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鳥》 - 《天堂鳥》第七章・雪與足跡

　　「快逃」。

　　艾諾爾心猛地一跳，又反反覆覆讀了好幾遍。

　　剛剛在房裡擦槍耗磨了很久，外面布爾納頓鬧事完後的情形艾諾爾一無所知，究竟外面情況是多麼糟糕？逼得克萊頓用這種方式傳給自己訊息。

　　但克萊頓都已經如此，艾諾爾恐怕也沒時間思考這些了。

　　將紙條塞進口袋，艾諾爾什麼都沒有帶，直接起身推開門簾，朝大門口快步走去。

　　「同志，例行巡邏。」艾諾爾對門衛出示了自己的證明，門衛點點頭，艾諾爾就這樣順利出了門。

　　門衛的視線可能還盯著他，因此艾諾爾只敢佯裝氣定神閒的走著，心臟卻比雷聲還要鼓。

　　－－離開了軍營的範圍外，艾諾爾開始拔腿狂奔。

　　獵鷹潛出了軍營，開始了逃亡生涯。

　　＊

　　艾諾爾只管往小路跑，不敢走上大馬路，他現在只想著離都市區越遠越好，畢竟都市到處是第一軍警團的眼線。

　　艾諾爾在雪中奔跑著。他不敢停下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艾諾爾體力才終於逐漸不支，漸漸緩下腳步，跌坐在了一塊石頭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寒冷的空氣幾乎要讓他的肺結冰了。

　　艾諾爾身上只有一件軍服和穿在裡頭的薄衫，軍服他是絕對不敢穿了，把軍服脫下後艾諾爾把它扔進了一旁的草堆裡，確保它不會被發現。

　　－－一條麵包從軍服口袋掉出來，滾落在了雪上，沾上了些許泥土。

　　艾諾爾一呆。他想起，那是昨天中午時沒吃而塞在自己口袋的麵包。

　　艾諾爾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逃出來的多麼臨時，身上只有一件薄衫和一件長褲，水也許能靠雪水解決，但食物艾諾爾真的僅有這塊麵包了。

　　他趕緊把麵包撿起，珍而貴重的吹了幾口氣，在衣服上抹了抹，勉強清理了泥土。

　　看著那塊麵包，艾諾爾忽然感到一陣疲憊，還有強大的無力感。

　　把它塞進口袋，艾諾爾重新站起來，對身後仰頭張望。

　　與都市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應暫時不用擔憂有人來追。

　　艾諾爾拖著沉重的腳步，重新前行。

　　＊

　　艾諾爾進入了一個小鎮。

　　自從加入第一軍警團後，除非與同盟交戰，否則他不曾被允許進入非都市地區。上一次獨自進入這種郊區還是幼時的那個故鄉，但記憶都已經被歲月沖洗得模糊不清了。

　　艾諾爾對郊區非常的陌生。

　　他一踏入鎮，所見是一片從在都市從沒見過的民生凋敝。

　　斑駁的廢墟四處座落，流浪者或單或雙在街頭遊蕩歇息，他們都非常瘦弱，許多臨時搭起的，一看就知道很不堅固的鐵皮小屋靠在少數完整的房屋旁。處處散發著令人不快的氣味。

　　－－艾諾爾不敢相信這裡還是艾爾倫亞。

　　他的故鄉離都市只隔一條橋，可能是因為那樣而沒有此種慘狀。

　　艾諾爾慢慢地踏步前進。

　　他能感覺到，好幾道視線盯著自己，也許他和此地真的格格不入，明顯是個外來者。

　　前面一陣喧嘩聲，還參雜了馬的嘶鳴，一群人圍著一輛馬車，試圖暴力破壞木倉儲，而馬早已血流滿地倒在地上，車主和馬夫則不知去向。

　　那是一群暴民在搶劫馬車。艾諾爾撐著牆壁，怔怔地看著他們砸倉儲。

　　不久木箱被一個男人撬開，裡頭的東西全滾了出來－－是一整箱的番茄。

　　「喔喔喔－－」

　　一瞬間那些拆木箱的全被番茄吸引過去，連周圍圍觀的人也擠上去，搶奪番茄激烈的幾乎快打起來。

　　充滿了暴力的推擠，野蠻的咆哮。

　　艾諾爾摸著口袋僅有的一塊麵包，他理應也要衝進去，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抱一把番茄回來，糧食問題能得到舒緩。

