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瑞塔站在碎片大廈的頂端,俯瞰著倫敦的夜景,她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堅毅,卻比平常更加疲憊。
這是當然了,她這一路上並不輕鬆。
出於追蹤者組織的秘密性,大部分的追蹤者在移動上都是乘坐組織提供的V90反重力大船,即便是為了任務需要而搭乘一般的交通工具,也多是在當地政府的妥善安排之下,走專用的特殊通道,箇中理由很簡單,他們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名字或身分,甚至早已不在任何國家的人口資料庫中。
所以他們沒辦法脫離組織自己行動。
不過這點小事難不倒貝瑞塔,為了躲避組織的監控,他們在出發前拔下了身上所有的穿戴式超科技儀器,只攜帶他們所需要的裝備,阿瑪萊特跟白朗寧聯絡了人口販子跟跨國的黑社會組織,三人分頭由上海偷渡至倫敦,約好今日在英國最高摩天大樓的頂端碰頭。
偷渡的費用並不便宜,每一次轉乘交通工具的過程也讓人感到煩躁,貝瑞塔途中還在船艙內順手殺了兩個企圖佔她便宜的無賴,這也不能怪他們,貝瑞塔此刻的裝扮像極了無助的柔弱婦女。事實上,她的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感一路上如影隨形的壟罩在她的頭頂,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遠離組織,在完全無法預測的道路上艱難的前行。
不過她果然還是最早抵達的那個,她暗自嘲笑另外兩個大男人,怎的如此沒用,竟輸給一個女人。
站在碎片大廈的頂端往下看,倫敦的夜景依舊是美不勝收,但多了一層朦朧感。從碎片大廈向西望去,倫敦眼、大笨鐘、西敏寺都清晰可見,極目遠眺,甚至看得到白金漢宮。有那麼一刻,貝瑞塔發覺自己竟盼望著此刻不是在執行什麼秘密行動,而是能夠像一般女子那樣,靠在某個男人寬厚的臂膀上,一起欣賞這樣的美景。
她終究也是女人,也會希望有一個胸膛能夠讓她依偎。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貝瑞塔甩甩頭把那些胡思亂想拋諸腦後,將心思重新聚焦在她的目標上。
她轉過身將目光向北挪動,沿著倫敦橋抵達泰晤士河北岸,往左邊望去,是著名的聖保羅座堂,往正前方直走,則會抵達利物浦街車站,至於東北方那座宏偉又古老的建築,則是將近千年歷史的倫敦塔,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倫敦塔埋藏了無數讓人津津樂道的秘密,但貝瑞塔知道,真正的秘密,不會在街頭巷尾到處傳誦。
比如倫敦塔的下方,便是追蹤者英國分會。
「老大!」白朗寧氣喘吁吁的從後方現身。「這也太累人了吧!三百多米!九十幾層樓!」
貝瑞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怕是最近沒在運動吧!這種蜘蛛攀爬不是基本功嗎?上海中心大廈都爬過了,還怕這個。」
阿瑪萊特從一旁黑暗的角落中走出來,靜默的像隻貓一樣,貝瑞塔不禁在想他會不會才是最早到的那個人。
三人蹲下開始整裝,特製的背包展開來便成為一件帶有降落傘的超輕薄的翼裝,這可不是什麼特殊科技,只是高端特務必備的裝備而已。
根據傳統,倫敦塔傍晚過後至隔天早晨,任何人不論任何理由,均不能進出,這項規定相當程度的保障了追蹤者英國分會成員進出的隱蔽性,但自然也增加了潛入的困難,因此他們出發前就已經規劃好趁著夜色利用翼裝從碎片大廈滑翔過去,降落在倫敦塔屋頂。
「都準備好了?」貝瑞塔低頭檢查著翼裝的環扣。
「嗯。」阿瑪萊特應聲。
「沒問題。」白朗寧豎起大姆指。
「走。」
三人從頂端縱身跳下,整齊劃一的展開翼裝,宛若三隻巨大的蝙蝠劃過倫敦的夜空。
英國分會的入口,隱藏在倫敦塔北側的滑鐵盧街區,對於遊客來講,這裡以令人驚嘆的皇冠珠寶收藏聞名,而對於追蹤者們來說,這裡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地下室的隱藏通道,說來可能沒人相信,那麼重要的地方,入口只是一扇裝置著簡易鐵鎖的木門,極低的隱蔽性與極差的安保,成為了裡面禁止遊客拍照的主要原因。
