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坐在客棧廂房窗邊的書桌前，正專注地揮毫作畫。我一開始還坐在一旁發呆，但很快發現自己什麼也不做反而更尷尬，只好挽起袖子幫忙磨墨、洗筆。我把濕淋淋的毛筆在清水中洗得乾乾淨淨，又小心翼翼地攤在一旁晾乾，偶爾遞上一杯熱茶，讓他潤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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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工作時的專注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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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那個說話急躁的胖子，一旦拿起毛筆，整個人便彷彿變了一個人。他的動作變得從容不迫，每一筆都經過深思熟慮，眼神專注得像是在與紙上的山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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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瀰漫整個房間，窗外陽光灑入，斜斜映在書案之上，也落在他身上。他坐姿端正，右手穩穩地持筆，筆鋒行雲流水，一筆一畫如同江水綿延。他神情平靜，眉頭微蹙，卻沒有焦急與不耐，只有難得的專注與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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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著洗筆的陶碗蹲在地上，不知何時竟看得出了神。此刻的季白並無半分狼狽氣息，身形雖圓潤，卻被午後日光拉成一條修長的影子，投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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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裡的一舉一動，不但不顯笨拙，反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與優雅，如山間清泉、又似寒梅傲雪。我忽然想到：「這樣的矜貴氣質……不是從筆墨中練出來的，是與生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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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皇族的血脈，是從小被殿中大儒、書畫名家薰陶的教養，是藏在肥胖身軀與急躁性格之下、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尊貴與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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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筆題詩時，低聲吟誦著自作的詩句，聲音沙啞卻溫潤。墨跡尚未乾透，已然是一幅構圖雅緻、詩書並茂的佳作。我將洗好的筆重新遞回案上時，忍不住問：「你以前……是不是常這樣畫給你母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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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頓，嘴角微微翹起：「她喜歡我畫竹子。每次我畫完，她都要誇我幾句，還會把畫貼在她寢殿的屏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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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很喜歡你。」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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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接話，只是淡淡一笑，繼續提筆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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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三日之後，他的畫作漸漸被掛滿客棧的牆壁，樓梯轉角有疊石流水的山居圖，長廊一角掛著「松風入夢」四字，連廳堂也換上了他畫的飛鳥竹林。來投宿的客人見了紛紛讚不絕口，有的甚至專程來此，只為一睹這位字畫商人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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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更是樂得幾乎每天都要來敲門打探：「季公子，明兒個有個老東家想來看看您的畫……可方便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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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來了一位學館的先生，看了您的墨竹，說要請您喝酒論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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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掌櫃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我忍不住也笑了。誰能想到，幾天前我們還是兩個流落街頭的逃犯，現在卻成了客棧裡的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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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生意興隆的一天，我如同往常在一旁洗筆磨墨，看著季白的茶杯冒出的輕煙發呆。我偷瞄了他一眼，卻發現他也正望著空氣出神，眉頭微微蹙起，好似在斟酌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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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了嗎？休息一下不要緊的，我們光是這三天賺的銀子就可以讓我們吃好多頓紅燒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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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想說題詩總該題不重複的才有誠意，但這幾天賣出的字畫已經不少，一時間竟想不到還有什麼名家詩詞，畢竟有些過於淒苦悲涼的不適合拿來出售。只好自己現場來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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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一時也有些懊惱，平時只顧讚嘆季白的技藝高超，卻忘了創作也是講求靈感的，不可能像印刷一樣批量產出。此時我只恨自己胸無點墨，並沒有任何吟詩作賦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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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但是我是穿越來的啊！李白、蘇軾、白居易這些曠世奇才，在這個時代可是壓根不存在，我從前對詩詞也算是有些興趣，這不是作弊良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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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澄，我突然想到，以前家中古籍中有不少失傳的佚名詩詞，你聽聽看如何，能不能拿來用？」我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開始吟誦起來：「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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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原本擠成一條縫的眼睛一下睜大了：「好詩啊！這狂放不羈的俠氣，短短幾句就勾勒的如此鮮明，如此絕品，怎會失傳？你說這作者當真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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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點頭如搗蒜：「若是大儒的作品，殿……季公子你又怎可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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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也是。」季白沉吟了一下，不疑有他。「這詩氣勢太足了，搭配畫作必定驚豔，我想想該畫什麼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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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詩詞意境太過吸引他，他下筆飛快，不多時，一位身披長袍、腰懸利刃的俠客躍馬飛馳於黃沙大漠之中，彷彿下一瞬便要消失在天際。他的筆鋒遒勁有力，與平日的山水畫風截然不同，卻自有一種慷慨悲歌之氣。