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幽冥處有一條河叫忘川，河畔是成片望不到盡頭的曼珠沙華，開得豔紅欲滴，終年不曾枯萎。河上搭著一座奈何橋，橋前立著三生石，上面刻著每一個人的前塵過往。走過奈何橋站上望鄉台，遙向塵世望最後一眼，再喝一碗孟婆熬的湯，今生才算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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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喧囂，人心難測，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那些曾經深愛過的人，可能在歲月的更迭中走散；那件放不下的舊事，無論過了多少年，依舊會在夜深人靜時浮上心頭。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一碗孟婆湯飲下，了前塵、斷因果，愛恨情仇、恩怨情長，終究都將在這一飲之後散作煙雲，塵世再多執念，到了這裡，卻也只能低頭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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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放不下之人，執意不肯忘呢？能不喝孟婆湯嗎？」小男孩稚嫩的聲音響起，他睜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替他講故事的爺爺，懵懂之中忽而冒出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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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過廊前，吹動院裡的樹木沙沙作響，爺爺慈祥的笑了起來，他抬起手輕輕撫過男孩的頭頂，遙望遠方，聲音多了一絲滄桑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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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喝，就得沉浮於忘川之中，受盡蟲蛇噬咬、肌膚腐蝕之苦，看著那人一遍一遍輪迴，而他卻看不到你。千年之後，如若心念未泯，前塵尚未忘去，便可帶著記憶入凡世，尋你想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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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受常常會想起幼時爺爺告訴他的那個傳說，卻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傳說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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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夏季午後，陽光正好，蟬鳴聲四起，受信步於街上遇到了攻，當然他並不知道對方是何許人也，只因對方面善，又替他拾來他不慎掉落的錢袋，於是便尋了個由頭請對方上茶莊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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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茶莊，在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樹影搖曳，風中帶著茶香。攻垂眸抿了一口茶，似乎習慣這般味道，又似乎許久未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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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一邊閒聊一邊打量對方，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但無論怎麼想，也想不起自己何時見過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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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不喜說話？」他笑問。
攻輕輕放下茶盞，淡淡的說：「並非如此，只是許久未見，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許久未見？你莫不是認錯了人？」受疑惑問道。
攻笑了，笑裡帶著無盡的思念及淡淡的悲傷，他輕聲說：「沒認錯，只是太久了，久到你已經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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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怔了一下，本想反駁，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他望著對方的眼睛，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是曾在夢裡無數次見過，又像是某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你是誰？」他低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些許莫名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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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微微垂眸，聲音輕得幾乎融進茶煙裡：「第一世，你身為將軍，保家衛國，最後戰死沙場；第二世，你是私塾先生，滿腹經綸卻無法考取功名，鬱鬱而終；第三世，你成為江湖俠客，扶弱濟貧，年老時歸隱田園，總算是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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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心頭一震，茶盞在手中輕輕顫了一下，些許茶水濺落在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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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沒有再說話，只是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那是一片已然乾枯卻未褪色的紅花，花瓣捲曲，卻依稀能看出它曾經盛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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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看著那朵花，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縮，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襲來，讓他忽覺呼吸困難，耳邊似有什麼聲音回響，是流水，是哭喊，是他曾忘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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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華。」他喃喃說出這個名字，眼神迷茫，聲音輕顫，「傳說此花葉落花開，花葉永不相見，生於忘川河畔……替亡魂送行。」
攻終於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那是一種溫柔到近乎苦澀的凝視，彷彿千年的這一場夢，終於盼到夢醒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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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你說得沒錯，這花本該送別亡魂。但我不願你走，也不肯喝那一碗湯，十世輪迴，我在忘川看了你十次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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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猛地抬頭，心跳加速，嘴唇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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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一世都走得太快，太灑脫，哪怕一次回頭都沒有。我只怕這一世也會錯過，所以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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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將花往對方面前推了過去，溫和的說道：「嚐嚐吧，它能讓你想起這一千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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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愣愣的拿起那朵紅花，扯下一瓣花瓣，恍然間，耳邊似又響起當年爺爺告訴他的故事，「……千年之後，如若心念未泯，前塵尚未忘去，便可帶著記憶入凡世，尋你想尋之人。」