　　他卻沒有這麼做。

　　艾諾爾皺了皺眉，轉身離去。

　　面臨困頓，艾諾爾卻仍保有節操。至少他也曾是個軍人，即使現在處境艱辛，犯罪依然不是個選項。

　　向著去路，艾諾爾把剛見到的當成只是看到了些髒東西一樣，繼續向前行。

　　就這樣走了好一段路。

　　艾諾爾發誓，有個腳步聲從剛剛搶劫案那邊開始就跟著自己。

　　他不願惹事生非，已經拐了好幾個彎了，那個腳步聲卻還是緊緊的跟著自己。

　　艾諾爾於是站住，回過了頭。

　　「有何貴幹？」他斥道。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後，眼見行徑暴露，便突然什麼都不管似地撲向艾諾爾。

　　艾諾爾被這陡然的意外攻擊嚇到，險些被撲在地上，男子一撲空，馬上起身大吼著又衝向艾諾爾。

　　「瘋子……！」

　　對方是僅僅依憑蠻力的攻擊，艾諾爾借他衝來的力，側身舉起右手肘使力反手一擊，一聲悶響，男人頓時被擊倒在地。

　　艾諾爾單膝跪在男人身上，對方便動彈不得，掙扎數下也只是徒勞。

　　「－－放開我爸爸！」

　　一個憤怒的稚嫩聲音傳出，一個小男孩從一旁的牆後衝了出來。

　　「不行，瑞克你快點離開！」

　　男人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要他趕緊離開，但男孩不僅沒有後退，張口就咬上了艾諾爾的手。

　　「－－」

　　艾諾爾吃痛，頭都沒回就反射性用力一甩手，小孩頓時被甩出去，重重地撞上牆壁，水泥牆被撞下了些砂石。

　　「你這狗娘養的－－！」

　　男人看見自己兒子受傷，極端的憤怒滿溢了腎上腺素，一陣異常猛烈的掙扎使艾諾爾幾乎無法壓制他。

　　艾諾爾皺眉，右手舉起，對男人的後腦杓就是一下重擊，男人悶哼一聲，倒地暈了過去。

　　男孩全看在眼裡，他的雙瞳劇縮，對他而言自己的父親努力的反擊，被艾諾爾擊中後就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了，他的父親被殺死了！

　　男孩從不敢置信，到啜泣，接著放聲大哭。

　　「爸、爸爸！為什麼……」

　　淒厲的哭聲沒有讓男人醒來，卻喚醒了艾諾爾的心。

　　艾諾爾看著自己手下的男人，又看著嚎啕大哭的男孩。

　　他感到胃酸湧了上來，一陣反胃感襲來。

　　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這陣反胃不是對誰，正是對著他自己。

　　艾諾爾咬著嘴唇看著男孩，接著眼神低垂了下去，鬆開嘴嘆了口氣。

　　男孩依然哭啼不只，只是從大哭變成了啜泣。

　　艾諾爾沉默地站起，拿出了口袋中僅有的麵包，輕輕放在男人的身旁。

　　接著一眼都沒有回頭看，就轉頭踏著雪離去了。

　　接下來的糧食問題，這之後的去處，自己的溫飽，艾諾爾什麼都沒有想。

　　究竟什麼是正確的事？什麼是錯誤的事？如果是克萊頓的話，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吧？

　　艾諾爾不知道，他的腦子全部糾在一起，什麼都思考不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份強烈想要留下麵包的心情。

　　心中依然是矛盾的痛苦。

　　他沒走幾步，就感覺到一大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艾諾爾回過頭，一個身型瘦長，叼著菸的男人向自己走來，他身後跟了好幾個魁梧的大漢。

　　「小傢伙，你氣色挺好的嘛，還有能力施捨那些傢伙，手頭看起來是很寬闊的囉？」男人留著傷疤的臉不懷好意的笑著：「今年冬天特別冷，我和兄弟們都缺了些錢，有什麼好東西，就分出來一起快樂快樂嘛。」

