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迷影攪動
深夜雨聲並未減弱,彷佛一支持續不斷的管弦樂,將整座城市籠罩在潮濕與陰鬱的氛圍裡。
四處閃爍的路燈與車頭燈在水窪裡折射出縱橫交錯的光束,如同在暗夜中斑駁流動的銀色裂紋。
淋漓的雨幕中,隱匿著無數蠢蠢欲動的黑暗意念,而每個被牽扯其中的人,都無法看清這場博弈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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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浩一夜未能好眠。淺睡與驚醒反復交替,不時有雜亂的夢境向他湧來:有時他似乎置身在熊熊烈焰的廢墟裡,看見自己痛哭地撫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有時他又仿佛與誰激烈交戰,血和汗流進眼裡,讓他視線一片猩紅。更多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帶金屬面具的人遠遠注視著他,眼神裡既滲滿恨意,又蘊含深沉的悲傷。一次次地,他想要抓住這些破碎的記憶,卻都如泡影般消散。
直到拂曉時分,雨才逐漸變成紗一般的細絲,籠罩在灰濛濛的天際。安全屋的小窗滲進一些微弱的晨光,將房間裡照出淡淡輪廓。淩浩緩緩坐起身,肩膀的傷痛依然顯著,但傷口已無太多血跡滲出。他環顧四周,感到這裡比他那廉價租屋更加空曠,卻沒有絲毫溫暖可言,或許,這正是警方辦公或臥底據點的特質,實用至上,與舒適無關。
門外傳來細微腳步聲,應是值守的便衣警員在巡視。淩浩揉著發脹的眉心,下意識想去找點水喝或洗把臉,卻察覺到這裡沒有自來水管接入。只能打開牆角的儲物櫃,裡面果然放著幾瓶礦泉水。他擰開瓶蓋,灌了幾口,再用少許倒在掌心洗去昨日殘留的黏膩疲憊。
一陣輕柔敲門聲響起,沈馨的聲音隔著門傳來:「淩浩,你醒了嗎?我帶了簡單的早餐。」
「請進。」淩浩回道,他知道門外肯定有便衣警員把守。鐵門上鎖的開關轉動,沈馨探進身軀,她今天換了便服,外罩一件純黑風衣,頭髮俐落紮起,看上去神色更為警惕。
「早。」她把手裡的塑膠袋遞給淩浩,裡面是兩個三明治和一杯熱咖啡,「昨天淋雨加上受傷,你得補充點能量。不過……」她目光掃過床鋪與淩浩頸邊的冷汗,「你看來似乎沒休息好,要不我陪你去附近小診所先處理肩傷?」
「謝謝。」淩浩感激地接過早餐,一邊咬下一口三明治,一邊猶豫道,「小診所行嗎?我擔心那裡醫療設備不足……」
他言語裡有些顧慮:自己這傷恐怕不止皮外,萬一傷口感染或需要縫合,簡易包紮恐怕不夠。
「放心,那家診所算我們便衣組的合作夥伴,他們有臨床經驗,環境還行,不會留下太多官方紀錄,對你也比較安全。」沈馨說道,「除非你想去大醫院,不過那裡人多嘴雜,訊息外泄的風險更高。」
聽罷,淩浩點頭表示同意。在眼下形勢下,他確實需要低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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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沈馨帶著淩浩離開安全屋,一名便衣警員緊隨其後。他們乘坐一輛並不起眼的經典轎車,穿過幾道車流不多的街巷,最終來到一處頗為老舊的社區。此處建築年代久遠,樓體外牆破損,還有些地方懸掛著「拆遷」布條。車子停在一棟居民樓前,業主委員會的告示牌斑駁不堪。穿過樓梯走廊,拐進一個不起眼的門牌,上頭貼著「仁健診所」的招牌。
「就是這裡。」沈馨輕聲開口,「裡面的醫師姓蘇,曾在急救部門任職,技術靠得住。你先做治療,我跟外頭的人守住。」
淩浩剛點頭,就有一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從裡面迎出,神情倒是平靜自若。「沈警官,你可真早。這位就是要處理傷口的?」
他視線落在淩浩的肩部繃帶上,眉頭一皺,「子彈還是刀傷?」
「刀傷。」淩浩簡短答覆,並朝對方露出微微尷尬笑容。
「進來吧,我先看看。」眼鏡男一揮手,帶他走進診室。這裡空間不大,但牆面相對潔淨,也擺有基本的醫療儀器與無影燈。幾張折迭椅、一張簡易病床,再加上一排藥櫃,構成了診室主要設備。能看出醫師本人雖然不算太富裕,卻很重視衛生與專業。
