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世界之前》 - 地盤佬2

「那麼，你現在每晚回家後，不就很痛苦嗎？整天忍受家人的冷語。」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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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還好，因為我現在跟他們分居了，就算我死在自己單位裏，他們應該也要兩三天時間才發現得到吧。」楠先生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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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無表情地看着他，驟然回憶起前幾天那位跳樓的小學生，於是我便問回同一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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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真的那麼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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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思索片刻，便揚起微笑：「經你這麼一問，好像真的挺開心欸…對比起以往鬱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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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你最主要的壓力，或是負能量來源，不就是源自於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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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點點頭，然後，我便問出心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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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就不懂了，幹嘛不跟他們斷絕親子關係？畢竟他們是構成你渴望尋死的最大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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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眉目緊鎖，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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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不要再跟父母有來往啊，反正他們只是阻礙你享受生活的絆腳石，就像現在的你…彬彬有禮，陶醉於金錢換來的上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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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的確是這樣啊……」楠先生露出無奈的笑容，大概對我的話有半分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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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低頭一看，玻璃杯裏的果汁已經喝光了，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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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認為啦，只要你把親情割捨出來，繼續當個地盤佬、賺錢、吃高級牛扒，這樣的生活也是挺好的啊。」我掏出錢包，準備查看這餐晚飯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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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楠先生欄截著了我，沒有剛剛的笑容，而是換上認真的神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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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餐我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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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便走到收銀處那邊刷卡付款，我聳聳肩，背起自己的書包走到餐廳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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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天空，依舊是一點亮光都沒有啊，是烏雲擋著了嗎？抑或單純是星星和月亮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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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你搭甚麼車回家？」楠先生友善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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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就可以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問他：「你決定好甚麼日子自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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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按原定計劃，應該是這個週日吧？因為工地大多數都休息，這樣就不會影響他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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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掃視着楠先生臉上的笑容，他真是個大好人啊，連自己的死亡也不希望影響身邊的人事。可惜，這個社會，或是說這個世界，就是不適合好人生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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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我可以…去你家拜訪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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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楠先生感到驚訝，說道：「可是我家走廊有監視器，樓下也有保安的啊，你就不怕在我死後，警察會找你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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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片刻，便笑言：「我可沒考慮這麼多，反正我也是想尋死的人，在死亡之前，我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我就是想去你家看看嘛，在你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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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聽完我的話後，也被我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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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尋死的原因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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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吧，如果那時我想講出口的話，你也許能在臨終前聽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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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好吧，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去吧。」楠先生露出溫暖的笑容，提醒我說：「路上小心點啊，畢竟一個女孩子回家，還是要注意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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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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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掛上短暫的微笑，隨後便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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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希望像楠先生這類大好人死去，可是同一時間，我又希望他能早點擺脫這世界的折磨，因為這地方實在不適合我們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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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時候起，人們不再恐懼死亡，甚至乎，我們開始感到喜悅了呢……是甚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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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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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滂沱大雨，我坐在冷冰冰的課室裏，做着一張張數學試題，然而卷上面卻只有我的姓名，答案甚麼的通通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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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甚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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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響起，老師開始喊話要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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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大家回去好好背熟書本的公式，距離公開試還有數個月時間，不要怠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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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便捧着一疊疊試卷離開。小息開始後，同學們都吵成一片，有些人圍在一起溫習、有些人在吃着小賣部的食物、有些人在玩手機、有些人在聊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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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我默默戴上耳機，把音量調至比正常還要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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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很煩啊…為甚麼人們總愛說着毫無意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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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理，不想聽，我和其他人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次元裏，他們是吵鬧星球的人，而我是獨自流浪於此地方，我是唯一的異類，如同「矩陣世界」裏的bug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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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窗外的雨水，我猜外面是烏雲密佈的吧？希望這場雨不會持續到放學後，因為我沒帶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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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窗戶的反射，我好像注意到教師桌的一位男生正在看着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叫劉甚麼源，忘記了，整天跟其他朋友們圍在電腦桌那邊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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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低下頭來，拿出紙筆，在上面畫畫消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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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悅耳的音樂加持下，我成功抽離於現實世界，陶醉在自己的時空裏，沒有別人、沒有雜聲、沒有淚水、沒有壓力、沒有我討厭的東西、也沒有討厭我的東西，只是單純地畫着我想畫的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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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了，若然死後是上天堂、下地獄、或是一片虛無，不管是那一個，都至少比現在的人間更加適合我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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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是下個不停，我獨自一人站在校門口發呆，等待着雨水褪去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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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某人從身後拍拍我的肩膀，我脫下耳機，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劉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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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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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請問妳是沒有帶傘嗎？」他用害羞的語氣向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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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擺明的嗎？還要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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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不跟他浪費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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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裏有兩把雨傘，可以借妳一把啦，明天還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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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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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他的短傘，內心並沒有太多感激的念頭，反正淋着雨回家我也沒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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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各自撐起傘來離開校門。劉同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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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黑，妳往哪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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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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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正好我也要到旁邊的商場買東西，順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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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往地鐵站方向走去，而他則跟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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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全名是叫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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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阿源就可以了。」他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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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然後一路上便靜默下來，跟阿源沒有再多的交談。畢竟在班上，沒有任何同學是跟我熟絡的，雖然這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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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會兒後，他便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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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這邊…那明天見咯，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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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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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無表情地向他道別後，便走進地鐵站裏，無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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