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初雪,寒氣透骨。
江予被押進地牢時,四肢無力,衣衫單薄。秦安站在陰影中,沒有出聲,只讓人點了一盞燈。
他垂眼看著他,像是在審視什麼失控的變數,終於開口:「我以為你會更聰明,不會來這裡送死。」
江予低笑了一聲,聲音嘶啞:「你當年也是這樣站在我面前的,說自己還要回去救一個國……」他頓了頓,望向秦安,眼神冷如寒冰:「怎麼,這個國,現在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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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識也不過數年。那年秋末,也是這樣的寒風之中,各地三不五時就會發生動亂,空氣中的硝煙味彷彿永遠不會散去。
那時的少年意氣風發,眼裡跳動的是最純粹的火焰。
「推翻滿清,驅逐韃虜!」
「若是能做一點什麼,哪怕只是推翻一個貪官、讓百姓少死幾人,我也甘願。」
他說這話的時候,江予也總會笑著道:「如果你真要去,我便幫你。」
「我不懂兵法,不識槍炮,卻會讀書、會寫字,我能寫你想說的話、能記下你做的事。我做不了英雄,卻能替英雄留下風骨。」
秦安回頭看他,風從他們身邊刮過,夾著桂花與火藥的味道。
「那你可別後悔。」
他們相遇在亂世,相知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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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革命成功了,他們卻被迫分隔兩地。幾年過去了,江予在江南開了間私塾,他投寄了無數封信件到北地去,每一封都原封不動的被送了回來,他沒有等到秦安的音訊,只等來了軍政府將與日本簽訂合約的消息。
江予站在北地的街角,手中捧著未寄出的信與反對合約的傳單。霧氣重重,視線幾乎被切割開來,街道上行人匆忙,氣氛陰鬱。
他站在這座被軍閥控制的地方,心中多了幾分不安。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彷彿提醒他,理想早已在現實的重壓下崩解,但他依然堅信著他還活著,會為人民發聲。
再過不久,他要將這些字句交到青年們的手中,呼籲他們在這片動蕩的土地上重燃理想,繼續推翻舊制,建立屬於人民的國家。
就在他準備踏入一條狹窄小巷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他本能回頭,只見一隊衛兵快速逼近,手中拿著文件和武器,面無表情,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站住!」
江予心中一緊,他的目光掃過街道的兩旁,忽然發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隱藏在陰影之中。那人一身墨綠色軍裝,立領筆挺,肩頭繡有金線雙星,袖口與衣襟均鑲嵌銀邊。腰間束著一條深褐色皮帶,佩槍安穩的扣在右側,長靴擦得發亮。
所有的掙扎與反抗都在那一瞬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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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跪在殘雪混著塵土的泥濘中,滿身的傷,愣是沒有喊出一聲疼,卻在對上秦安冰冷的眼神時,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你記得你說過『要推翻貪官』嗎?如今你讓百姓為你所殺!」江予沙啞著嗓音質問著。「你說你要還百姓一個和平的家園,你要替人民找一個公道!我說我替你寫文書、替你宣傳。那些我們曾經許下的誓言你都忘了嗎?你現在在做什麼啊......」他嘶吼著,卻早已泣不成聲。
秦安沉默良久,靜靜的看著那滿身是傷的人跪在燈影下,像一卷破碎的書簡,字跡模糊,卻仍試圖傳遞什麼。
他垂下眼,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翻湧,最終只道:「我沒忘,只是那條路,死得人太多、太多,走不下去了。」燈火在他臉上劃出陰影,他的聲音冷的像霜雪。
「這個國,現在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他們用屍骨堆起來的。你還想寫?你寫得完他們的血嗎?」他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你走吧。」
那日天色陰沉,冬日未到,大雪已至。
江予被士兵押著,一步一回頭,他在等,等他回心轉意。然而,那人最後留給他的只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軍綠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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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帥府燈火未明。
秦安在書房一封、一封翻看那些沒有寄成的信件。有情、有義,有他們的信念、他們的過往。早年的書信,紙張已然微微泛黃,唯有最上層那封,是他留給他的最後一段話,用得嶄新的信紙。
「——你說你要去救國,我便信你會回來。你若成了將軍,我便為你記下每一場戰役;你若成了權臣,我便寫你的仁義與信念。可你若失了本心,那些話,我一句也寫不下去。」
秦安垂眼望著那封信良久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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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大雪,江予依然在南方教書,窗外一片銀白。
雪落無聲,卻壓垮了那株只剩枯枝殘葉的桂花樹。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wg4q7rmQ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