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守護天使好像不會照顧自己 - 後日談畢業旅行的幽靈(4)

　　幽靈仍拉著我們繼續在空中爬升。

　　然而與天使光環纏繞的部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了開來。

　　就在能透過光環、幽靈之間的縫隙看見天空的瞬間，一陣大風吹來，纏繞的絲線全都斷開了，我們跟幽靈分開了。腳底頓時發癢起來，緊接著是失重感。

　　要摔下去了。

　　就在這時，莉莉安推開了我。

　　她抓住在空中劇烈擺盪的項鍊吊飾，用牙齒將吊飾咬出裂痕，琥珀色的碎片頓時在周圍飄散。

　　短暫詠唱後，碎片開始發光。而被那道光包覆住的區域，變得異常安靜，連風聲都消失了。原先快速墜落的我們，現在就彷彿在水中游動般。

　　那是名為「以太壓縮」的法術，透過置換位面的手段，可以強制將半徑十五公尺內的時間變慢。

　　其實這種法術沒辦法解決摔向地面的困境，畢竟整體空間下墜的速度仍沒有改變。

　　所以這是戰鬥取向的法術。

　　「——薩米！」

　　「知道了。」

　　眼前的幽靈在甩開我們後，選擇回頭繼續衝向我們，跟預想的一樣。

　　然而幽靈在進入「以太壓縮」的範圍之後，速度隨即趨緩，替我爭取到不少詠唱時間。

　　由於已經許多年不曾使用異世界的語言，我的舌頭不太靈活。但主要的問題還是法術本身——我當初學習的所有魔法，全都是基於聖騎士的身份而學習到的，但如今我已經沒有信仰，所以不清楚是否還能施放。

　　咬了舌頭後，我成功唸到詠唱詞的最後一句。

　　一股熱流從我的指尖流入，眨眼間，那股溫度轉為疼痛。

　　在我指甲下方的血肉，或者是更加深處的血肉，彷彿被插入一根又一根的細針。而且細針開始在我體內遊走。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因此大叫。

　　在選擇詠唱法術時，我對「疼痛」的忍受程度意外寬鬆。說不定那是一種常態。

　　——看來這是我這輩子施展的第一個魔法。

　　我握緊拳頭，手指與掌心之間此時隔著皮革，而身體也變得異常沉重，視野範圍更是只剩下一條橫線。

　　這是名為「力場鎧甲」的法術，能隨著熟練程度增加包覆面積。但比起防禦，其實選擇這招還有其它理由——

　　因為這是神靈相關職業的專用魔法。

　　而既然能夠製造出全身甲，代表我或許還沒脫離神靈的庇護。

　　這讓我心情有些複雜。

　　「——成功了！」

　　莉莉安大叫著：「薩米！成功了耶！」

　　雖然她現在相當開心，可是我沒有慶祝的餘裕，因為我們其實仍在向下墜落。

　　我於是徒手抓住被「以太壓縮」困住的幽靈，對它施展記憶中的法術。

　　幽靈是嗎？

　　實際上更像是魔法相關的物品。

　　說是這麼說，我卻覺得那團幽靈好像在哪裡見過。

　　因此我將拳頭砸向幽靈。

　　「啊？幽靈是吧？幽靈是吧？」我邊說邊揍。

　　而且還不忘將幽靈高高舉起，讓莉莉安施展「灼熱射線」，明亮的光柱帶著落日的鮮紅不斷衝擊著幽靈。

　　「幽靈是吧？幽靈是吧？很厲害是不是？」

　　然後是「灼熱射線」。

　　我突然……

　　突然找回了一點聖騎士的感覺，胸口出現莫名的雀躍。看來我上輩子確實也是這樣的人，「眼見之物皆為邪惡」、「我就是正義」的那種人。

　　奇怪的是，幽靈異常堅固。

　　直到我的詠唱結束，成功施展出「破除結界」後，我才看清楚幽靈的本體。

　　「——啊？」

　　因為太過震撼了，我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摔往地面。

　　碰！

　　煙霧散去之後，我的雙腳依然沒有任何狀況，看來「力場鎧甲」的保護相當全面。

　　「不會吧……」

　　但我還是無法動彈，那源自於內心的震撼。

　　過了幾秒，莉莉安也拍動翅膀，緩緩降落在我的身旁。

　　「——咦？」她吃驚地摀住嘴巴。

　　「為、為什麼？」

　　幽靈的本體並不是生物。

　　整體是個柱狀物體，能明顯看得出精細的做工，尤其是表層那經由片狀金屬堆疊出的花紋，以及刻滿宗教圖騰的手指。

　　沒錯，手指。

　　整體是一條手臂。

　　更準確來說，是條義肢。

　　「「是聖騎士飛拳！」」我跟莉莉安同時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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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ʚ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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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就是『畢業旅行的幽靈』啊……」