這也不能怪他們,貝瑞塔知道在過去一千年以來,英國分會一向扮演著可有可無的角色,追蹤者在世界上幾乎每個國家都有分會,隨著區域的不同,自然也決定了分會與分會之間的親疏關係。比如中國分會跟俄羅斯分會、朝鮮分會、日本分會一向維持著緊密的互助與聯絡,美國與加拿大、墨西哥、巴西分會也是如此。
但英國分會卻是整個歐洲最懶散的分會,不僅平常鮮少外派追蹤者去追捕怪物,連一般性的資訊交換,也要等他們跑完「有關程序」,然後才會在一個月之後交付給其他分會,這讓他們成為了追蹤者聯盟中的度假村,分會裡的所有人員都過著上下班打卡的日子,極少的武裝編制,糟糕透頂的安保規則,使得英國分會轄區成為怪物們滯留的溫床,但凡被追蹤者掌握了蹤跡,就跑到英國,任何事情都會在懶散的日子中煙消雲散。
當然,這些情形貝瑞塔也只是從那些資訊處理人員口中聽說,畢竟不同分會的成員彼此之間禁止面對面交流,這是非常合理的機制,特務之間不應該知道彼此的樣貌或其他任何特徵,以免成為別人利用的目標。
貝瑞塔並不全然相信這些流言蜚語,說到底這可能是英國分會的資訊策略,藉由散佈這些訊息引誘怪物來到英國並加以捕捉,所以出發前她還是對英國分會有所期待,並為潛入英國分會做了充分的準備,畢竟自己的實力才是她唯一能相信的。
直到他們一行人毫無阻礙的穿過所謂的隱藏入口,抵達門禁處。
而所謂的門禁,既不是指紋驗證,也不是虹膜識別,只是一個櫃台後面坐著一位正在吃甜甜圈,戴著粗框眼鏡,肥頭肥腦的大叔。
「現在是下班時間,東西忘了帶就明早再來吧。」那傢伙說著標準的英式英語,眼睛直盯著螢幕上的足球賽,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這是個毫無戰鬥力的可悲中年男子,貝瑞塔忽然心生不忍,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將他擊暈。
阿瑪萊特二話不說走上前,雙眼綻放著狂暴的光芒,顯然已經準備好開啟一場血腥屠殺,他們一路顛簸的抵達這裡,可不是為了看這肥宅在這裡吃甜甜圈。
貝瑞塔伸手攔住阿瑪萊特,一邊操起了字正腔圓的英語,「我家的鑰匙放在裡面,要是沒拿出來可就麻煩了。」
「隨你,到時候被扣薪水可別怪我沒提醒,呵呵呵,新人總是喜歡整天出包,一代不如一代,你們真的太嫩囉。」大叔拿起另一個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順手按下甜甜圈盒子下方的按鈕,大門應聲打開。
這麼離譜的理由都行得通。
而這傢伙居然還在看他的球賽。
「那我們進去吧,趕緊東西拿了就走。」貝瑞塔見機不可失,連忙推著阿瑪萊特跟白朗寧走進去。
英國分會的內部佈局,帶著濃濃的英式古堡風味,從入口處走下樓梯,是一個偌大的圓形交誼廳,典型霍格華茲的那種形象:一個壁爐、一張大地毯、幾張桌子跟幾組沙發。交誼廳周邊有四張門,門上的雕花木牌很貼心告訴你這些門通往哪裡:資訊室、研究室、裝備室、餐廳。
除此之外就沒了。
貝瑞塔非常驚訝的發現,英國分會為了維持他們純木質的室內設計,竟然沒有一扇鐵門,而且每扇木門都使用最傳統的多段鎖,相比於中國分會的各種設備,英國人在科技與品味之間選擇了後者。
這並沒有錯,如果你是一個愜意的退休人員。
但這種等級的安保設施,在貝瑞塔眼裡簡直是兒戲,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貝瑞塔拿出髮夾轉了轉,這種門鎖不會浪費她超過十秒鐘。
「我們從這裡開始。」她推開了資訊室的門。
英國分會的資訊室跟中國分會大同小異,是一個沿著房間周圍繞成一圈的超大環狀螢幕跟數排座位拼湊而成的開放式空間,兩側有小型的會議室,貝瑞塔目測這裡至少可以容納五十名資訊處理專員,以中國分會的規模來說是小了點,但以英國分會目前的工作量體看起來倒是剛剛好。
在房間的正中間,安放著一顆大約一台卡車頭大小的球形儀器,這是每個追蹤者分會必定都有的東西,「追蹤儀」。追蹤儀承載著該分會的全部資料,並且實時與其他分會同步,透過遠距生物識別系統連動著追蹤者與整個由資訊員建立的資料庫,追蹤者們透過穿戴式追蹤環能夠隨時進出該分會的追蹤儀取得資訊或建立資料。
貝瑞塔熟練的走到追蹤儀面前,打開了掃描式生物識別器。
「有件事,我沒告訴過你們,每個分會會長的生物特徵都可以獨立解鎖全球的追蹤儀。」她回頭向阿瑪萊特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自己行動是行不通的。」
