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趟旅程 - 壹拾肆 - 甄子霏『雖然很遙遠，但說不定能找到世界的盡頭喔。』

時間是 1993 年 7 月。

我滿身大汗醒了過來，拿起鬧鐘看了一下，指針指在 3 點 56 分，剛剛我做了場惡夢。夢到自己從空中墜落到無底洞，像以前坐過的海盜船一樣，感受到離心的下墜感並且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心臟像浮到咽喉導致呼吸逐漸困難，直至驚醒，隨手一撥，臉上似乎還殘存有淚痕 ... 。

我從玻璃櫃拿出「福克 Dr.I 三翼戰鬥機」的模型，將他擺在桌上看了看許久，想像我馳騁在天空，這樣我會舒服一點。雖然我收藏了相當多的飛機模型，但小時候父親為了獎勵我的成績，帶我到玩具店挑選的這架飛機，才是我最珍惜的一架。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父親因為工作越來越忙，我的課業也逐漸變差，與父親的對話也越來越少，相處只剩下摩擦與衝突，於是我只能寄情於飛行，逃避這冷漠的家庭關係。

今天跟「小貓」約在泡沫紅茶店見面，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講。

想到這裡突然間就睡不著，我睜著眼數著鬧鐘秒針「滴答」的聲音，逐漸的，滴答聲被放大好幾倍，就像在激勵我的生理機能，亢奮的敲打。此時的我急欲掙脫青春的束縛，我想長大，長大就能解決所有一切問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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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三角窗的泡沫紅茶店，它的外屋簷是用乾草鋪設，以竹子編的偽欄杆與馬路旁的花圃做區隔，在花草的襯映下顯得相當雅致，小貓正坐在戶外的竹椅上等我，她穿著白色薄紗披肩，鵝黃色露肩背心，下擺白色紡紗長裙，以及茶色的羅馬涼鞋。

走過她的身後，看到其微微起伏的背部，心想小貓是否與自己一樣緊張，或有著千言萬語。

「嗨，妳久等了。」

小貓問我想喝什麼，我們點完飲料後，等待服務生幫我們送上飲料的期間，彼此之間靜默了約數分鐘。

情況變得有些尷尬，我們像是隔了數年不見的朋友，但其實頂多半個月。

害我越來越緊張，急著想說些什麼。

「最近好嗎？」我們同時迸出這一句話。

兩個人看著對方相視而笑，氣氛和緩了不少。

「我被當了。」小貓吐了吐舌頭。

我心裡很驚訝但不知該作何表情，有想到她沒聯絡就代表有可能是發生這種事，但從沒認真思考過該如何應對。

「補考前，我就決定轉學了。」小貓睫毛微垂看著桌面說：「很抱歉，都沒對你說。」

我才理解小貓在圖書館說的『對不起』指得是這件事。她沒有打算通過補考，只是激勵我不要被留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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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轉學？」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我準備轉學到有美術科的高職，這樣才能安心的繼續學畫。」

似曾相識的的畫面、無疾而終的故事，但我不打算再束手就擒：「我可以留級陪妳一起學畫，我們仍然可以一起考大學。」

「那是不可能的，你父母不會答應，你的生活裏 ... 也不會只有我。」

甚麼意思？我們可以一起克服不是嘛？

我越來越激動：「我做得到，如同以往，我就能做到。」

「 ... 我累了，我們的背景差太多，我不會讀書只會拖累你。」小貓潑了我冷水，但很明顯這只是藉口。

小貓輕聲說：「而且，跟你在一起，我一直沒有安全感。 ... 」

安全感？我一直陪著妳不是嗎？我到底還有哪裡做的不好？

我只能忍耐我近乎懇求：「但妳是我在高中最重要的 ... 人。」

這麼說雖然很奇怪，但已是我無法思考下得坦白。建成跟正舞與我有共同的興趣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陶承豪他們是我在高中一起運動的戰友。但沒有人像小貓那樣懂我，我們更像是互相扶持的 ... 伴侶？

「 ... 」小貓沉默了。

我希望小貓能跟我在一起，她能帶領我不讓我迷失。

跟凌唯唯不一樣的是，我並沒有要求唯唯為我留下。就像在雪地中的小木屋裡，靜置的壁爐與旁邊堆積有秩的木柴，那樣協調的一幅畫，我就像是未燃起的薪火，與壁爐間留有一道安全且美的距離。

而跟著小貓，她已占據我的生活與期待，我們聊著願望與美的事物，分享著一起去完成它，妳不在乎嗎？為何能那麼絕情？ ...