　　男人走到了艾諾爾面前，在令人感到不適的近距離說道，他比艾諾爾高很多，俯視的雙眼充滿威脅。

　　幾個大漢早已到了艾諾爾身後，包圍了他，艾諾爾無處可走。

　　「我什麼都沒有。」艾諾爾頭低著低聲回道，好像很不耐煩現在的狀況一樣。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呢。」男人刻意拉長語氣，雙瞳中的威脅性更強了。

　　「我什麼都沒有。」艾諾爾抬起頭，直直對上了男人的視線。

　　「什麼都沒有？說什麼瘋話啊？剛剛不是還施捨了食物嗎……？」

　　「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

　　「這樣啊……好吧。」男人退了幾步，輕笑了笑，接著收起笑容，冷冷喝道：「動手！」

　　艾諾爾早有預備，右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大漢，膝蓋一抬重擊的對方鼠蹊部，他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至少先處理掉一個人－－

　　眼角餘光瞄到一旁襲來的拳頭，艾諾爾退後一步，驚險閃避了過去。

　　假如單打獨鬥，這些混混絕不是艾諾爾的對手，然而在五六名大漢的夾攻與左臂槍傷之下，艾諾爾近乎不可能支撐下去。

　　「唔－－」

　　「碰」一聲，背後受到一下結結實實的重擊，艾諾爾被打的向前踉蹌了幾步。還來不及站穩就被幾個大漢追過來壓倒在地。

　　「放開我……！」

　　艾諾爾努力掙扎，試著扳開一隻壓在自己頭上的手，只換來了幾下對臉的重擊，拳頭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艾諾爾最終失去掙扎的力氣，只能任由他們擺佈。

　　由幾個大漢壓著艾諾爾，其他人開始搜艾諾爾的身上，但艾諾爾幾乎全身都被查遍了，他們什麼都找不著。

　　畢竟艾諾爾匆匆逃離，真的是身無分文的。

　　「大哥，真的什麼都沒有。」

　　瘦長男人挑眉：「什麼都沒有？開什麼玩笑？」

　　他揪起艾諾爾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拖拉到眼前：「喂，你倒說說話啊，整個人光鮮亮麗怎麼一毛錢都沒有！當我傻子嗎？！」

　　「我什麼都沒有。」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有某些珠寶之類的被你吞下去，現在存在你腸子裡面對吧？這倒好辦。」男人露出詭異的笑容，從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比劃在艾諾爾的身上。

　　那匕首上頭還沾著點血，艾諾爾知道，他的語氣絕不是威嚇，他真的會動手。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小傢伙，你的錢在哪裡？」