眼鏡男讓淩浩脫下外套與繃帶,仔細檢查傷口深淺,又取出一些專業器具處理。「傷口不算淺,建議你先打個破傷風針,再縫幾針比較保險。要是再拖延,一旦感染後果更麻煩。」他說著,將一管消炎針劑推進針筒,「別怕,稍微忍耐。」
淩浩深呼吸,感覺針頭紮入肌膚的刺痛,隨後就是麻醉劑的冰涼感沿著血液蔓延。眼鏡男動作熟練,先徹底消毒,再進行局部麻醉,最後用縫合線準確地縫合傷口。整個過程中,淩浩還能看到血淌到消毒布上,那鮮紅顏色令他微感眩暈。但他也留意到:自己居然能在無太大恐懼的情況下承受這些,彷佛早已見慣血色景象。
「好了,差不多。你這些天就得避免激烈運動,好好休養。每天換藥一次,一周左右拆線。」眼鏡男仔細剪斷縫線,幫他貼上一層專業敷料。「在這期間,小心感染。還有,別讓傷口受到衝擊或撕裂。」
「明白,謝謝。」淩浩語調中透著感激,甫一站起,卻感覺四肢有些發軟,可能是緊張與疼痛多日累積的結果。眼鏡男又吩咐他在診室裡休息幾分鐘,別著急離開。
看著窗外日光逐漸透進來,診所裡也亮堂不少。淩浩憑著椅背坐定,注意到門口的沈馨透過玻璃往外查看,她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一瞬間,他感到外頭世界一觸即發,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危險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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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剛做完縫合療程之際,安全屋那邊發生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破舊倉庫外,一輛黑色麵包車在晨曦裡快速停住,幾名穿著普通工人服裝、卻面色冷峻的男人跳下車。他們扛著一大木箱,似乎要往倉庫門口搬運。但在其中一人抬手的那瞬間,木箱側板「哢」一聲,被打開,露出暗藏的武器:短衝鋒槍、榴彈發射器、微型炸藥……這些人作風兇悍,下車後也不多話,立刻對著倉庫四處尋找薄弱點。
這座由警方改裝的安全屋在外觀上毫不起眼,也沒有明顯警示標誌。若不是對此地結構相當瞭解的人,很難知道正下方還有幾個封閉房間。可這群工人服裝的來歷顯然不簡單,他們帶頭之人正是那個名叫「黑影」的殺手!一身黑衣、陰鬱面容,此刻少了面罩,卻刻意壓低帽檐,露出一道森冷的傷疤。
「都按預定計劃行動。儘快把人抓到,然後撤離。」黑影沙啞低語,手握通訊器,指揮同伴分頭就位。他身後的手下熟練地拆除週邊的老舊門鎖,安裝定向爆破裝置。若警方有人駐守在裡面,一旦警覺到風吹草動,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組織抵抗。
幾分鐘後。
「轟!」一道悶響過後,鐵門被炸出一個大洞。濃煙彌漫的倉庫走廊裡,黑影及其手下迅速沖入,手中槍管閃著寒意。他們甩出幾顆震撼彈,強烈閃光讓一名警員措手不及,栽倒在地。另一名警員抬槍還擊,但不幸被子彈射中小腿倒下,被同伴拖進掩體之後,再也難以阻擋這些闖入者的突擊。
「目標在哪?」黑影皺眉,發現房間裡空無一人,折迭床上淩亂擺放著被褥,並沒有他預期中要「帶走」的淩浩。他上前一腳踢開門,掃視整個空間,確定裡面沒人。「該死!看來他不在!」
「頭兒,怎麼辦?要不要撤?」身旁手下低聲問。
黑影咬牙,一拳砸在老舊桌子上:「可惡!他居然不在!難道警方轉移得這麼快?」他不甘心地搜查每一個角落,不管是牆縫、地板還是暗格,都一一排查。結果只發現幾個警方留下的器材箱與資料,並沒有淩浩的蹤影。
門外那兩名受傷的警員因寡不敵眾,已被黑影的手下制服並挾持。黑影冷哼一聲,用槍指著其中一名警員逼問:「淩浩在哪?說!」
警員捂著中彈的腿,拼命忍痛,沒有開口。黑影見狀,冷眼示意手下把槍口抵在對方面頰上。緊張的氣氛彌漫,稍有不滿就會開火。另一名警員見同伴生命危在旦夕,只好艱難開口:「他……他昨晚已被帶走……不知道去哪裡,我們只是留守……」
聽到這番話,黑影臉色更顯陰鬱。想不到警方竟神速把人轉移。他握緊拳頭,數秒之後,將槍口移開,擺手讓手下把警員的通訊器與武器都收走,順帶把整個現場能帶走的資料一併帶走。不甘心地轉身往門外走,同時冷聲指令:「走,把能用的都帶上。我們得再想辦法找到他。」
