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係一個無牌輔導員，可以令你每日重溫同一件事。//《記》 - 未完弧（五）

怎知，當她正打算找阿楓談一次她們的問題時，收到阿楓自殺身亡的消息。

我深呼吸。

「佢唔係只係因為我唔愛佢而死……喺我咁樣對佢之後，佢完全冇愛自己嘅理由。」

「呢個一定會成功，你記得問。」她說。

嘖，好一個冷漠的「人」。

我問石蕾：「你可唔可以解釋吓你嘅意思？」

「佢封遺書上面，寫咗好多好多嘢。」石蕾說：「係我唔好，係我衰。」

阿楓離世。

石蕾之所以還背着大學的斜孭袋，是因為它承載了四年的大學回憶，而一切往事中的主角，已經往生，只能以拙劣的方式懷念。

明明早陣子還好好的。

石蕾和阿楓如常聊天，雖然或許心有芥蒂，畢竟朋友向前一步成為愛侶容易，愛侶後退一步卻只有分離的隔應；但她們卻很自然，除了不見面和不說情話，就像重新認識一樣。

石蕾驚歎阿楓的包容。

她開始回憶起阿楓的、無語倫比的美麗。

舊時光忽然鮮明起來，被她淡忘的細節又活躍了，愛的感覺似乎未曾消失，她開始後悔於自己的魯莽。

感情需要兩個人才能開始，結束卻只需一個人的抽身，她自知撇下阿楓，可是她突然懊惱。

於是，她想找阿楓談談，重新開始。

畢竟，那樣溫柔明媚的阿楓，一定會再次牽起石蕾的手。

但很快，石蕾收到阿楓的死訊。

阿楓的家人呼天搶地——這是哥哥告訴石蕾的。之所以父母如此激動，因為阿楓不應該自殺。在他們信仰的倫理觀念中，人類並不是自身生命的主人，如果自行奪去生命，那就是剝奪了上主對其的主權。他們擔心阿楓永生永世都是罪人。

他們的好女兒，不應獲得這個下場。

但偏偏，阿楓卻成為了主宰自己生命的「兇手」。

悲傷中，石蕾又覺得奇怪，為什麼哥哥會比自己更清楚石蕾的現況。

他說：「石蕾係我下莊。我哋聯屆個group炸開咗，有人同阿楓係小學同學，識佢啲屋企人。」

「點解冇聽你提過嘅？」石蕾仔細回想阿楓參與過的學會，只想到一個，但哥哥不會參加吧，更不可能是幹事。

「冇咩好提，唔清楚。」

哥哥努力回避。

石蕾終於承認：「阿楓係我女朋友。」

只是這一聲肯定，阿楓再也聽不見了。

「嗯。」

「你唔鬧我？」

哥哥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人都走咗。」

石蕾陷入深深的自責。

她知道，阿楓早陣子還在計劃將來，有期盼的明天。曾經二人聊過未來的萬水千山，說要走遍世界的時分秒，落地生根在自由的國度；如今阿楓結束性命，大概和石蕾撇不了關係。

不，不是大概——在石蕾心中，阿楓就是因她已死。

愛很奇怪，石蕾的心同樣。

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很愛阿楓，只是愛的形式與熱戀不再一樣，後悔莫及地放了一下手。

然後，再也挽回不了。

石蕾沒有將刀子插進阿楓的肉身，卻是一種無聲無息的急性病毒。

「唔好太自責。」哥哥歎氣。

「點可能？」石蕾有氣無力地流淚。

「呢封遺書，係阿楓畀你㗎。」

「點解你會有？」石蕾不解。

「我同佢都幾熟，因為你。所以，佢之前就畀咗呢封嘢，但我唔為意係遺書，以為係你哋嘅情書。」哥哥慢慢地說，臉上盡是後悔之色。

「你之前就知我同阿楓——點解你唔話我？」她驚訝。

「我都唔憎同性戀。」

「吓……」

石蕾不想首先執着哥哥為何一反常態。

她打開了阿楓的遺書。

「蕾：

我希望這封信最後都不用交到你手上。

如果我沒有死，你就應該看不到了。

曾經和你分享過，我在中學時發生過的事，可是我不敢告訴你，其實我至今都未完全忘記當時的感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膽小的人。

那時我被勸告，說我不能喜愛女生，同學和老師都認為我有病。

我也覺得我是一個病人。

我所參與過的信仰小組中，組長都說同性相戀是不被允許的。人生而有罪，但有些錯誤是不能被原諒的，體內的血液都骯髒起來。我在那個小組中表現得唯唯諾諾，每一下點頭都像一次虛偽的贖罪。

我真討厭我自己。

因為我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我在做上主厭惡的事——那個小組裏的組長和組員都是這樣說的。

我不寬容的基因，與多年安慰我的信仰產生了強烈的衝突。

如果讓我選擇，我想，就不要成為一個同性戀者吧。

可是，後來我遇見了你，那一刻我想的是，真感謝上主賜給我反叛的心，唯有如此，我才能與你十指緊扣。

在那段我無法自愛的愧疚日子中，我極其厭惡自己的存在。我愛女生，但我不應如此；我自詡努力達到中學校訓中的「愛人如己」，卻沒有勇氣直面我敬愛的上主。

真令人慚愧。

幸好你愛我。

你給我分享初戀的故事，令我心動，因為，我也很想心無雜念地擁抱所愛。

於是我們戀愛，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坦然面對我的內心感受，原來與自己愛的人接吻是那樣甜美的滋味。你總喜歡塗橙味的唇膏，從此我的愛情就是橙味的。

但你知道嗎——應該不知，因為我從來不敢和你講。每次我去教會的小組時，都有種被批判的感覺，但如果不去，更覺得自己完全背叛了上主，至少，在我正面聽了他們的觀點後，還能深刻地記得自己的罪孽，而不是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我很難愛自己，應該說，我無法愛自己。

但我愛你。

多謝你也愛過我，令我感覺，我是值得被愛的。在別人都無法接納真正的我時，你在我面前微笑，一切不言而喻，感謝我們的緣分。

最後，縱然我們沒法去外地成婚，也願你能幸福地找到心中所愛，任他或她是誰，那個人一定一定要很愛你。

你穿起婚紗的時候，一定是世上最美麗的新娘子。

請你不能自責，我已不能自愛，在認識你之前。只是剛巧，現在，我發現了我再沒有理由生存世上，因為我真的厚顏無恥地生活了很多年。自殺是罪，但反正都已是違反了教條的人，也不介意在以後的以後贖更多的罪。

不要哭太久了，你祝福我吧——來世能找到愛自己的理由。

我愛你。

永遠是你的女孩

楓」

信中另附了一個彩虹模樣的鎖匙扣，是某大性/別議題學會的飾物，特別刻了「平地楓蕾」四字。

石蕾明白阿楓背後的意思，但她仍覺得諷刺無比，果然是突然發生重大變動，留了她一人苟存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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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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