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 流放

連白星見徐梓揚這一局棋裡，手法平平淡淡，可是卻沒什麼破綻，她眼中這古怪的定石手法，既出奇又神妙，只見徐梓揚每一手，都散發出與眾不同的味道。

她從沒有見過有人這般下棋，但又不見得徐梓揚棋路亂七八糟，反而樸素中帶出強而有力的進逼與防守。

這一段時間，連白星接受過「華坊棋會」許多高手的指導，當中包括她兩名哥哥，雖然他們之間的定石手法與棋路都有微妙的分別，可是她卻完全沒有見過徐梓揚這樣的下法，有種與不同時代的人下棋的感覺一樣。

第二百手，連白星拚盡最後一口氣，還是敗在徐梓揚手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徐梓揚也不明白，為何跟了小飛象和小金魚學習後，雖然棋力大進，卻學了一身古怪的本領？

這時下課的鐘聲響起，連白星說:「不知不覺原來已經下課了，走囉。」

徐梓揚連忙收拾棋盤，兩人都被剛才那一局弄得神不守舍，連白星默默在參透徐梓揚那古怪的棋法，一同沉默起來。

徐梓揚走路的時候在想:「難道我只背熟了小飛象和小金魚的棋法，卻沒有明白這種種的真意？」

這是兩人步出校門，只見連承業站在外面，徐梓揚一怔，只覺對方又來找自己悔氣了，連白星見大哥出現，硬下心來，一會兒連承業對徐梓揚過份，便跟連承業不客氣。

豈料連承業走過來，跟連白星隨便打了個招呼後，卻直接走到徐梓揚身前，兩人相距不夠一寸，徐梓揚不禁了嚥下一口口水，只覺對方無形中向自己施了壓力。

連承業說:「跟我回棋會，我教你下棋。」

徐梓揚聽了這句，不禁心花怒放，在旁的連白星見大哥突然肯教徐梓揚，也喜出望外，連聲叫好。

可是徐梓揚的心思比一般男孩細膩，他看得出連承業雖然口說肯教，但見他的神色如往日一樣，用著不屑的目光射向自己。

雖然如此，但連承業肯教已經一百個開心，倒是重修舊好的機會，但他想起自己與兩老有約，急忙說:「謝謝業哥，但是我這段時間我不能回棋會學習。」

連承業一聽，神情急轉，剛才已經一副冷冷的表情，現下更變為不屑:「什麼？難不成你想我求你回去了？」

早前因為自己不肯教導徐梓揚，有意排斥他，自知自己工報私仇，其實深思一層，為了勝出比賽不應該夾雜私人恩怨，卻沒料到輪到自己向徐梓揚示好，說要指導他，他卻倒過來拒絕，當下立即認為徐梓揚小器記仇，故作推搪，實際在向自己示威。

徐梓揚見連承業又誤會自己，急急說:「不是的，我最近認識了兩個高手，他們叫我每天都要去他們棋會，說要教我下棋。」

連承業聽見對方說另有人教，更加肯定徐梓揚在暗暗挑釁，他想告訴自己，雖然他不肯教，卻有很多人想教他，一開始不教的話，現下就算求他也不用他教了。

連白星不知說什麼好，她不善言辭，更不懂如何平息大哥的怒火，只說:「哥哥，梓揚不是這個意思，今天我跟他下過棋，他真的很厲害，我一整天也沒贏過他一盤，可能真有高人教他呢。」

連承業的神情又再變色，心想:「不會吧？雖然三妹棋力不算高，但自幼就有爸爸教導，應該不會輸給徐梓揚這個只學一年棋的人吧。」又見連白星的表情如此認真，料定她沒有撒謊。