畫旁便是我誦出的《俠客行》，鐵畫銀鉤、殺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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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他畫畢，迫不及待將畫舉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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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著行家模樣點頭稱道：「季公子的字畫當真與此詩相得益彰，渾然天成！」心中是真心讚嘆，季白竟不只會畫小橋流水、山水竹林，竟也掌握得如此殺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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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季白竟還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道：「不如此詩意境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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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又背誦了各朝大家的詩詞給季白，有「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的壯闊，有「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灑脫，還有「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鬥，只賭珠璣滿斗」的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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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我還想念些後主李煜和才女李清照的詞，但想到「林花謝了春紅」或是「淚濕羅衣脂粉滿」的淒涼，未免有些煞風景，最後還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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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自己已背得不少傳世佳作，沒想到蘇靜你家中這些無主詩詞，內容更是一絕。蘇靜，你記憶力跟學識如此過人，當侍衛不覺得屈才？」季白竟有些惋惜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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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虛的不行，趕緊擺手：「當侍衛才是我的本分所在，背誦這些只不過是興趣所及，能幫上你自然最好。」就像以前上班是無奈，追劇才是愛好，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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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又感嘆道：「還有這些詩詞，若是能得知作者，我定去上門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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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動於季白的好學，卻苦於無法透露，只能強裝神祕：「只聽聞樽前有謫仙，狂寫少年長安三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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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啊……那我等凡人還真不是隨便得見的呢。」季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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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和季白並肩坐在客棧的後院裡，看著滿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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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季白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這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平靜的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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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望向他，只見他雙眼微垂，眉間沒有以往的焦躁與沉重，反倒顯出難得的柔和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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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朝堂的爭鬥，沒有皇子間的明槍暗箭，只需要專心畫畫，專心做好一件事。」他繼續說道，「我想，這大概就是母后希望我過的生活吧。簡單、純淨，像她給我取的表字穆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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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聽著，心中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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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季白仰頭看著星空，輕聲說道，「就做個普通的畫師，有你在身邊幫忙，有溫暖的客棧可以棲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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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他在月光下的側影，心中湧起一陣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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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這麼覺得。」我輕聲附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些日子過得真的很充實。每天為你磨墨洗筆，看著客人們對你的作品讚不絕口，然後晚上像現在這樣聊天……我覺得比以前當侍衛時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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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轉頭看我，眼中帶著驚喜：「真的嗎？你不覺得無聊？畢竟只是在客棧裡畫畫，沒什麼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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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會無聊呢！」我搖頭，語氣中帶著真誠的喜悅，「你知道嗎？看著你畫畫的時候，我總覺得特別安心。你專注的樣子很好看，而且……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山水畫得那麼有靈氣，又能掌握如此多變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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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的耳根在月光下悄悄紅了起來，但我正專注地望著星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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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頓了一下，望向滿天繁星：「而且掌櫃人很好，客棧裡的小二們也都很照顧我們。這樣的生活，簡單但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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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季白在月光下的側影，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就這樣一直過下去。遠離那些宮廷的陰謀，遠離那些生死的追逐，就在這個小小的客棧裡，做一對平凡的主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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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出現的詩詞有李白的《俠客行》、《清平樂》，對，作者很喜歡《長安十二時辰》哈哈哈，另外還有蘇軾的《念奴嬌》、《定風波》，李煜的《相見歡》、李清照的《蝶戀花》
「聽聞樽前有謫仙，狂寫少年長安三百篇」一樣出自劍網三歌曲《江湖不敗少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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