次乾脆把整張臉都貼在桌面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弟可能是叛逆期到了,他好多事都瞞著我,明明以前不這樣的。」
林賜賓撇撇嘴,他和徐沿安認識好幾年了,深知這人腦子內建的辭彙有多貧乏,那些辭彙大概有八成是以宋繼瀾為中心組成的,平常講話三句不脫「我弟」,如果讓他一整天都不許提到他弟,這人可能就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會被活活憋死。
「那不是正好嗎?叛逆期交個女朋友,給人家小女生管一下,多好啊!就算他再叛逆,那還不是乖得像條狗。」
林賜賓苦口婆心地勸道:「他去交個女朋友,平常兩小無猜約約會什麼的,你就不用浪費時間管他了,把那些時間用來陪你對象,兄弟倆的日子別說有多快活。」
在他看來,這對兄弟本身就不正常,平日搭夥過過日子也就算了,就連假日也幾乎都攪和在一塊,兩個臭男人這是在搞啥呢?倒不如偶爾分開過,這樣就能解決徐沿安人生的所有煩惱。
畢竟他的煩惱就跟腦內辭彙一樣,都是以宋繼瀾為中心構成的。
何況宋繼瀾說不定還要離家去念大學呢,也不知道會跑得多遠,他這當哥兒們的可真替徐沿安擔心,到那時他會失去人生的重心和動力,像個空巢期老人似的,可別提早失智了。
「那怎麼行?他年紀還小,如果出於好奇心,偷吃了禁忌的果實怎麼辦?」徐沿安猛地抬起頭,瞪著林賜賓看,像是他提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餿主意。
「你,沒救了。」林賜賓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嘆了一口氣,「你弟都要升高三了吧?現在的孩子喲,對這些事別說多純熟,你別把他們當傻子。」
而且禁忌的果實是什麼荒謬的古早說法?這人還真不愧是單了二十多年的處男。
「等他成年上了大學,要交多少女友我不管,但是!他現在還只是個高中生,未成年人的本分是讀書。」
徐沿安挺了挺胸膛,還挺驕傲的樣子,「他的結婚基金我這幾年都一點一點給他存了,如果宋繼瀾大學畢業就要成家,我這個當哥哥的肯定砸錢支持!」
「哥,也讓我叫你一聲哥行嗎?現在報名當你弟還來得及嗎?」林賜賓震驚了,表情像在看個滑稽的傻子,「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在路邊狠狠揍了我一頓的事嗎?我現在正式退回當時接受的道歉,並且強烈要求你把我帶回家當弟弟疼。」
「我才沒道歉,你不要憑空捏造情節啊。」徐沿安舉起早就空了的飲料杯,朝經過的店員揚了揚,示意他幫忙續一杯新的,「誰讓你偷我錢包,裡面裝了我弟整整兩個月的營養午餐費!敢讓他吃不上飯,我不得揍扁你。」
你看吧,又是我弟,那個我弟又登場了。
林賜賓快被這人煩死了,口無遮攔氣罵:「這麼愛,以後你弟結婚,你就天天貼著牆壁竊聽,連他的性生活都一併操心吧你。」
罵完不意外被徐沿安給捶了一下,但林賜賓才不怕他呢,一想像那畫面就樂了,嗤嗤直笑,這不就是婆媳鬼故事裡會出現的情節麼。
他覺得宋繼瀾根本不是徐沿安的弟弟,而是他的祖宗。
不然這倆貨怎麼會哥不像哥,弟不像弟,徐沿安頂著一個哥哥的名頭,卻把自己搞得像個老父親,日日夜夜都為宋繼瀾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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