「希望你能繼續畫畫。」小貓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不要因為我不在就放棄。」

我再也忍不住。

「我喜歡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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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慣有的沉默，讓我明白終於不可能，被拋棄的感受瞬間佔滿了內心，我只能一個人了嗎？

終究我只能一個人 ... 。

我看不到小貓的臉，她低著頭，瀏海遮住了臉龐，她在逃避我。

我該怎麼辦？原來最心痛的感覺莫過於絕望。

我只能發洩，也只剩下發洩：「我一定會考上大學。」

我站起來緊握拳頭：「妳會後悔的 ... 我不會再找妳。」

在留下這句話後，小貓咬著下唇，頭終於抬了起來，眼神卻黯淡無光，彷彿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而我並不想被她看到眼角溢出的淚痕。我像機械般無意識地離開座位，隨著一步步遠離泡沫紅茶店，腳步卻越來越沉重，但我未曾往後看。

我的心就像是已燃起的火種，卻無法將火傳遞給壁爐中的柴火，就被拋棄在冰冷的雪地上，漸漸熄滅在荒野中。

暑假我再也沒去畫室學畫，沒有去打工，不打算參加畢業旅行，朋友約我也不願出門。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將自己的心閉鎖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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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半年的時間，我自己一個人在獸族的領域裡四處遊蕩，似無目的但又在等待，等待一個不會有的答案。

最近進入到一片像戈壁沙漠的絹布裡，這裡沒有建築也沒有人跡，只有無盡的沙丘，雖然很荒涼但我卻覺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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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紅翼已經在沙漠裡徘徊了數天，這邊並不會消耗燃料 ( 我已經確認在絹布裡面的世界，飛行是失重的狀態 ) ，所以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在這裡找到盡頭。

紅翼說：「有好多人在找我們。」

「誰？」

「易建成、蔡正舞、陶承豪、美術老師、爸爸媽媽、師父師母、荔枝、 Cindy 還有凌唯唯 ... 」

我冷回：「你何必在乎現實的世界？你不是真實的。」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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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思緒像是被打開一道口子，重複念著這句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得原諒你自己，你做得很好。」

「我要原諒自己甚麼？」我不服氣。

「有一天我們會失去飛行的能力，但那不是你的錯。」

我追問：「那是誰的錯？」

「那是忘記的問題。」

感覺紅翼在唬我：「我忘記如何飛行？那還是我的問題啊。」

「你會做得更好，也會再想起來。」

我不是很懂：「是嘛？但我只覺得現在是一團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至此，紅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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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飛行了多久，我遠遠望見一座綠洲，綠洲的水邊有人影、駱駝與帳篷。

我降低了高度準備降落，見到許多人驚奇地看著我，我也很意外這邊有人而且都是人類。

「大家好，我是行子量，恰巧旅行到這裡，想看看這邊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一位高挑的女生笑著回答我：「我們都很好喔。」

這個女生有著鵝蛋的臉型、高挺的鼻子、靈動的雙眼，穿著某種民族服飾手裡抱著一個羊皮水袋，她長得真漂亮。

我問：「請問妳叫什麼呢？」

「我叫甄子霏，你打算去哪裡？」

我舉起拳頭為自己打氣：「我想找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呵呵，你傻了嗎？我們正在收拾行李，準備開啟另一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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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子霏將行囊吊掛在駝峰上面，我幫她把行李固定好。

「怎樣，想跟我們一起走嗎？雖然很遙遠，但說不定能找到世界的盡頭喔。」甄子霏用手點一下我的額頭。

我說：「好的，用走得嗎？」

「當然。」

我回過頭，只見到一片又一片的沙丘。無盡的蕭瑟代表想像的匱乏，我意識到夢境已漸漸與現實融為一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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