想到這裡他心頭一震，立即大罵:「難怪不用我教，你連我妹妹都能勝過，進步那麼快一定是因為拿了我爸爸那本圍棋心得了。」

這時連承業更加肯定，徐梓揚就是私藏遺囑的人，要不然如何解釋到，最近棋會沒有人指導他的情況下，進步得如此之快？

徐梓揚與連白星同時一怔，連白星本來打算勸說大哥，卻沒料到經自己一說，反而誤會更深，但徐梓揚比連白星還要震撼，他急忙搖頭說:「不是的，是兩個老人家教我的，他們一個叫小飛象，另一個叫小金魚……」

連承業厲聲一句「屁！」止住了徐梓揚的說話，他又說:「小飛象？以為編這種白痴的名，我就會相信嗎？」他直言徐梓揚撒謊也撒得不像話，既然訛稱是老人家教他，卻白痴得編人家的名字作什麼「小飛象」「小金魚」？只覺得徐梓揚又胡鬧又混帳。

徐梓揚無奈地說:「是真的，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們。」

連承業笑言:「你詭計多端，當然一早找人假扮串通。」

徐梓揚這時聽到連承業種種無理斷言，他曾出手打傷自己，又蹬壞人家送的榧木棋盤，已經對他起了心病，現下自己無論怎解釋也聽不進耳，忍無可忍，終於怒氣勃發，抑不可止，揚聲道:「連承業，你是不是瘋了？」

連承業見徐梓揚終於發怒，只覺他奸計被識破，惱羞成怒，於是不作回應，只聽徐梓揚續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私藏連老師的遺囑和圍棋心得，那麼就算了，隨你的便。」說罷，徐梓揚便痛著心，轉身奔去，不一會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連承業冷冷一笑，連白星正想大罵:「太過分了。」但這話說到嘴邊，卻沒有道出，因為這時身後傳出一把撕啞難聽的聲音:「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連二兄妹急急回身轉去，只見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口中不停罵:「太過分了。」

連白星見搶白的人竟然是肺癆鬼，原來肺癆一直躲在不遠的地方，剛才的說話，都傳到肺癆鬼耳中了，只見他說:「連大少爺，梓揚這孩子心地善良，眾所周知，你卻一直針對他，也算了，還排斥他，不讓別人教導他，作為領導人你太沒氣量了。」

連承業冷冷道:「哈？又是我錯？那小子算是什麼東西？卻令你們這麼疼他？」

肺癆鬼搖頭嘆息，幽幽道:「我對你太失望了，我以為你爸爸過世了，你會痛改前非，把自己的缺點改掉，你卻變本加厲……唉……現在棋會面臨改名危機，會長之位又被外人奪去，你還不逆境自強，維護舊人……反而縱容自己的缺點無限放大，你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氣量小又固執。」

連承業一邊聽肺癆鬼的勸說，神色一直陰晴不定，心想要不是你是棋會老臣子，一早已經侮辱你一番了。

肺癆鬼又說:「梓揚因為你的排斥，棋會沒有人敢指導他，所以今天我本來打算過來祕密教他下棋，免得比賽的時候他不至於一敗塗地，沒料到竟然因為這樣，卻讓我看清楚了你的為人。」

連承業與連白星熟悉肺癆鬼生性恬淡，沒脾氣又大量，竟然也有這麼不滿的時候，紛紛感到意外，看來這次肺癆鬼真的生氣了。

連承業說:「你知道這小子私藏了我爸爸的遺囑嗎？那遺囑還附有爸爸的圍棋心得，要不怎麼解釋，那小子短短幾天卻棋力大進？」

肺癆鬼說:「剛才的對話我一一聽到，梓揚這小孩，棋會裡面除了你，人人都喜歡他，就連連正初還在生的時候，也疼得他很，一個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你小器不教人家，外面有人教他也不奇怪，更何況，他這點年紀，一般都是愛打電子遊戲機，看漫畫，他貪你那什麼遺囑幹嘛？就算拿了，他不是繼承人，也沒用啊。」