手下一個接一個撤離,最後留下幾個延時破壞裝置在倉庫裡。雖然不至於炸毀整棟樓,但足以破壞警方的設施與設備,讓現場一片混亂。隨後,黑色麵包車呼嘯而去,留下一室的焦煙與損壞痕跡。
幾分鐘後,「轟轟」數聲接連響起,破舊的倉庫房梁開始搖搖欲墜,牆體塌陷一半。兩名受傷警員死裡逃生,只能冒著滾滾煙塵艱難撤離。警局後援趕到時,只見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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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傳到沈馨耳中。她仍陪同淩浩在診所裡調整,忽然接到同事電話,一聽完彙報,臉色一沉:「什麼?有人趁我們離開時突襲安全屋?還帶了整套爆破裝置?!」
她語速急促地問明細節,得知兩名留守警員受傷,所幸暫無生命危險,但安全屋已完全失去功能。
「對方肯定是沖著淩浩而去……」沈馨咬緊牙關,心裡對黑影之流的囂張行徑氣憤不已,也對自己判斷的正確性感到一絲後怕。若淩浩昨晚沒來診所,還留在倉庫,那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她掛斷電話,努力讓語氣平緩,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淩浩:「出事了。有人攻擊了安全屋,警方那邊兩名同事受傷。看來……果然是沖你來的。」
淩浩聽到消息,臉色陡變,一抹後怕從心底冒出:「他們……還好嗎?」
「好在撿回性命,但受了傷。現在你不能再回那裡。眼下,我必須再重新安排你的落腳處。」沈馨言辭裡透著歉意與堅定,「放心,我會想辦法把你徹底藏起來,同時全力追查那群人的真實身份。」
淩浩輕吐一口氣,神情疲憊卻帶著決心:「我感覺一直被保護也不是辦法……若有需要,我也願意協助警方。至少,我不想再無力地看著別人為我受傷。」
沈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得先確保你自身安全,才能談協助。」
說著,她向診所醫師蘇伯表示感謝,並示意淩浩稍事整理,待會會有另一部便車前來接應。外面幫忙警戒的便衣警員也正在擬定備用方案,打算立刻將淩浩轉移到更隱蔽的地點。至於面具人、黑影,乃至幕後支持黑影的勢力,到底盤踞在什麼地方,警方仍一無所知;唯有一點確定:這些人對淩浩虎視眈眈,眼下只能先一步躲避,然後伺機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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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距不遠的另一條街巷,那個被稱作黑影的男人剛剛下車到一家廢樓,頂著淅瀝瀝的殘雨。天空層雲依舊低壓,光線陰暗,他眉頭緊蹙,破壞警方安全屋卻撲了空,讓他心情更加暴躁。
「該死……必須加快找到那小子。」他對著手機咕噥,隨後撥通一個號碼,冷聲說道:「我們需要調查警方最近的行動線路,尤其是便衣組。不管用什麼方法,找出他們轉移人的新地點……我不相信他們能把人藏到外星去。」
掛斷電話後,黑影掏出一支煙,借助廢樓內牆還算能擋風的空間點燃。他吐出一口濃濃白煙,幾縷火星掉在地上。雨滴從破洞的屋頂落下,生銹的鐵條淩亂交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破敗與腐朽的氣息。雲京市被雨幕籠罩的街道,此時對他來說就是獵場;他要將獵物逼出,並利用對方,誘捕那真正想找的人,面具人。
而在更遠處的某處高樓天臺,面具人依舊沉默地等待著什麼。他向下俯視,通過某種電子終端裝置或竄改的攝影機,看到了安全屋被突襲的混亂畫面,也觀察到警方將淩浩帶去診所治療的片段。當畫面定格在淩浩那蒼白而堅毅的臉上時,面具人的呼吸沉重了片刻。他將終端藏回懷裡,不忍再看。
「命運終究是一條倒鉤繩索……」他低聲喃喃,微雨拍打在面具上,打濕了他衣領與發梢,「再怎麼掙扎,都改變不了那些既定之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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