他定定的看著攻殷切的神情，不再猶豫，將花瓣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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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像中花瓣該有的清甜，一抹苦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忽然，一陣暈眩襲來，受一手支著額頭，皺了皺眉，端起茶盞想把嘴裡越發濃郁的苦味壓下，卻不料早已模糊的視線使他非但無法拿起茶杯，還差點將它摔碎。恍惚之際，受看到攻似乎起身來到他這邊，他用著僅存的最後一絲清醒，一頭倒在對方懷裡，他的衣袍上有熟悉的香氣，像大雪埋葬整片森林，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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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忘川等你。」長期纏綿於病榻，最後攻只留下這句話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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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受一身軍裝站在三生石前，渾身上下均是血跡，他卻恍然未覺，他抬手輕觸三生石，石面上浮現一行行金色字跡，寫著他這一生，他慢慢讀過去，是回顧也是緬懷，卻隱隱覺得少了點什麼。不等他細想，鬼使已催促他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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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後，受穿著雅正的儒服，手裡還拿著一卷書，他站在橋上望著底下被月光照耀的波光粼粼的忘川，讀出了一絲孤寂，就好像本不該如此安靜，隱約之中似乎有人喊他，四顧之下卻又一個人影都沒有，他懷疑自己犯了憶症，煩人的鬼使又催他去喝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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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百年，受看著岸邊紅艷的曼硃砂華，本想悄悄摘一朵，卻被眼尖的鬼使發現，喝斥他讓他趕緊扔了，好好喝碗湯去迎接新生。他端著湯，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能不能不喝？」於是他問了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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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你有未了心願？
沒有。
孟婆：有放不下的人？
沒有。
孟婆笑了：那為什麼不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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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卻在這一聲聲沒有之中很輕的瞇了一下眼睛，就像自己的答案本該是有，卻又因為某些道不明的因由變成了沒有。鬼使催他上路了……讓祂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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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又一次來到忘川，這次，他身邊沒有跟著鬼使，他看到「自己」走過奈何橋，他恍然明白，這不是他的記憶，也許是那片彼岸花帶來的功效。不遠處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受扭頭看去，呆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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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攻獨自一人在忘川河中，身上有無數蟲蟻在嚙咬他的肌膚，他聽到攻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他跌跌撞撞的奔過去，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影直直穿過了攻，連碰都碰不到，他看著攻疼的蜷起身子，不禁聲淚俱下。重以同樣碰不到他，河水卻可以，他日日承受忘川水侵蝕之痛，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不能放任攻獨自在這裡承受痛苦，那怕對方看不見，他也要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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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不記得年歲，他聽到一聲蒼老的嘆息，一個老婦人佝僂著背脊、拄著杖站在岸邊要他出來，他知道那是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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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的見我？」受有些驚訝。
孟婆點了點頭，和藹的說：「一切皆是虛相，等你的人早已不再這裡了，回去吧。」
「為何不早告訴我？」受問道。
孟婆笑了笑：「天道不可違，說了是要受罰的。」
受驚詫的向前邁了一步，道：「那您……」
「回去吧！」話未問完就被孟婆打斷了，只見她揮了揮拐杖，眼前場景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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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睜開眼時，窗外天色微亮，他微微偏了一下頭，發現攻坐在床沿，靠著床柱睡得不安穩，眉頭微蹙，似乎連在夢裡也未曾放鬆，屋中靜得只能聽見攻平穩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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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手指，才發覺攻一直未曾鬆手，而自己全身乏力，仿佛剛從一場過於真實的夢中走出來，心中某處被悄悄填滿了。他伸手輕輕觸碰攻的手指，那一瞬間，攻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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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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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起來了？」攻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小心翼翼，像是經歷太長時間的等待之後，終於開口問出那句早就想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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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不傻，為了我，何至於此？一千年，很痛苦吧？」受緊緊握住攻的手，枕邊是未乾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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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愣愣望著他，那一聲問句他等了千年，在他心底激起微微顫抖。他垂下眼，不願讓對方看見那藏不住的悲喜，「早就不痛了，能再見到你，那些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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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吸了吸鼻子，笑得有些哽咽：「這次不會再讓你等了。」他語氣輕輕的，像是在對過去所有的別離與錯過說再見，他伸手輕輕拂過攻的臉頰，「換我記得你，永遠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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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再也抑制不住，俯身緊緊抱住他，彷彿要把他整個人刻進骨血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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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晨光灑進，照亮了桌上那朵紅花，花瓣輕輕顫動，似乎也聽見了兩人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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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守千年，終於等來今生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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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真正的彼岸花有毒，不要亂吃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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