連承業這麼一聽，又覺得肺癆鬼有他的道理，豈料肺癆鬼說:「我走了，我不會再來華坊棋會了，我肺癆鬼正式退出華坊棋會。」

連承業與連白星同時一怔，這事此料不及，想不到肺癆鬼竟然會萌生退意，連承業立即說:「幹嘛走？你是老臣子，怎麼可以離開？」

肺癆鬼這時欣然回應:「我真的很喜歡連正初在生時的華坊棋會，不單是他神乎其技的棋法，而且他為人寬宏大量……現下華坊棋會，被姓溫的外人入侵，連氏後人又蠻不講道，剛復自用，這裡我已經再沒留戀下去的理由了。」

這時肺癆鬼轉身離去，怎叫也叫不住。

連承業心下一凜，沒料到自己又氣走一位舊人，這次他真的體會到「華坊棋會」人才流失，是他一手造成了。

連二兄妹回到「華坊棋會」，連承業立即便被溫遠宏叫進了會長室，連白星馬上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門一關上，面對溫遠宏與林惠蘭，他們兩人似是不懷好意，連承業心便一怯，剛才肺癆鬼退出棋會的事對他來講大受打擊，誰知溫遠宏一坐下便說:「開門見山，我們剛剛知道肺癆鬼退出了棋會。」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連承業也沒料到，這件事這麼快就傳入溫遠宏的耳中。

連承業張開了口，卻說不出話來，他明知溫遠宏有意逼害自己，但現下先不說被人抓住了把柄，就連自己也怪責自己，已經再沒有勇氣去反駁他人。

溫遠宏見連承業說不出話來，立即冷笑:「看來你自己也難辭其咎，我觀察了你半個月，你公然排斥徐梓揚，而且還威脅其他棋手不能向他施教，就連老臣子肺癆鬼都被你氣走了，你怎麼解釋？」說到這時，他搖頭冷冷道:「完全不是一個領導人應有的行為。」

連承業被溫遠宏道出罪狀，不禁難以面對自己，但一想到棋會被眼前這個小人奪去，對方有心逼害自己，頓時大怒，似是一瞬間便要把所有對溫遠宏的仇恨爆發出來，他撲過去溫遠宏身前，兩手抓住他的衣領，溫連二人相距不足半寸，連承業大罵:「都是你這個混蛋的錯，奪走我家棋會，還在背後搞這麼多小動作！」

林惠蘭本來想拉開連承業，誰知溫遠宏那冷俊的面瞬間一轉，變得森然起來，簡直判若兩人，連承業從未看過溫遠宏這麼可怕的一面，他似怒非怒，更像凶惡陰森，連承業不禁心下一怯，只聽溫遠宏陰聲卻帶有威嚇地說:「棋會因為你又流失一個老臣子，我現在以會長的身份，撤銷你副會長身份，同時逐你出棋會，給我滾。」

連承業一聽登時全身無力，往後一退，但自己也難辭其咎，既想反對，卻無力反駁，心中掙扎良久，最後還是決定一走了之，溫遠宏只見連承業不發一言便離開了，外面的連家棋和連白星似是不知發生何事，卻叫也叫不住，眼白白見到連承業怒不作聲地離去。

這時林惠蘭在旁說:「你這一步棋可走得真險，你在徐梓揚的家中，偷走了連正初的遺囑，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溫遠宏這時繼續在會長桌的棋盤上，一個人獨自下棋，他一邊下子一邊微笑地說:「哪會有零風險的棋？我下的險著，都是獲利最多的棋，你看，這個連家大少爺還不是被我弄走了嗎？」

林惠蘭又笑起來說:「果然是好棋，不過那個徐梓揚就慘了，成了你的踏腳石，那麼下一個目標是誰？」

溫遠宏又下了一子，似是盡在掌握之中，打趣地反問:「大哥現下被我逼走了，你說下一個目標輪到誰？」

溫遠宏此言一出，林惠蘭立即意會，二人一同透過會長室大門的玻璃，望著門外的連家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