　　「……我什麼都沒有。」

　　回答這句話，自己差不多就要死了吧。艾諾爾這麼想，自己手腳受制，虛弱寒冷，寡不敵眾……

　　不意外地，面對不斷重複的同樣回答，男人終於按奈不住，雙眼殺氣噴出，舉起了匕首。

　　「……我看你他媽是找死－－！」

　　匕首劃下，眼看下一秒艾諾爾就要開膛破肚。

　　－－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男人沒有預期到，被嚇得分了神，匕首竟然打偏了！

　　聽見爆炸聲，男人的雙目圓睜，周圍的大漢也是臉色大變。

　　「大、大哥，是、是第二軍警團……？」

　　「……不會錯，該死的，快離開！」

　　男人把艾諾爾粗魯地甩在地上，和幾個大漢飛快的逃離了現場，離開前竟慌忙的連一眼都沒看艾諾爾。

　　艾諾爾躺在雪地上，適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覺得剛發生的是一場夢。

　　他左手撐著地，慢慢地起身，感到胸腔一緊，他又咳嗽了幾聲。

　　艾諾爾一咳嗽，牽動了全身一陣悶痛。

　　意識變得有點朦朧不清。

　　那群無賴為什麼跑走……第二軍警團？

　　雖然意識模糊，艾諾爾腦中還是慢慢的想起了剛才他們所說的話。

　　艾爾倫亞有兩個軍警團，第一軍警團和第二軍警團。

　　第一軍警團的管轄範圍在都市地帶，第二軍警團的管轄範圍在郊區地帶，兩邊各司其職，禁止私自進入對方管轄範圍，也禁止互相接觸。

　　身在第一軍警團的艾諾爾完全沒有接觸過第二軍警團，只知道他們負責郊區地帶，其餘是一概不知。

　　過去艾諾爾也曾想過第二軍警團究竟是做什麼的？

　　「大概和第一軍警團差不多，協助和平部隊，協助人民，巡邏這些職務」這是艾諾爾過去得出的結論。但也僅歸於猜測罷了。

　　然而周圍都是逃亡的人民。

　　為什麼他們要逃跑呢？

　　軍警團雖然是武裝組織，但終究是隸屬艾爾倫亞政府的白色力量，他們是站在人民這一方的。

　　艾諾爾站在慌忙逃亡的人流裡，看著周圍的人們，感到很是疑惑。

　　－－突然有一聲爆炸聲毫無預警地被引爆，艾諾爾被嚇得退了幾步，周遭的人們更加驚慌的逃竄，甚至開始互相踩踏。

　　幾個身著第二軍警團軍服的士兵現身，舉起槍來，對著人群就是陣掃射。

　　慘叫聲交雜，好幾個平民被子彈打中，倒下了地。

　　艾諾爾雙瞳劇縮。

　　為什麼第二軍警團……？！

　　已經沒時間思考了，艾諾爾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右手撐地，掙扎著站了起身。

　　接著，跟著人流一起逃竄。

　　＊

　　究竟跑了多遠？究竟跑了多久？艾諾爾已經記不得了。

　　嘴裡已經是失去規律的粗重氣息，他眼前的景色變得一片暈眩。

　　腳下踢到了一塊石頭，艾諾爾失去重心，全身栽倒在了雪地上。

　　－－摩過地上，左肩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艾諾爾不禁出聲呻吟。

　　右手胡亂捌開衣服，只見被布爾納頓打中的槍傷此刻已經成了一片血肉模糊。如果靜置好好休養的話，此時應該已經近乎癒合了，但剛才慌忙的逃亡和打鬥，對養傷來說絕不是件好事。

　　惡化的傷口上除了發紫的血肉外，還參雜了些黑色的泥土和雪。艾諾爾不忍再看，放下衣服別過了眼。

　　他試圖撐地站起身，一陣劇烈壓迫感從胸腔傳來，他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這陣咳嗽好似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感覺背沒了繼續撐著自己的力氣，他軟軟倒下了地。

　　艾諾爾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虛弱。他已經超過四十小時沒有進食了。

　　又渴，又寒冷，又是無法忍受的飢餓。

　　他張大了嘴，含了一大口地上的雪，嘴頓時被冰得失去知覺，而自己嘴的溫度根本沒辦法溶化它，他隨即吐出了那些雪，只留了滿嘴的泥沙。

　　幾顆砂子隨著口水進了喉嚨，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牽動傷勢，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再次隱隱呻吟了數聲。

　　－－不做點什麼的話，會死在這的。

　　艾諾爾僅剩不多的理智告訴自己。

　　他嘗試著站起來，卻怎麼樣都無法站起。

　　一陣頭暈目眩，艾諾爾感覺得到，自己的氣息越來越虛弱，他的意識正慢慢地離開自己的身體。

　　幾隻烏鴉從樹上飛下，一隻瘦如枯柴的死老鼠躺在地上，任由烏鴉啃食。

　　那是他看見的最後的景象。

　　接著，艾諾爾頭軟軟一垂，再也沒有動靜。

　　……

　　十二月的冬天，灰色的烏雲籠罩著天空，天上細細地飄著雪，那絲雪緩緩降在松樹上，卻被風吹過又灑落地面，驚得鴉雀輕躍了一小步。

　　細細的雪中，傳來了陣細細的踏雪聲。

　　由小至大，由遠而近。

　　他們小聲地發出驚呼，跑向了倒在地上的青年。

　　身上的臂章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

　　車輪在雪上滾著，偶爾壓過石頭發出了悶悶的碰撞聲。

　　凱爾坐在輛車的後座上，順著一旁的窗子看著窗外的雪景。

　　能容納四個人的車廂，除卻司機外只坐了凱爾一個人。這讓他的身影顯得有些孤獨。

　　－－果然還是不太習慣獨自一人呢。

　　那兩人的的鬥嘴，彷彿還在凱爾耳畔迴蕩著。

　　艾琳那天失血過多離開了人世，現在埋葬在她故鄉後山的墓園裡。

　　布爾納頓待在最前線的戰場裡過了幾個禮拜了，如今失去音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車子顛簸了數下，金屬桿互相碰撞，清脆的聲音迴盪。