白朗寧在旁邊幸災樂禍的笑呵呵,阿瑪萊特則別過頭去,保持一貫的沉默。
生物識別器開始射出一陣陣綠光掃描著貝瑞塔,緊接著發出一個英國女人的聲音。
「識別完成,權限允許。」
環狀螢幕亮起,正中的追蹤儀也開始將資料庫進行立體投射。
「行了,我來看看……」
貝瑞塔揮舞著雙手開始撥動一幕幕的全像投影,尋找關於梅爾的資料,阿瑪萊特靜靜的盯著螢幕,白朗寧則開始到處閒晃。
「老大,我去他們裝備室看看喔。」白朗寧大聲嚷嚷。
「你說什麼?保持警惕,別隨便分開行動。」
貝瑞塔翻了一陣資料,忽然眼睛一亮。
「有了!快來看。」
兩名壯漢湊到貝瑞塔身後。
「這裡,NO.722,」貝瑞塔按了按掛在耳朵上的多功能對講機,在沒有追蹤環可以下載資料的情況下,只能用錄音的方式。「我把他唸出來。」
「八月十日,NO.722離開埃及,不知所蹤。」
「八月二十五日,NO.722進入尼泊爾,印度分會掌握了行蹤。」
「八月二十六日,印度分會捕捉失敗。」
「八月二十八日,再度失去NO.722蹤跡。」
「八月三十日,NO.722出現在尼泊爾邊境,進入西藏,管轄移轉至中國分會。」
「八月三十一日,失去NO.722蹤跡。」
「九月一日,NO.722開啟直播,預告受邀在三日後進入布達拉宮。」
「九月四日,中國分會動員突襲布達拉宮,捕捉行動失敗,NO.722失去蹤跡。」
「九月二十日,NO.722出現在西敏寺,管轄移轉至英國分會,英國分會持續掌握行蹤。」
「九月三十日,NO.722失去蹤跡。」
「十月二日,NO.722出現在貝克街福爾摩斯紀念館,英國分會持續掌握行蹤。」
白朗寧發出一聲悶哼,「英國分會這些混吃等死的傢伙,只會持續掌握行蹤,什麼事情都沒在做。」
「別管他們了,我們只需要知道梅爾在哪就好。」貝瑞塔說。
「這是最後一條了,就在兩天前,」貝瑞塔唸道,「十月四日,NO.722受邀入住白金漢宮,為皇室成員算命。」
「太離譜了!他把整個英國當自家後花園,想去哪就去哪。英國分會活像是幫她記錄行程的秘書,而且居然沒人提醒英國皇室!」白朗寧不可思議道。
「英國皇室本來就只有擺設的作用。」阿瑪萊特罕見的評論道。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他在哪裡了,」貝瑞塔說,「只要他還住在白金漢宮,我們就可以直接進去抓人。」
「抓到之後呢?」阿瑪萊特低頭思索,「我們現在是私自行動,沒有獲得任何許可,總不可能一邊綁著他,還要一路偷渡回上海。」
「我們把她帶來英國分會。」貝瑞塔說。
「交給門口那個只會吃甜甜圈的大叔?」白朗寧攤開雙手,「我沒辦法接受我們在那邊拚死賣命,卻讓這些人坐享其成。」
「嘿,」貝瑞塔斥責道,「我們是為了給自己將功折罪,別忘了,我們剛弄丟了一個怪物,這是我們向組織贖罪的機會。」
她繼續說道,「我們只管做,逮到人之後送來英國分會,剩下的讓老闆來判斷,這樣就行了。」
阿瑪萊特點了點頭。
「好吧,」白朗寧不情願道,「誰叫我們自己出包,哈哈。」
後方忽然傳來開門聲。
「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啊?」白朗寧回頭看著貝瑞塔,他不理解貝瑞塔明明在他身邊,為何聲音卻從另一側發出。
阿瑪萊特死死盯著門,直到一名女子從黑暗中現身。
這名女子舉著一把突擊步槍,紅外線準星瞄準著貝瑞塔的頸部,緩緩的從門口往前走,她的聲音十分嚴厲,「你們是誰,我給你們五秒回答。」
「慢著,我們是自己人。」貝瑞塔也冷靜的往前朝那名女子走去。
中央燈光同時灑在她們身上,照亮了兩人的面容。
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是貝瑞塔。
「妳……」貝瑞塔指著那名女子,說不出話來。
那名女子也因為驚訝過度,放下了手上的步槍,不敢置信的捂著嘴巴。
然後是一陣絕對的死寂,全場都還在試著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兩個老大?」白朗寧首先打破沉默,他的用語乍聽之下很奇怪,但卻是最符合現實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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