　　我們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莉莉安看著被我抱在懷裡的「聖騎士飛拳」，用手指輕輕戳著。不過義肢此時已經沒有反應，靜悄悄的。

　　「如果知道是聖騎士飛拳，剛才下手就會輕一點了……」莉莉安說：「難怪會在我們經過『天空之矛』附近的時候就開始跟著我們，因為天使當初就是在那邊降落的。」

　　「嗯。」

　　二十四年前，藉由「天空之矛」降落的不只天使，還有海量的屍體。其中包含上輩子的「聖騎士薩米」。

　　當年在屍體墜落的那幾天裡，聽說政府隨即協調全國的殯葬業者，從海裡、山裡回收了大量的無名屍。但畢竟數量過於龐大，說不定至今還有一些待在看不到的地方。

　　說到屍體，比起屍體本身，「異世界」這件事情才是需要趕緊回收的理由，否則說不定會有大量的魔法道具流入民間。

　　儘管有的已經流入民間就是，像是愛琳手裡的「魔力比重計」。

　　如果是觀測型的物品，倒也無傷大雅，但如果是像「聖騎士飛拳」這種帥氣又高調的武器，可能就會造成一點點傷亡。

　　有一點點人會受傷，有一點點人會死亡。

　　「嗚啊……對不起……」莉莉安伸手撫摸聖騎士飛拳。

　　「沒關係啦，我們剛才好像也只能那樣做。畢竟對手是魔法道具。」

　　「是那樣沒錯……」

　　「而且話說回來——」我捧著義肢，反覆觀察，「就算我們這麼努力地攻擊了，它好像還是沒有受傷耶，幾乎跟新的一樣。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聖騎士飛拳。」

　　「我覺得還是請黛安檢查一下比較好，可能就是因為故障才會攻擊我們。」

　　「說得也是。」

　　「——嗚啊！」

　　莉莉安在這時突然大叫。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薩米，我知道了！」

　　「妳知道什麼？」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黛安當初會害怕幽靈了！」莉莉安露出猙獰的表情，「那個臭奶子一定早就知道幽靈是聖騎士飛拳，可是她不想修理！」

　　「是那樣嗎？」

　　「絕對是這樣！」

　　「可是我們剛剛不是才在說，不要把身邊的人想得這麼壞嗎？」我笑著說：「說不定黛安是真的很怕幽靈啊，可能這世界上真的存在會怕幽靈的死靈法師啊。」

　　「——你不幫我罵她，我就要扣你薪水。」我的守護天使展現出寬宏的肚量，「可惡，那個不繳房租的臭魅魔……她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瞞著我……薩米，說好了喔，要一起罵她喔。」

　　我答應了她，然後笑得非常久。

　　距離家門只剩一小段路了，我的胸口仍殘留悶熱的感覺。如果是比照先前的狀況，我大概在經過兩天之後就會進入瀕死狀態。

　　但心情反而意外地好，因為有黛安的復活術在等著我，而且我也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睡個覺、偷個懶。就算編輯找上門，也有充足的「已經沒有心跳了」的理由可以使用，我還是第一次在請假的時候附上自己的死亡證明。

　　讚啦！復活術的大勝利！

　　我於是舉起聖騎士飛拳，放在腰部模擬發射的畫面，並期待那一天可以快點到來。

　　無論是後座力，還是數秒後的煙火，那都是我珍貴的記憶。

　　加油了！黛安！

　　「……」

　　說是這麼說，現在的聖騎士飛拳跟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目前被我拿在手裡的，應該是最新的版本——也就是二十四年前，「聖騎士薩米」身亡前的版本。

　　這個版本的聖騎士飛拳缺少相當多東西。

　　不但少了紀錄水晶的播放裝置，也少了休閒小遊戲的功能，說不定也放不出煙火了。整體來說，完全就是為了戰鬥而進行特化。

　　二十四年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導致「天空之矛」呢？我至今還是不太清楚。畢竟我的夢境不是我能夠掌控的，而且莉莉安並不希望我知道那段過去。愛琳同樣是如此，所以她們才合作瞞了我這麼多年。