　　窗外烏雲密布，天色昏暗。

　　凱爾念及了逝去的摯友，鼻頭不禁一酸。

　　「……不行。」

　　凱爾用沒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告訴自己，他伸手搓了搓眼，把差點失去控制的情緒拉了回來。他不能掉眼淚，尤其在這種時候。

　　究竟與艾諾爾私下見面是不是正確的選擇？究竟讓布爾納頓去前線是不是正確的選擇？究竟……？

　　自己總是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甚至沒辦法了解什麼是正確的，什麼又不是正確的。

　　在這點上，艾琳總是比自己聰明多了。

　　她生前和自己說過的最後那句話，每個夜晚都在自己的腦海中縈繞。

　　「『……－－答應我，不要放棄艾諾爾。』」

　　唯有這件事，艾琳用自己的生命向凱爾掛了保證，絕對是正確的事。

　　也唯有這句話，才支撐著凱爾走到了現在－－

　　「隊長，馬上要到目的地了。」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說道，打斷了凱爾的思緒，不久車就停了下來。

　　凱爾吁了口氣，開了車門下了車，車外早已有好幾人站在那了，他們看上去是來迎接他的同盟幹部。

　　不遠處人聲交雜，凱爾能看見後面是一個廢棄建築，被天堂鳥同盟當成了臨時營地。建築裡頭還能隱約見到些衣衫不整的流浪者，同盟正在進行人道救濟。

　　「隊長好。」一個剛才站在那的盟員上前向凱爾簡單行了禮，凱爾也點頭回禮。

　　「早上好，你們應該有受到通知了吧，關於糧食的調度。」

　　「是，請隊長移步到棚裡談。」

　　那盟員示意著廢棄建築裡搭起的蒙古包，一行人便向裡頭移動。

　　＊

　　……

　　……－－

　　艾諾爾首先感覺到的，是遍佈周身的暖意。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刺眼的光線讓他眼睛感到一陣不適應，頓時什麼也看不見。

　　他想伸手揉眼，卻摸到了一塊柔軟的布。待眼睛慢慢適應了光，他才看見自己身上裹著條毛毯。

　　「……？」

　　艾諾爾抬起頭，望了望周圍，他身在一個水泥廢棄建築裡，自己周圍有很多和自己很像的流浪者們，他們有的裹著毯子睡著，有的在吃碗冒煙的東西，有的低聲和別人稀疏交談。

　　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記憶開始回流，艾諾爾倒抽了口氣，連忙拉開衣服，查看左肩上的傷勢。

　　－－傷口上貼了膠布，底下涼涼的，應該還塗了藥膏。

　　艾諾爾驚異之餘，一個腳步聲走了過來，徽章間碰撞聲清脆。

　　「－－還好嗎？」

　　一個女聲傳來，艾諾爾抬起頭，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少女彎腰，微笑問著艾諾爾。

　　少女肩上掛著個徽章，上頭印著朵天堂鳥。

　　「……！」

　　艾諾爾全身陡然緊繃！右手下意識地要向腰際摸去。

　　……然而艾諾爾雙眼能清楚地看見，少女的微笑完全是由善意組成的，她是天堂鳥同盟的一員，但她正在關心自己。

　　一陣對自己的厭惡感隨即襲來，自己究竟打算做什麼？

　　他慢慢地縮回手，感到好像全身肌肉都失去了力氣。

　　「嗯？」少女沒得到艾諾爾的回應，顯得有些困惑。

　　「……我……」艾諾爾開了口，但好像已經太久沒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

　　肚子發出一陣聲音，艾諾爾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餓。

　　少女笑了笑，輕聲留下一句「等我一下喔」便回過頭去，不久後端了碗剛才從其他人手上也看到的，冒煙的碗過來，是一碗熱粥。

　　「有力氣拿嗎？」

　　艾諾爾點了點頭，從她手上接過了粥。

　　手有些顫抖地端起碗，他喝了一口。

　　「……！」

　　習慣飢餓，身體好像對食物的渴望也被關閉了起來，但一嚐到了熱騰騰的食物這開關好像就被打開了，艾諾爾雙眼放大，忍不住再喝了一口。

　　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不久他就喝完了整碗粥，留下了個被清得乾乾淨淨的空碗。雖然不足以填飽飢餓許久的身體，但總平息了那股像是在胃裡燃燒的飢餓感。

　　艾諾爾吁了口氣，放下了碗，只見剛才的少女沒有離開，仍然看著自己，臉上笑嘻嘻的。

　　他這才看清少女的樣子，她不是個很美的女孩，留著及肩的黑色短髮，臉上還有些雀斑，倒是一雙眼睛挺靈活的。

　　「……雖然規定上每人只能分到一碗，但看你吃的這麼香，我再偷偷幫你去裝一碗吧，要幫我保密喔！」

　　少女蹲下悄悄說道，她眨了眨眼，從艾諾爾手上接過了碗，接著起身回頭，興沖沖地要再去裝粥。

　　看著少女輕快的背影，艾諾爾出了神。

　　很快的她回來了，手上又端著碗冒著煙的熱粥，艾諾爾伸出手接過了粥，看著粥上的裊裊蒸氣，卻不說話了。

　　少女看著艾諾爾看著粥發愣，歪了歪頭：「怎麼了嗎？」

　　艾諾爾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

　　「……為什麼？」

　　「嗯？」

　　「為什麼……要幫助我這種對社會沒用的人。」

　　「……當然是因為我們都是人啊。」少女毫不猶豫的答道。

　　艾諾爾驚訝的抬起頭來。

　　「妳……還有天堂鳥同盟，難道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

　　「是的。」少女笑著回答，肩上的天堂鳥徽章互撞，反射出片片陽光。

　　那笑容非常燦爛，好像現在這刻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作為盟員的少女在幫助人中找到的快樂，全都真心的寫在了這抹笑上。

　　艾諾爾嘴微張著，雙眼中帶著驚訝。

　　一旁一個流浪者忽然叫起痛來。

　　「－－翠希，這邊人手有點不夠，你去看看他怎麼了！」一個青年的聲音叫道，少女應了一聲，對艾諾爾揮了揮手，便連忙跑去關心那個流浪者的情形。

　　艾諾爾的視線跟著少女過了去，她和流浪者對話幾句後，流浪者露出了他的小腿，少女從一旁的鐵架上拿來了幾片膠布和藥膏，撩起頭髮，俐落地處理了起來。

　　在傷口上被塗抹藥膏，流浪者受的痛苦顯然不小，不斷地呻吟，少女一隻手塗藥膏，一隻手抱著他，努力地安撫著流浪者。

　　艾諾爾看呆了少女那個真誠的眼神。

　　一陣刺痛竄入了腦海，艾諾爾不禁閉上眼，過去的回憶一片片回到了腦海。

　　五年前，當時在第五和平部隊時參與的初戰，卡車開到中途傑夫要求隊員前往驅逐的，那個拖著大布袋給流浪者發放物資的少女。

　　「艾爾倫亞社會的毒瘤。」隊員無情地將布袋搶來，把物資倒在地上踐踏，暴力趕走了少女。

　　記憶裡的艾諾爾對少女的行為嗤之以鼻，當時的他看著她的眼神中滿盈著鄙視。

　　看著過去的自己，艾諾爾感到不知所措。

　　他很是不了解自己。

　　艾諾爾感到心情很是複雜，有後悔、憤怒、迷惘……

　　但最多的，是難以言述的悲傷。

　　那個曾經與這個現在，這份改變，自己心中長久壓抑的這份想法－－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艾諾爾看著這個世界，這個他一點也不了解的世界。

　　在艾諾爾沒有看見的地方，一個棕髮，扎著短馬尾的青年雙眼滿是震驚，看著艾諾爾。

　　「艾、艾諾爾……？」

　　他不敢置信般，喃喃地唸道。

　　也許是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意料之外，也許是命運總喜愛捉弄人。

　　就在這個沒人曾預期的場所，艾諾爾和凱爾再一次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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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鳥》第七章・雪與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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