　　她們都希望我可以好好享受現在的人生。

　　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死得像個普通人。

　　我相信她們都是為了我好，尤其是當我檢視手裡的聖騎士飛拳時，我更加確信這個念頭——

　　義肢的手臂內側，以世界語寫著好幾個人的名字。

　　我認得出那些人的筆跡。

　　人的靈魂樣貌會體現在筆跡上。只要是同個人，無論用何種媒介，甚至是非慣用手，只要足夠熟練，到最後都會呈現出同一種筆跡。而我的夥伴們，她們都將自己的名字留了下來。留在我最重視的武器上。

　　其中有愛琳的，黛安的。

　　以及我的守護天使。

　　莉莉安並非寫下名字，而是只留下一段話。

　　或者說，留下一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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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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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注視著那段話，有段時間忘了呼吸。

　　臉頰熱熱的，眼眶有點熱熱的。

　　莉莉安從事漫畫家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看著她握筆。無論何種語言，她寫字的習慣一點都沒變。我感覺得出來，她在寫下那句話時，情緒應該相當激動。因為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句話了。

　　因此我可能——

　　可能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幸運很多。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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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間，我跟莉莉安已經到家了。

　　她先是打開家門，朝屋裡的黛安喊了一聲，接著猛然聳起肩膀，抱住腦袋大叫：「——啊，晚餐！啊啊剛才我們把東西都丟在路上了，今天的晚餐要怎麼辦？」

　　「怎麼剛回家就大吵大鬧……」黛安的聲音從客廳傳出來。

　　「嗚啊啊我們今天只能吃泡麵了啊啊——黛安妳先冷靜聽我說！」

　　「妳才要冷靜。」

　　「我們剛剛在路上不小心把超市買的東西全部打翻了！嗚啊啊！」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設計一個可以調整妳嘴巴音量的遙控器……」

　　黛安拿著電視的遙控器，慢悠悠地朝我們走過來。

　　走到玄關時，黛安眼睛睜得比平時還要大，看著我說：「那你……你們不就是什麼都沒買嗎？有必要哭嗎？」

　　「不、不是啦……」我還沒抽離情緒，只好用手抹了抹臉。

　　「薩米你怎麼啦……嗚啊……是因為晚餐嗎……對不起……」莉莉安拉著我的衣服，似乎也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們兩個到底是……」

　　黛安一臉怕麻煩地重新走回客廳，然後說：「真是的，這個家要是沒有我，早就撐不下去了。」

　　「妳這白吃白喝的人說什麼啊啊！」

　　莉莉安突然理智線斷裂。

　　她以世界語對著黛安大喊：「看我的『灼熱射線』！」

　　一道亮光從莉莉安的手掌噴出，直直衝向黛安。

　　黛安則是揮舞電視遙控器，將魔法全數吸收。

　　她若有所思地說：「……喔，你們剛剛是不是親親了？」

　　「——沒有！」莉莉安大喊。

　　「那我就不理你們，然後等著看薩米死掉。」

　　「嗚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獸人，妳大吼大叫我聽不懂。」

　　「薩米——」莉莉安回頭看向我，「你不是要幫我罵她嗎！」

　　「好啦，等我一下啦。」

　　我用左腳踩著右腳，脫下鞋子。

　　打開鞋櫃後，我從裡面抽出室內拖鞋。

　　換上後，我又拎著另一雙拖鞋去找莉莉安。

　　「我才沒有跟薩米親親！」

　　「明明就有。」

　　「晚一點要不要乾脆出門吃飯啊——」因為情緒恢復得差不多，我開始加入對話，重新加入這種吵吵鬧鬧的日常。

　　至於帥氣的「聖騎士飛拳」，則被我暫放在客廳的獎狀櫃裡面。

　　獎狀櫃裡，放著我從小到大的獎狀，還有一大堆跟莉莉安的雙人照。而最近，又多了一張畢業旅行的合照。大家在裡面都笑得很開心。如果仔細看，還會發現聖騎士飛拳潛伏在照片的角落。是真正意義上的合照。

　　我看了一陣子後，關上獎狀櫃的玻璃門。

　　獎狀櫃的上方掛著時鐘，指針來到了下午五點五十五分。看來這也是天使數字的一種，只是我並不清楚那數字背後的涵義。

　　不過，光是去想像生命裡的各個時刻都有天使相伴，這件事本身就讓人相當愉快。

　　下次旅行，大家要去哪裡玩呢？

　　「喂——有沒有聽到——不要再打了啦——吃飯啦——」我抹了下嘴唇，發現莉莉安殘留的口水有點臭，這件事情意外讓我覺得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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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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